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曰:金陵王世子秦黎于皇家书院内骄纵失礼,罚闭门三月不得出。望尓今后诚心悔过,三月后暂代礼部给事中一职,协理科举春试事务,将功补过。钦此。”

    眉目温和的女史合上圣旨,双手呈递给伫立在王府庭内的翩翩少年,温言道:“秦世子,请。”

    少年向圣旨一揖,弯腰双手接过:“臣接旨,谢圣上隆恩。”

    十五六岁貌若好女的少年秦黎,将圣旨有些随意的递给自己的随从。

    他手持折扇轻摇,凤眼舒展,身着玄色金蟒长袍。一派风流之姿,浑身却隐约散发着一股凌冽的威压,气势惊人。

    “劳烦刘女史走这一趟差事了。天色已晚,御使等何不留府用个便饭,金陵王府已为诸位筹备小宴。”秦黎对众御使言笑晏晏。

    他与这位刘女史并肩而行,肩宽腰细的身姿让他即使还未完全长成,以眼来看也比女史高了半个头首。

    听到这位大周鼎鼎有名的秦世子的殷勤邀请,刘女史只能笑着婉拒:“今日恐怕只能多谢世子好意了,我等还有传旨的差事。

    秦黎将女史送至府门口,便弯了弯凤眼,笑眯眯地做了一长揖,那混不吝的样子中和了少年的锋芒,倒显得有些可亲。

    他凤眼流转,水润的眼睛又有些可怜兮兮的:“刘女史,待我解除禁足,可否去刘府拜见武安将军?”

    刘女史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回礼,回道:“家母不日述职回京,定当在镐京府中恭候世子大驾。”

    念及与王府的香火情,又稍稍靠近秦黎,小声漏了点话:“我等接下来要去杨府传旨,恐怕得不到如此礼遇。”

    秦黎眼神微动,点点头,笑容满面地送了一行御使出了王府。

    秦黎若有所思地转身回府。

    朱红大门两侧镇了两个含珠汉白玉狮,下列七级白玉台阶。

    午日正阳撒在烫金的“金陵王府”的牌匾上,幻化出金光闪闪的光芒。

    晚秋的王府倒是有几分韵味。

    他缓步踏上白玉台阶,身侧跟上一个不起眼的门房老翁。

    “世子爷,老张刚刚已经打点好御使了。”张叔神色亲近,与秦黎温声道。

    他悄悄观察秦黎的神情,试探问道:“不过,世子爷受圣上看重,又身份尊贵,何需对这些个小小御使如此客气?”

    “刘女史是母亲的凤羽军部将之女,自是不同。”秦黎哗地展开扇子摇了摇,秋日转凉却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总有些烦闷。

    “有些不详的预感,多事之秋啊。御使嘛,小不小不重要,重要的是所处的位置。”秦黎对张叔笑了笑,“麻烦张叔现在派人去打听打听送往杨家的旨意。”

    忽然,一阵寒凉的秋风吹过,五爪金蟒在玄色长衫上如水流波纹般而动,墨色的龙眼威武,好似真真活了一般。

    “天气又凉了啊。”少年世子又摇起了折扇。

    寒凉的“秋风”吹到了杨府,却敌不过杨家众人心中的寒意。

    “昭曰:庶人杨端性情顽劣,犯口舌之罪,罚闭门三月不得出,抄经书三十卷。钦此。”

    刘女史面色冷冽,声音威严,念完最后一句便合上圣旨,单手递给跪在地上脸色青黑的杨端。

    “杨二公子,请吧。”

    四大世的杨府二公子杨端带着气,用力接过圣旨,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行至半路,转头眼带狠意地望向刘女史:“御使可知金陵王府旨意如何?”

    “不知。”简单两字便堵住了杨端之问。

    方才杨府众人看自己只是一介女官,便多有怠慢,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傲气让这府邸都沾染了几分对世家之外之人的轻蔑。

    真是让人不悦。

    刘女史带着众御使冷淡离去,没理会杨端眼含愤恨的神情。

    在御使走后,杨端抓起桌案上的两个长颈花瓶便甩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鲜红的凤仙花混着破碎的瓷器散乱一地。

    他粗喘着气指着门,向自己的小厮怒声道“不过只是一介内廷女官罢了,若是十年前,连与我跪着回话的资格都没有,杨家一个指头便能碾死这种贱民。”

    “真是,真是……”

    匆匆下职赶来的杨父杨杰,听到这番话“啪“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了杨端扭曲的脸上。

    “愚蠢,简直是蠢货。”

    “世家屹立近千年而不倒。你以为的是所谓的世家风骨和你这身杨家血脉?”

