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安觉得自己是不怎么在意萧元漪的死的,但直到晚上入睡时,他还觉得心中有些不爽利。第二天一早醒来,身边竟然没人备好温水巾帕准备伺候,这让他的火气更加无法抑制了。

    “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他只穿着足衣,一脚踹开了门,被屋外的冷气扑了一脸后,他突然清醒过来了。

    这不是他惯住的院子。

    他住的主屋坐北朝南,开门就是两株枝干横斜的矮松衬着骨白色太湖石的别致景色,角上还有一颗大玉兰,清幽娴雅。

    如今这方院子却窄□□仄,只在中间天井里种了棵树形不好的普通松树,一个小厮正在做晨起的洒扫。

    “云烟?”谢承安惊了,“怎么是你?德喜德顺呢?”

    此人是他曾经的贴身小厮,是他嫡母的远房亲戚,被嫡母放在他身边,隔三差五就把他的事向嫡母打个报告。

    他极厌恶此人,因为嫡母所赐,又不好直接杀了。待他接掌王府后寻了个错处就把这个云烟打了一百杖,撵到乡下庄子里去。

    他怎么还敢来自己眼前晃悠?

    云烟停了下来,支着扫帚,漫不经心道:“小的不知道德喜德顺是谁,您要是想找别人服侍,这院里还有正言正行他们。”

    正言正行,这三个名字勾起了谢承安的一些记忆,这不都是他当世子时身边小厮的名字吗?

    他回过头看向屋内,刚才冲出来得太匆忙,他都没注意到里面摆设的异样。

    他缓步走回了屋里。

    屋里的陈设和院外一样简陋,床上挂着最普通的白帐子,家具成色普通,他喜爱的青烟袅袅水墨冻石摆件,整根金色楠雕百鱼百福茶台之类的,都不见了踪影。

    他的目光落在铜镜中,他看到了一张少年人的脸。

    剑眉锋锐,高鼻薄唇,俊美得不近人情,比常人黑得更浓更稠的眸中藏着阴沉的戾气。

    这是,这是他十多岁时的样子!

    谢承安敢确定周遭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木家具纹路,砖地的冰冷,风拂过脸庞的触感,和直视太阳给眼眸带来的轻微刺痛感。这些细节都不是做梦里能具现出来的。

    瘦削高挑的少年呆立在院子里,云烟问了他几句,他也不答,云烟就自讨没趣离开了。

    被嫡母压制的少年世子,大权在握的楚王,究竟哪个是他?

    是楚王回到了过去?抑或楚王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志少年的幻想?

    究竟是周庄梦碟,还是蝶梦周庄?

    “云烟,服侍我更衣。”他冷声道。

    他想通了,即便他现在不得志,他也是楚王府唯一的儿子,未来的楚王。

    重活一回也有好处,这次他知道的更多,准备得更足,有用之人可以提前收拢,有碍之人可以提前除掉。

    甚至那皇位都可以试着图谋一番。

    谢承安唇边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谢承安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点,他父亲是否还在世,所有他决定以向父母请安为由去试探一二。

    前世,他父亲花天酒地不管事,嫡母嫡姐就明里暗里欺压没少欺压他,甚至差点夺走了他的世子之位。

    这一世那两个女人愈发嚣张了,竟然让他一个世子住在那么偏僻的侧院里。

    不过他不急,前世他最终还是与她俩对弈时扳回了胜局。

    走了很久,他终于来到了正房,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的陈设也和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这里的两棵大柏树呢?”

    那两根大柏树是他父亲专门找风水术士算过的,说是能旺家世,在正屋门口一种就是十几年,怎么突然就没了?

    现在大树的位置已经被砖石填平,放上了两个养着金鱼的大青花瓷缸子,满缸红黄白三色的肥硕金鱼在水草间悠闲然游动。

    云烟扫了一眼道:“这不是您长姐说这树太遮阳、太阴森,上个月就让人给移走了吗?”

    她?嫡母的女儿谢承音?

    谢承安大为震惊,“谁让她这么放肆的!这正屋的东西,她也配做主?”

    他的高声呐喊引来了来往仆役的目光,云烟吓得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又急促地说:“您小点声!您长姐现在都袭爵了,要是惹到她,您在府里日子该怎么过啊!”

    “她……她袭爵?她为什么能袭爵?”谢承安懵了。

    “还能是什么,就是您父亲的楚王位啊,您父亲薨后您长姐降等袭爵,现在是楚郡王。”云烟不假思索地说。他发现少爷在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看得他都发毛发寒了,就干笑道:“小的哪里说错了吗?”

    谢承安没有理他,几步上前抓过一个仆役大声问:“你说,现在王府里当家的是谁!”

    那仆役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中搬的粉瓷牡丹花瓶给摔了,“是,是楚郡王啊。”

    “楚郡王是谁!”

    “是您长姐啊。”

    谢承安抓住目之所及所有丫鬟小厮都问了一遍楚郡王是谁,在所有人都给出楚郡王是他长姐的答案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们都骗我是不是!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他怒吼着,一脚踹翻了门口摆着的一盆四季海棠盆栽。

    仆役们窃窃私语,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个疯子一样。

    谢承安咬咬牙,好,她们母女俩掌控了整个王府,那我就到外面去看看,看你们能不能把整个京城都改头换面!

    谢承安没想到的是,街上竟然比府里更荒唐!

    街上到处都是女人。

    三三两两逛街的,坐在柜台后当掌柜的,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的,甚至在市场上巡查巡视的官差都有女人!

