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夜晚安静无比,新婚夜就这样过去。

    何清婉昨儿晚上睡得还算安稳,日子就是这样嘛,喂饱了肚子,再睡上一觉,什么烦恼都可以抛之脑后。

    侯府给何清婉置了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分别叫做兰安、竹安和梅安。

    兰安一大早就到寝屋里来唤何清婉起床了,先是在床边叫醒了云芝,然后将半梦半醒的云芝叫到屋外头去。

    “云芝姑娘,我们这些丫头不知道夫人早间有什么规矩需得注意着,你在夫人身边时间长,可好跟我们说一说么?”

    云芝脑子尚不清醒,看着面前三张求知欲满满的脸,顿时觉着压力颇大。

    “啊,我们小姐呀,她平时和和气气的,没什么规矩,就是早晨里难起了些。”云芝稀里糊涂,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兰安几个丫头听见云芝说新夫人早晨难起,顿时也觉得难办。

    她们三人也不是在侯府里做惯了活的,只是新夫人要过门了才临时被找来,府里虽教过规矩,可是何清婉到底是新主子,他们难免要谨慎些。

    “云芝姐姐,昨儿管家交代了,夫人今日需得跟侯爷入宫去谢恩,现在时辰不早了,夫人是时候该起身了。”

    还是兰安年纪稍大些,一手挽了云芝的胳膊,低声说明了原委。

    云芝一听这话倒是反应过来了,昨晚那个白胡子管家好像确实说过这事,“好好好,那我去叫小姐!”

    兰安三个丫头略松了口气,跟着云芝一道进了屋内。

    “小姐小姐,快别睡了!您还有事儿要忙呢!”

    云芝直接上手掀开了帘子,倒是没掀被子,就是手上使着猛劲推她家小姐。

    何清婉仍在混沌中,“我的云芝,你可放过我吧!娘不是说今儿不用学规矩了?”

    兰安几个丫头在一旁看呆了眼,这哪里叫什么难起?

    “小姐!你说什么胡话呢,咱们现在在京都,您快清醒些。”云芝将何清婉从床上拽了起来,兰安几个反应过来,没在一边震惊,开始手忙脚乱地伺候新夫人梳妆打扮。

    “夫人长得真好,面上也干净,不用妆也可见得漂亮呢。”梅安伺候何清婉上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那可不,我们小姐打小就被人夸漂亮呢。”何清婉尚未回魂,云芝草草洗漱之后倒精神得很,都有兴致跟人夸耀她家小姐了。

    何清婉白云芝一眼,“你说有事要做,是什么事?”

    “哦,您得同侯爷一道进宫谢恩去。”

    进宫?何清婉顿时清醒过来,她倒是忘了还有这茬。

    何清婉小时候虽然在京都待过几年,可也从来没有机会能入宫的,今上莫名其妙给她点了鸳鸯

    谱,她虽心有怨怼,但是能进宫看看倒也不错。

    何清婉心情大好,连声催促梅安动作快些。

    竹安从衣柜里取出侯府里早早备下的一套命妇冠服,“管事说从前的服制复杂繁盛,穿戴起来甚是麻烦,今上体恤臣民,特意下诏书简化了很多,为了这事儿礼部的大人与丞相不知道争了多长时间呢。”

    何清婉摸着头上金玉珠翠,心里腹诽:倒也不见得简化了多少,穿在身上仍觉得沉重,好在如今正值春季,否则非要闷出一身的汗不可。

    何清婉几人忙活了一阵,顾整始终没露过面,应该是实在等不得了才派人来定朝院来催促。

    “夫人,侯爷已经在前头等了多时了,这会儿时辰虽还早,但侯爷吩咐说回府之后还要进宗祠拜过祖宗长辈,这之后呢侯爷还要同往日一样上值去,再者呢夫人也要见见侯府里做事的下人,夫人如今是侯府的女主人,侯爷的意思是后院里的一干事宜都要劳烦夫人……”

    说话这人便是侯府的老管事安伯,据说是顾整身边的老人,他老人家亲自来请,何清婉原还觉得十分惶恐,可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何清婉听得脑袋瓜生疼,耐心一点点磨灭。

    “云芝,安伯说的也累了,快扶他老人家到前堂休息,顺道告诉侯爷,我随后就到。”

