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呕吐声伴随着咳嗽自残旧破败的马车中传出,可无论是坐在前方驱车的百端,还是悠闲赶路的老马,对此都早已充耳不闻,习以为常地各干各的活儿。

    肖宛玥抄起手旁的湿布擦净唇边的污秽物,有气无力地把头靠在粗糙的车厢上休息。近日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她总觉得喉头噎着一口秽气,吐不出也咽不下,脑袋昏涨得难受,看到食物就反胃,哪怕忍耐着吞进去一点点,不消片刻又会和着苦臭的酸水被吐出来。

    传闻,乌坪县是离清晖观最近的城镇,因此,那里也是她当前的目的地。然而,乌坪县处于群山之中,沿路偏僻荒凉,要不是清晖观早年间声名鹊起,只怕如今乌坪县还是个不通人烟的山野小镇,哪里会有供马车通行的道路。

    只是,那路虽然勉强能过一辆马车,可路况属实糟糕,狭窄颠簸不说,还尽是些弯弯绕绕,几天下来硬是把身体康健的肖宛玥晃得食不好睡不下。

    闭目养神的肖宛玥恍恍惚惚间听见百端凝重地开口道:“有些不对!”

    于是,她睁开眸子有气无力地伸手掀起帘子往外看,发现此时明明是白昼,却天昏地暗得有如黑夜。虽说林中尽是参天古树,但也不至于说遮天蔽日,把天地尽数笼罩在阴翳里。

    车轮碾过一根半埋在土壤中的粗壮树根后重重地落地,把本就不结实的车厢震得快要散架,她来不及收回的手背被车窗上一个用于加固的突出木块划出一条口子,鲜血瞬间就汨汨而出,染红了她半只手掌。

    阿梨第一时间就从香囊中出来,虚虚地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左右查看,担忧地道:“小姐,你快拿条手帕来按紧,不然伤口不好止血。”阿梨着急地指了指包袱,又指了指肖宛玥的手,恨不得自己有本事能代劳。

    “好。”肖宛玥原本平静的语气,说到最后竟成了尖叫!因为车厢忽然被抛到半空,在空中转了半圈才重重地摔落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趴伏在地的肖宛玥被摔得浑身疼痛眼冒金星,昏暗中,她看到老马倒在一旁痛苦地嘶鸣着,百端比她好些,已经自个从地上站了起来,阿梨则冲在前方与一妖物缠斗在一起。

    她这才得以窥见那妖物的全貌,居然是一棵巨大的榕树,其枝叶极为繁茂,树干如盘龙,树冠若擎伞。一阵劲风扫过,榕树移动了一侧的枝叶挡住了阿梨的攻势,然而那锋利如刀刃的叶片纷纷刮过,肖宛玥脸颊一疼,抬起衣袖一擦,果然面上已破皮出血。

    紧接着大地震荡,土地在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龟裂成很多块,原来深埋地下的树根此刻像雨后的蚯蚓般,一根根往外展露,硬生生地让榕树挪了个位置,地上仅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说时迟那时快,百端已经飞奔到她面前,拉起她没受伤的手就把她从地上拽起,忙问:“受伤没?能不能走?”

    肖宛玥忍者疼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走!”

    二人搀扶着夺路狂奔,却听得阿梨撕心裂肺的呼喊自半空传来:“小姐快走!”

    肖宛玥揪心地回头望去,就见阿梨已经被榕树垂下的根须死死地捆住,挣扎不得。她生生止住了脚步,死拽着往前跑的百端,央求道:“阿梨撑不住挡不了的,你是山神,法力强劲,求求你救救她。”

    被猛然拉住的百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我是法力深厚,那也是曾经!你忘了吗,多亏了你,我法力都被封印了!”

    树妖见两人停下逃跑的脚步,发出瘆人的“咯咯咯”笑声,鬼声鬼气地道:“不跑就对了,反正你们也逃不出我的地界,还不如乖乖地送上前来,好免受些皮肉之苦。”

    黑暗中,肖宛玥看什么都不真切,在她慌神地进退维谷之际,倏地脚下一滑,她感到有一根粗糙的东西划过她的脚踝,汗毛竖起的她正想呼叫,就一下子被头朝下地提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过后,肖宛玥被捆着双脚倒挂在半空中,垂下来的宽大裙摆罩住了她的头脸,她高举双手挣扎着把襦裙撩开抱于胸前,正要向百端求救,却发现他也没比她好上多少,正被倒吊在她不远处呢。

    榕树侧阴阴地开口道:“原以为只有你们两个人,没想到你们还给我带了个这么可口的小点心,哈哈哈。”

    绑住肖宛玥脚踝的根须越来越紧,她忍着剧痛疾呼道:“百端怎么办?”

    百端也不好受,他叹了口气沉声道:“等下我将强行破除封印,并赶在天雷到来之前制服下这棵成了妖怪的榕树,你什么用都没有,届时就躲远点吧。”

    肖宛玥不由担忧地追问:“你会怎么样?”