    这些女子在满街的男人面前不遮掩面容,抛头露面,还做着和男人一样的活计。

    “岂有此理!”谢承安脸色铁青,这个世界都疯了!

    “喂喂,离我家缎子远点,别碰坏了。”

    谢承安身后,“九色缎庄”的招牌下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她看到门口有一个少年一会儿咬着牙,一会儿跺着脚,看得人发毛。

    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店里刚进了一批时下最流行的天青色缎子,正用竹竿挑着在店门口展示着呢,她怕被这小子给碰坏了,特来赶人。

    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恶狠狠的看向她,说着什么牝鸡司晨之类的词。

    “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

    “就是说你们不守妇道!”谢承安指着她鼻子说,可惜他现在身高还不及女店主呢,这个动作自然毫无气势,“女人当家,房倒屋塌!”

    从学堂走出来时元漪还是恍惚的。我要继承家业?父母想让我考科举?想让我入仕为官?

    就算是梦里,这些言论也太过于离经叛道了!她吓得都要堵起耳朵了。

    见她魂不守舍,萧芳茵就提议去东市逛逛。

    东市是京城最热闹的市集,上至价值千金的古董文玩,下至一文钱一个穿在草茎上的的豆干,在东市都能买到。

    一听去东市元漪是抗拒的,那里人多眼杂,好人家的女子怎么能去那里抛头露面?

    她一直恪守妇道,只有礼佛上香、元宵看灯等少数时候会出门,出门都坐在马车里放下帘子,需要下车步行时也会戴着帷帽遮住面容。

    但萧芳茵力气大得很,不顾她的推辞,一路又拉又拽地把她带出了门。

    元漪涨红了脸,又不会和人大吵大闹地争辩,只能由着萧芳茵胡闹。

    当她、萧芳茵,还有春樱、知意两个侍女,四人从马车上下来,入眼是闹哄哄的集市和热腾腾的人流,元漪不自在地用袖子挡住住了脸,不敢让男人看去了自己的面容。

    萧芳茵倒是毫不介意地在街上闲逛,翻翻这个摊位,看看那个摊位。

    “唉,元漪,你看这些画扇有点意思,不是咱们常用的花鸟山水,是山海经里各种妖物。”

    萧芳茵把一把把扇子展示给元漪看,问她相不相中,元漪随口敷衍着,她很少来逛集市,对这种男女混杂的场合很是难受。

    萧芳茵挑得起劲,她买了两把扇子,自己一把,元漪一把。正要离开时,就听到不远处的铺子里闹腾起来了。

    “哎哟,打起来了!”知意是她们中最高的,她踮起脚尖,好奇地看向发声处的情况。

    “小姐们,咱们去看看吗?”春樱两眼放光道。

    “走!”萧芳茵果断说。

    三人拔腿就走,元漪慌了,“回来啊!你真去看啊!”

    这哪有未出阁的女子去看打架这种场面的道理!

    但萧芳茵走了,她不敢独自留下,只好硬着头皮,拿着那把画着花里胡哨的小鬼的扇子跟了上去。

    闹事的是一家叫“九色缎庄”的铺子。

    一个少年人被三人按在地上揍。那少年很是瘦弱的样子,被三个高大的成年男女压着,根本无法还手,却极为凶悍,即使被打得满脸是血也依然咒骂着不肯屈服,倒在地上还试图用脚去踹人。

    “这是怎么回事,小偷被抓了?”萧芳茵好奇地看着打架的一幕。

    知意却摇头道:“这名少年的衣着不凡,全身都是绸缎衣服,怎么也不至于偷东西吧?”

    春樱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有人天生就是贼坯子。我老家有个姐姐,她家挺殷实的,我家穷得叮当响,她却还偷我家东西,每次来我家都顺手摸点,哪怕是地瓜干咸菜条也要偷两根走,就是手不干净。”

    元漪没参与她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她看这名少年,莫名的……眼熟?

    云烟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各位各位,求你们住手吧!”

    他冲上去想把谢承安抢过来,一边挡住落下的拳头一边说:“你们几个大人怎么还打一个孩子?”

    为首的女人停了手,示意另外两个人也停下。

    她对着围观群众说:“请各位评评理,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我在这里好端端做生意,也没惹着这个小疯子,他却对我说了一通怪话,还发脾气弄破了我的缎子。”

    她捡起扔在地上被踩脏撕破的青色缎子,“看看,今年的新丝,染的天青色这叫个正,和没下雨的大晴天一样澄澈的,这么好的货就让这个小兔崽子给糟蹋了!”

    旁边的看客也纷纷印证了老板说的是实话,是这个少年无故挑衅在先。

    云烟一嘬牙花子,心想这个少爷真是个惹事精,脾气太古怪,难怪在家里不受待见。

    他陪着笑对老板说:“一匹缎子而已,我赔给你们不就行了吗?”

    少年在一边终于喘匀了气,把打斗中乱成一团的头发又束好了,露出了沾着血污也依然俊秀的面容。

    元漪终于看清他是谁了,她下意识地向前那一步,手指抓紧了胸口的衣襟,“是你……”

    谢承安转过头去,只见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女,用红绸带系着双髻,白色的上襦,红色洒金的下裙,虽身形尚幼,但已显示出婀娜娇美之态。

    他一时想不起这是谁,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从这个少女脸上看出来他那个妻子萧元漪的影子。

    “是你?”他试探着问。

    萧元漪赶紧点了点头,黑溜溜的大眼睛闪着光,似是见到他让她很欣喜。

    谢承安朝她走了过去,萧元漪紧张地后退一步,“你认得我是谁?”

    “你是,是,谢承安。”她低头小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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