街头巷尾星星点点陆续亮了灯,是安静的热闹。偶有二楼的住家,悄声打开窗户探头,发出“吱呀”的声响。

    琴语手按腰间,推开屋门,尹习止晕倒在门边,身上还粘着污秽。琴语急忙探其鼻息,粗按人迎,确认尹习止无事后,才仔细探查屋内情况。

    房梁年久失修,露出月光流下。屋上被尹习止踩出个大洞,摇晃着些稻草,不时掉落着半截瓦片。空中灰尘弥漫,散发着潮湿腐败的味道,许久都没人住的模样。

    顺着月光看向屋内,琴语看见了一具无头尸。

    尸体的一半曝露在月光下,明显下凹露出内里。五月渐暖,里面似有白虫蠕动,一些渣滓拉长,一路指向尹习止。

    室内搭着芦席土炕,衾褥叠放在炕边。对面一方立桌倒倚在破败的衣柜旁。

    “喂!”琴语身后突然有唤他的声音,引得他一惊。

    一个小女子身着玄青色官服,腰间配着青色鱼袋与令牌,脚蹬黑革皮靴,特制的软底让人踏步无声。

    她手中拎着官府配发的敛星刀,虚蹲在墙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琴语。

    琴语心中权衡着,这位官家在寂静的夜里能不引人注意,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想必身手不凡。

    定睛看到此人腰间的配饰,心中猜想着:该不会正是我家公子日思夜想的萧中司吧?

    “不知是哪位中司大人深夜在职?”琴语恭顺作揖,欲盖弥彰地问道。

    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鱼袋,心中了然道:“你眼睛倒毒,这是我家中司大人爱护我暂予的。吾乃历法司司小茅苏。”

    茅苏歪着头远眺,端详着屋内的情况,以刀柄指着尹习止问道:“你家公子死了?”

    琴语再拜,语气平和地答道:“拜见茅司小,我家公子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不过这确是个凶案现场。”说着,琴语向旁移步,露出身后残存一半的腐尸。

    “嗯嗯。”茅苏点头敷衍着,带着笑意问道:“我看这也不是萧中司的家吧?”

    “司小何处此言?听闻历法司萧娘子武艺高强,何人有几条命胆敢私闯萧中司的府邸?”

    早打听过了,那个萧中司冷酷无情武功又高,大晚上去闯她的门,琴语怕尹习止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便随便指了个空屋子,本想让自家公子出个糗,好自讨没趣尽早回府,谁曾想却误入了凶案现场。

    茅苏正色道:“你倒是聪明。”

    她这才仔细打量琴语:见他低眉顺眼,拱手行礼,一副礼仪周全的小厮做派;身段形态可知是习武之人,手中佩刀也不是一般粗货;对答也算机敏,倒是小看了这位。

    琴语的担心是正确的。

    今日下值,萧不思早发现尹家主仆二人在后跟踪,便引至兴纹街,设下请君入瓮之计,坐等以贼人之名,将尹习止一击毙命。

    为此萧不思找来了她的手下茅苏,并着意让茅苏穿着官服。

    月朗星稀,茅苏与萧不思二人,拿出备好的瓜果点心,静候尹习止的到来。

    “大人,他们怎么还不来?”茅苏拄着腮帮子嘴里一震一震地嚼着肉脯,百无聊赖地问道。

    萧不思停下嗑瓜子的动作,歪头几秒:“可能迷路了,我看那尹衙内不像是个机灵的。”

    茅苏双耳一动突然直起身子,看着萧不思狡黠一笑:“来了!”