    安伯还有的唠,何清婉疯狂给云芝使眼色,云芝别的迷糊,跟何清婉打配合却使是熟能生巧,扶着安伯一顿忽悠将人送走了。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何清婉的好心情却如烟消如云散了,坐在梳妆台前连连叹气。

    什么侯夫人,什么管家,对她来说简直天方夜谭。

    梅安几个见状也不敢多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可恨何清婉到底不是个不知轻重的,自己平复了一会儿,想想进宫机会的难得,心情又好转些,

    起身由下人引路去前堂了。

    前堂外,云芝和安伯在檐下候着,一老一小聊得正欢。

    何清婉低声咳了咳。

    “小姐你来啦!我跟侯爷说您都梳妆打扮好了,一准儿马上就能到。”何清婉白她一眼,她也不自知,仍自顾自说,“侯爷叫我回院儿里等着,可安伯非拉着我说话,可不能算我躲懒。”

    安伯也乐乐呵呵附和。

    何清婉还没说话,就见顾整已经从厅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吩咐身边的照远去看着门前的下人套马

    车。

    等走近了何清婉身前,笑着对她道:“夫人既然到了,那咱们就动身往宫里去吧。”说罢抬手请何清婉先行,何清婉既不认识路又没胆子走在侯爷身前,连退两步,道:“侯爷先请。”

    顾整不再勉强走在了前头,何清婉半缀在他身旁。

    除却昨晚,何清婉还没认真看过顾整的模样呢,昨晚烛火昏暗,给顾整的容貌平添几分柔和,可他毕竟是在战场上拼杀的武将,今日的顾整身着官服,发髻高高盘起,露出宽厚的背脊和修长匀称的下巴,眉毛粗黑攻击性十足,偏偏眉下一双眼睛犹如缓缓流淌的山泉一般温和,极具欺骗性。

    何清婉方才就差点被它骗了过去,笑什么呢,我俩谁也不跟谁相熟,昨晚的洞房之礼都可以免了,今儿也不必拿我当小孩子随便一哄就过去了。

    何清婉一大早上情绪起起又伏伏,等跟顾整一道上了马车,也两眼一闭,眼不见为净。

    顾整不是个迟钝的人,感觉到了何清婉的不满,盯着何清婉看了好一阵。

    几年前曾有一为大军献计的道士为他起了一卦,说他今后的姻缘如流水入海又化雨归田,且那女子耳廓生痣秀外慧中。

    顾整原对这番话不屑一顾,可如今看着何清婉耳廓上明晃晃的一点红痣,陷入沉思。

    马车穿过早市来到皇宫门口,停在了侧门上,何清婉一路装睡,这时自己醒过来,忽视顾整递过来扶她的手,自己下了车。

    宫里的高墙果然气派,何清婉高高仰起头,晨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皇帝身边的内侍大太监詹敬衷已经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了,见顾整与何清婉下了马车便立马上前来为他们引路前往皇后宫中觐见。

    顾整与何清婉两人一路上一个字也没说过,此时跟在詹敬衷身后,顾整还是忍不住低声跟何清婉交代几句。

    “皇上皇后均为人宽厚,你不必紧张,有问就答便是。”

    何清婉初次进宫,心里说实话还是有些忐忑的,不消顾整提点,她自己也暗中提醒自己小心谨慎。

    “多谢侯爷提点,我知道了。”

    何清婉冷冷淡淡回应,顾整也不再自找没趣。

    不多时,几人便到了长兴殿前。

    殿前等候的宫女见到顾整一行人忙进殿通传,顾整与何清婉在殿前站了片刻,里面便有人来请他们进殿去。

    何清婉深吸一口气,顾整见她这样下意识抬手想拉着她一道进去,何清婉自然不愿意,微微低身客气道:“侯爷先请。”

    又是这话。

    顾整讪讪收回手,抬脚进殿,何清婉紧随其后。

    长兴殿中皇帝与皇后已经坐在上首,何清婉跟着顾整的脚步一步步走近,又模仿着顾整样子下跪叩头。

    “微臣顾整携妻子何氏拜见陛下、娘娘,陛下万安,皇后娘娘金安。”

    “臣妇何清婉见过陛下、娘娘,陛下万安,皇后娘娘金安。”