    杨端颓然跪下抱住杨父小腿,眼含热泪,涕泪横流:“阿父,那日之耻我实在不能忘。”

    杨父不解气又扇了他一耳光。

    “真是叫外面那些个人和你祖父给惯坏了,尽犯口舌之过,招惹是非。连这点挫折都吃不下。”

    “我问你,你可知杨家三次倾颓都挺过去了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杨家识时务,能顺应时事。”

    “皇家强,便学会曲意依附,谋夺发展。皇家弱,便出手积粮夺人。皇家终归是离不了世家的书文俊才的,但可不是离不了杨家。”

    杨父听到杨端之言有一瞬间的无力,他能勉力保住杨家不过是因为圣上的制衡之术和自己足够识时务。

    可是杨端这个蠢儿子却天天在嘴边挂着过往世家的辉煌,以此为荣,半点看不清当今严峻的形式。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委屈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杨端,自老大坠马断腿之后,自己就把家族的培养重心转移到老二上面。可惜老二是老来子,早已被纵容的养成了骄矜的性子,仅仅一年半载也改不过性子和脑子。

    想起杨端触犯金陵王世子,还拿着自己的玉符撺掇杨家门徒,户部侍郎黄惟堂告御状。虽然他多少知情,想用此件“小事”试探圣上当今对杨家与世家的态度。

    可也不曾想让杨家丢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户部侍郎之位,还连带着投资的寒门学子与杨端等人在春试之前罚了禁足,影响春试下场,多少对杨端这个逆子有些迁怒。

    “你当科举选官一出,世家世代联姻,当真没有共通一气反对吗?明台上悬着的那柄天子剑杀了三天三夜!!杨家长房未死,还轮不到我做这个族长,你做这个威风鼎鼎的杨二公子。你还敢……”

    “都是你身边那些个鼓动人心的小人,让你忘了十年前杨家流的血,还敢做这个出头鸟,被圣上杀鸡儆猴。”

    杨端哭的不能自已,嗫嚅道:“可是,可是阿父,世家绵延数百年,治理众民,怎么没有功劳?世家众人不过是倨傲了些,圣上与那秦世子为何要咄咄逼人?”

    看着杨端这个蠢样,现在他就连老大曾经的坠马都有些怀疑莫不是杨家以外或者旁支的人算计。就想换个蠢货继承杨家,好把杨家倾覆。

    杨父深吸几口气,狠下了心:“你这浑样,关几个月说不定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人,二公子旁边伺候的人未尽劝诫之责,都拉出去打二十板!全给我调到外院去做杂役。”

    又转头,黑青着脸吩咐自己的心腹。

    “明桦,将公子那在皇家书院跟着的学子,连头带脚查一遍。把二公子给我拉去祠堂跪着,好好在祖宗们面前反思反思。传我令下去,内院里的,今日谁都不准给公子送食水。”

    然后左腿猛然一踢,将杨二抖了下去,怒气勃勃的出了正厅,只给杨二留下一个黯淡的背影。

    次日,金陵王府君子轩。

    庭中暖阳正盛,鸟鸣清脆,红枫嫣然。

    秦黎换上宽松的白色大袍,荣色慵懒,手持一本周史通要,躺在庭中摇晃的躺椅上。

    一边默背着手里的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花茶。

    秦黎身旁的石凳上坐着一位阿婵姑娘。阿婵身着与秦黎同色系的白袍,白袍上绣着一朵朵盛开的嫣红牡丹,衬得阿婵本就惊艳的容貌更是鲜妍。

    阿婵起身,从石桌上拿起一柄玄墨色的长刀,刀柄纹着一只青色玄武龟,龟背花纹好似一个“黎”字。

    她压着刀鞘,抽出长刀。刀长且薄,刀身泛着凌冽寒光。刀背锯齿状,好似猛虎爪牙,一拍一扬,能勾连起无数血腥的碎肉。

    一刀下去,阿婵将这柄玄武刀劈在了铁石之上,一道深刻的印记印进了铁石。

    听到声响,秦黎向刀的方向瞥了一眼,对阿婵笑道:“阿婵怎么把玄武拿出来了,要磨刀?”

    阿婵转过头,神情莫名严肃,点了点头:“我只是感觉世子需要玄武了。”

    然后转过头拿起旁边的水壶往铁石上倒水,小心翼翼的抓着刀两侧磨起了刀。

    秦黎失笑:“阿婵真的太懂我了。”

    “在府中禁闭三月未免太过无聊。金陵王世子当然要在府里乖乖禁闭,永安郡主总不需要吧。”

    “世子要用郡主的身份出去?”阿婵磨好刀,将刀递给我,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满的跃跃欲试。

    秦黎左手接过玄武刀,一个反抛,刀刃割开一阵凉风,右手上前接住刀柄,挽了一个利落的刀花。

    “看看外头有没有乐子找找,特别是世家的乐子。阿婵,你让西厢房里的阿玉扮成’秦世子’,和韩先生说晚课再晚一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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