    于是,尹习止爬墙之时,她们正猫在墙檐冒头看笑话。

    茅苏本就穿戴整齐,听到惨叫声,萧不思便示意她伺机而动。

    不过半炷香,值守的巡卫也赶到。萧不思吩咐几名守住院门保护现场,又命人去找来唐主簿等人。

    自己裹上披风便大摇大摆地进院,命茅苏开始探查情况。

    以皇城中心为界,分三节四方六市九街十巷,最为繁华的当属东市与西市。四方内又划分各坊,而开安坊位于西市一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更有外邦商贩来往,事务繁乱。

    萧不思作为官家之人,在开安坊走街串巷倒不突兀。

    此处的巡卫捕快大都与萧不思相熟,平日若有疑难之处总托萧不思帮忙勘破,受其恩惠者也不在少数。

    见萧不思拎着茶壶就出来查案,早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搬来个木凳放在院内供她休息。

    前夜刚下过雨,凉风一吹还有些冷,萧不思裹紧披风刚一落座,琴语双膝跪下开口道:“小民尹府琴语拜见中司大人。”

    萧不思扥了扥压在屁股下的披风,咂巴着茶水,问道:“尹家?该不会是尹丞吧?”

    琴语答道:“回大人,正是。”说着将自己的腰牌递出。

    萧不思看了看腰牌,又望了望还趴在地上的尹习止,问道:“那位就是尹家郎君?”

    琴语拱手只答:“是的。”

    萧不思等了片刻也不见琴语再说什么,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自家郎君晕在地上,他这个小厮倒是一言不发,冷静的很。

    萧不思打量着琴语,身高七尺有余,身形纤瘦,脸上仍带着稚气。

    “起来吧。”她将琴语的腰牌递还给巡卫,慢慢呷了一口茶,才开口问道:“西市子时已是宵禁时间,你二人如何出现在此处?”

    琴语便将编好的词吐出:“我家公子用多了夜宵,便出来消食。走到此处见月色喜人,诗兴大发,便想登高望月赞扬一番。谁知着屋梁脆弱,公子便跌了下来。”

    开安坊的林捕头在一旁听着质疑道:“这相府在东街,开安坊在西市,两相甚远吧?”

    “我家公子也是一时兴起,迷了路,这才走到此处。没想到过了宵禁时辰,被关在了西市”琴语对答如流。

    偏偏迷路在萧中司的家旁?林捕头悄悄瞥一眼萧不思,拿不准她的心思,也就不再说话,退至门外。

    像是想起什么,琴语又扭头看向尹习止,没掩饰住脸上的嫌弃,嘴上却道:“郎君大病初愈,如今受惊昏厥,地下又凉,还望大人先容郎君去看医师,由小人协助大人调查。”

    “你说他是尹衙内就是了?他也得拿出什么凭证吧?”茅苏拿着火折子蹲在尸体旁突然插话道。

    见琴语面露为难,茅苏伸手准备自己搜刮,却被萧不思无声拦下。

    正在此刻,门外传来敲门声。

    “萧娘,钟京司小到了。”

    “大人。”钟京头戴一顶毡笠,低头拜见,遮住眼眸深邃,鼻子高挺,额阔顶平。

    同茅苏一般,着玄青色官服,携敛星刀,身形挺键,腰间盘着皮革质地宽腰封,倒更显的这人魁梧异常。

    钟京亦是萧不思手下专职审讯的司小,他腰盘着的是祖传的审讯工具。

    一刀生一刀死,千刀万剐,再入人心。

    “嗯,来了。”萧不思点点头道:“知道何事吧?”

    钟京回道:“是,来时已听巡卫略述。”

    “中司。”茅苏上前禀报:“巡卫进来之前,我探查了院内。前阵子刚下过雨,除了这两位,也不曾有其他人出入的痕迹。”

    “尹公子从东墙一路攀爬至此,房梁坍塌。琴语也从东墙越过,自此走向屋内。南墙处有一寸沾血鞋印,也被冲刷掉了,没有可追查的线索。天色太暗,火折子的亮度不够,其余的要等天明方能探查。”

    “再说屋内,这尸体以腐败许久,上面覆了一层石灰才将气味掩盖了许多,具体情况要等验尸结果才可详知。”

    “尸体周围只清晰见得两人脚印,其中一个是尹公子,另一个该是这位琴语。”