    请安的话一落地,皇帝便叫两人起来并赐座。

    何清婉终于见到了这个为她赐婚的新帝,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皇后倒是真如顾整所说温和宽厚,吩咐宫里人看茶与点心并赐给何清婉一套金玉首饰作为新婚贺礼,何清婉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皇帝没心思在这儿看妇人家拉家常,他见过了何清婉,对这女子的面貌大约有了个印象便把顾整支到勤政殿回话。

    顾整走前还是不放心何清婉,可看着何清婉,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皇后在一旁看在眼里,笑吟吟道:“威武侯与夫人果然是新婚燕尔,不分彼此,可还是政事要紧,你呀,就安心将清婉放在本宫这里,忙完了再来接就是。”

    顾整连忙告罪,退了出去。

    何清婉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她心里满是腹诽,什么新婚燕尔,他们是夫妻不像夫妻,陌生人不像陌生人,想不到顾整武将出身竟还是个会演戏的。

    可这情形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新嫁娘怕羞不敢说话,皇后看在眼里心里满意,命人将新贡的樱桃呈上来赐予何清婉。

    “这樱桃味有七分甜,三分酸,本宫最是爱吃,可惜此时并不是吃这东西的最佳时节,因此贡的不多,待过上一阵到了时候本宫再邀你入宫来品尝。”

    俗话说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份例当中的赏赐倒也罢了,可皇后话里话外告诉何清婉她是忍痛割爱,她何德何能?

    何清婉连忙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推辞:“娘娘,此物贵重,清婉怕是,怕是无福消受。”

    皇后闻言仍是带笑,心里却不自觉看轻了何清婉几分,到底只是个知县的女儿,若不是何家祖上荣耀如今何家又挑不出更合适的嫡女,皇上也不必把宝压在她身上,看来往后还得再抬举她些她才能支棱起来。

    “什么无福消受,你与威武候乃是天家亲自赐婚,单这一件便是寻常人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给你你就收着吧。”

    何清婉推拒一次做做样子也就够了,难道还真敢驳了皇后面子不成,连忙让身边的下人收下。

    皇后这才满意。

    “咳咳咳。”

    何清婉正要谢恩,上首的皇后忽然面色一变连连咳嗽了好几声,身边的两个宫女一齐围上来手忙脚乱。

    何清婉也是一惊,从座上站起来,口中关心道:“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缓了一阵,咳嗽好了些,“我呀这是多年的顽疾,春时便发作,并不是什么大事,你快坐下吧。”

    话虽如此,何清婉却不能真不当回事,“顽疾最是折腾人,娘娘还是要珍重身体,请太医好生医治才成呀。”

    皇后饮下一口热茶,“太医院也不知道为本宫这点儿小毛病耗费多少精力了。”又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似的道,“说起来太医院的院首陈太医还是你嫡亲的姑父呢。”

    院首?只听说姑父在太医院供职,现在都已经成了院首了?何清婉自个儿都不知道,皇后倒是门儿清?

    “从前便听父亲说姑父出身医家,医术世代相传,如今姑父得以在太医院供职,侍奉陛下与娘娘,清婉与有荣焉。”

    “唉,话不能这么说,若算沾了荣光,今次你身为威武候夫人,本宫自然会更倚重陈太医些。”

    皇后这话说得实在奇怪,何清婉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能把话说地模棱两可。

    “清婉自小在威县长大,没见过太医,印象里只觉得太医院的太医应当都是医术高超的,要比威县大街上医馆的大夫厉害千倍万倍呢!”

    此话一出,大殿上便有人笑出了声来。

    皇后也捂面笑了笑,“既然已经到了京都,再莫说什么威县的小医馆了,再者,姑侄乃是嫡亲,

    你该与你姑姑多多走动才是。”

    皇后端着一副长辈的样子谆谆教诲,何清婉鬼使神差的一一答应。

    这乖巧模样皇后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何清婉好拿捏,慢慢悠悠喝着茶,对着何清婉一阵提点:“不止你姑姑,我记得你外祖一家连就你祖姑奶奶一家如今也尚在京中,你该多与他们联络,到底是一家人呀。”

    何清婉看着座上这位年岁不大但成熟稳重的皇后,越发疑惑,我家的亲戚我自己都数不过来,皇后到底是哪里来的闲心与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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