    百端自嘲一笑,答道:“不怎么样,大不了道行散尽,打回原形。”接触到她错愕的眼神,他又苍凉地补充了句:“天雷过后,你要是在地上瞧见一颗花纹精美的浑圆彩玉,那便是本尊,届时烦请你带我回休与山吧。”

    忽然榕树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抖动,二人连忙望去,就见原本粗壮的树干不知何时张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而动弹不得的阿梨正被根须推着往大洞里送。百端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刻不容缓之下手掌摊平大张双臂,浑身绷紧青筋暴起,眼眸紧闭额冒虚汗,眼看就要强硬地冲破封印。

    一道耀目的火光破风而至,抢先于阿梨被送入到大开的洞中,顷刻间,榕树被烈焰自内部点燃,通红的火焰不消片刻就顺着纹理枝干爬满了整颗大树。

    正准备美餐一顿的榕树妖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正中死穴,一边痛苦地挣扎着,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众人没来得及细思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被自顾不暇的榕树随意地丢弃在地。

    冲天的火光把四周都照得一清二楚,倒在地上的肖宛玥遥遥望见不知何时这里竟然多了一个身穿靛蓝道袍的人。那人扎着马步抬弓搭箭,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榕树,他箭头上燃着熊熊火焰,像是随时准备再给榕树来上一箭。

    虚弱的阿梨冲她高声呼喊道:“危险,小姐快走!”

    肖宛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在百端的拖拽下连滚带爬地往外撤离。果然,她前脚刚走,那燃着的大树就轰然倒下在她刚才的位置上,她惊魂未定地想,要是慢上半分,只怕她就稀里糊涂地成了只枉死的冤鬼。

    眼见榕树总算倒下,那个不知底细的人才肯垂手放下弓箭,正眼瞧着他们淡然道:“树妖已除,三位大可自行离去。”

    百端扶起肖宛玥后,朝着男子拱手致谢道:“今日遇险,侥幸得天师出手相救,万分感谢,敢问天师尊姓大名?”

    “在下温某,斩妖除魔素来为我观奉行的宗旨,诸位无须记挂心上。这榕树妖奸诈狡猾为祸一方作恶多时,我已追踪它行迹多日,适才多亏三位的出现让它露出死穴,我方得以将其一击毙命。”男子说话时,树上的火苗已然燃尽,刚才偌大的树木,如今地上只留下一层薄薄的黑色灰烬。

    天空重新放晴,阿梨立刻躲回香囊中,在阳光的照耀下肖宛玥和百端总算看清此地的真实面貌,偌大的一个山头光秃秃的,土地干涸龟裂,寸草不生死气沉沉。

    百端咬牙切齿地道:“树妖长期盘踞于此,借助自身根茎枝叶把周遭生灵的活力都吸食殆尽,着实可恨!”作为山神,他最看不得这种惨状。

    “兄台好眼力,难道也是个修道之人?”他这话问得不是没来由的,因为他们不仅有一鬼修相伴,在他拉弓上箭之际,更是隐约间感到附近有一股神圣的力量。

    百端不欲声张,便打着哈哈道:“修道谈不上,我们姐弟二人不过是幼时跟随乡里的风水师父学过些皮毛而已,不值一提呐,不然刚才也不至于身陷险境,却毫无自保之能。”

    萍水相逢而已,对方不欲多言,温天师自然也不会多问。他平静地告辞道:“在下还有要事,诸位就此别过。”

    一直暗暗打量他弓箭上古朴火纹的肖宛玥倏地出声喊住他,而后小心翼翼地追问:“贵观……莫不是清晖观?”

    温天师闻言眉头一皱,可还是如实答道:“正是。”肖宛玥一听心中狂喜,本来预想到了乌坪县后还得一通好找,不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路上,他们每每问及清晖观的所在之处,别说是平民百姓,就连城隍和土地能提供的信息也只停留在“此观位于青要山中”,至于在山中何处,谁都不得而知。

    踌躇满志的她越靠近青要山,就越变得垂头丧气。原来所谓的青要山,并不是一座单纯的山脉,而是包含乌坪县在内十多个县、上百座山峰的总称,换言之,那些连绵的群山被称作青要山系,才更为恰当。

    肖宛玥又问:“不知温天师可否带我们上清晖观一趟。”

    听到对方的请求,温天师并不意外,他清楚世人对于清晖观的向往,因此语气中满是警惕:“你们缘何要到清晖观?”常年以来探求清晖观下落的人不在少数,他虽见怪不怪,可仍是习惯地多心一问。

    肖宛玥把自己能跟清晖观攀上的关系夸大,半真半假地道:“我与贵观的陈莛先生是旧识,日前得神仙指点,需到清晖观求取一件法器,请温天师成全。”

    温天师对此虽并未尽信,但仍将信将疑地松了口:“那便随我走吧。”从此地回清晖观尚有一段不少的距离,他打算一路上再慢慢查验他们所言的真伪,若发现他们是奸佞之人,他轻松撇下便是,反正他们不懂法术追不上他,就怕她所言为真,他误了正事可就不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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