    “不过,屋内久无人踏足,从门前至尸体处仍有一道浅浅的托痕,门槛处还有血与泥,应是搬尸时留下的。”

    “而尸体左手臂处有一模糊脚印,只是被尹衙内压的尸渣抹坏了。根据轮廓看,是个小脚。尹家主仆的嫌疑倒可洗清了。”

    “中司,是否要去找房东查探死者的信息,还是明日再去?”钟京问道。

    “明日再去。”萧不思点头示意钟京:“那人说是尹家小郎君,你瞧瞧去。”

    琴语听后一下子窜到钟京面前,有些急了:“大人三思。”

    琴语与尹习止这一遭,是瞒着来的,还偷了尹少卿的腰牌。若是让萧中司抓到尹衙内的把柄,想也知道不是好事。

    钟京比琴语足足高去一头,也无所谓琴语说什么,脚步不停轻轻一转,将琴语撞了几个踉跄,直奔着尹习止去了。

    “中司,找到一个玉佩和腰牌。”钟京将物品呈上。

    萧不思略看一眼,冷冷地对琴语说:“果然是尹丞的公子,如此是我们怠慢来了。”

    “来人啊。”萧不思转头稍稍提高了声音,唤外面的捕快:“这位趴在尸体旁的原来是尹相家的二公子,你们快些去请医师,万不能出了岔子。”字字句句在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一阵手忙脚乱,尹习止终于离开了地面。

    萧不思沉吟半晌,慢慢呷了一口茶,才开口问道:“说说吧,西市子时已是宵禁时间,你二人如何出现在此处?”

    乌云遮月,天空昏暗,屋舍夜色朦胧在走马灯的灯火之中。尹习止渐渐转醒,他呆呆地四下望去,看到了院中的萧不思。

    在尹习止的记忆里,萧不思的一颦一笑,一品一貌,早已模糊不清。可重见她的这一刻,使前世遇见的每一个瞬间,变得洗净尘华般深刻清晰。

    是她,绝不会错。

    她穿着一身素锦罗衫,披着玄青云丝披风。

    众人之中她望着他。

    明眸深沉映着灯光摇曳,唇润娇俏如桃粉嫩,翘鼻微微泛红,脸蛋也比记忆里少了些媚气。

    乌黑的柔发纵然一大把挽了上去,露出玉颈凝脂。然而头发却不听摆布,随着她一弯身,好似流水汨汨般垂落。

    “衙内醒了?”萧不思拿过巡卫的灯笼,将其向尹习止凑近。

    尹习止想要触摸的手停在半空,还以为是夜月一帘幽梦。萧不思周身散着朦胧的光,是他日夜祷告的仙,倩语清脆将他的噩梦也击碎。

    尹习止听不清也看不清,他只有一个念头: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你嫁给我吧!”

    整条街窸窸窣窣热闹起来,捕快、巡卫:哟,萧中司的风流债?

    茅苏:这人有病吧?

    琴语:又犯病了。

    萧不思一惊,左右探查最后才发觉,惊愕地指着自己问道:“我?”

    尹习止点点头,诚恳地思索道:“要不你娶我也行,你娶我吧!”

    “啪”茶壶落地,碎了满院。

    正当大家都被震惊之时,只见尹习止跪地向着萧不思张开双臂。

    刚刚走出一步。

    “大人小心!”茅苏大吼一声,误以为尹习止要加害萧不思,随手将手中之物用力地向尹习止掷去。

    背后,敛星刀带着刀鞘,穿风而来。一击猛点将尹习止钉趴在地上,他又晕了。

    钟京原以为有贼人,随手将刀横档在萧不思身前,没成想茅苏说的居然是尹习止。

    将剑收回,呆看着他趴在地上不动,钟京惊愕道:“茅苏!这好歹是个衙内……”

    “我没用力。”茅苏挠挠头,象做错事的小孩子,指着尹习止弱声喃喃道:“他,他也太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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