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质数
暴雨从后半夜落下便没停过，淅沥雨声像是打在梁今妤的心上，她睡得很不安稳。
宿舍里其他几个同学也没能成功入睡，翻来覆去摩擦声细碎，偏眼看去还能从被窝里见到几丝光亮。
学校明文规定不能携带手机，但私下偷摸带着的学生不在少数。
天光渐亮的时候，梁今妤轻手轻脚下床洗漱，第一个出了宿舍，也是高一教学楼第一名开灯的学生。
一整夜的浅眠，留下的后遗症不少。眼窝青灰，太阳穴紧密敲打，看着书页上的字都开始飘忽。
窗外的雨并未停歇，天幕阴沉像蒙了一层雾，梁今妤把书本合上，试图在教室补觉。
秦玉兰走到教室的时候，梁今妤已经小睡了一会儿，两人在教室后门打了个照面。
一个准备进来，一个准备出去。
“秦老师，早上好。”梁今妤主动打招呼，自从上次秦玉兰真心和她表达歉意后，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之前近了许多，单独相处时她也没了之前的紧张和不自在。
“今妤，今天怎么来得比之前更早，再怎么用功也还是要注意睡眠。”秦玉兰细声和她说。
乖巧地点点头，拎着水壶预备去打点热水，她往左偏走一步，给秦玉兰让路。
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话要说，秦玉兰没有往前走，堵在门口看着她。
“今妤，方便的话，这周我想去你家做个家访。”
话落，梁今妤手里的水壶无意磕在墙角，发出不大不小的金属碰撞声。
“老师，可能不太方便。”拒绝的意味明显。
秦玉兰没有放弃，继续说：“那这样吧，这周五联系你的家长到学校来，我想和他们谈谈，爸爸或者妈妈都可以。”
“秦老师，你想谈什么？”梁今妤问她。
“这是大人的话题，不方便和你说。”
搪塞的说辞，梁今妤并不爱听，眉头在两人的交谈中皱得很深：“秦老师，我父母都没空，如果您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直接问我，不用打扰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对秦玉兰如此严词厉色，连梁今妤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儿借来的胆子。
但比起这些，她从生理上抗拒秦玉兰妄图介入了解她的家庭的心。
梁今妤的拒绝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秦玉兰没有再坚持试探她的态度，早晨随手点进学校贴吧看到的帖子，仍令她心有余悸，她必须尽快了解梁今妤的家庭。
“行，老师知道了，去打水吧。”把出口的位置腾出来，结束两人的对话，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定。
晨读时间段，秦玉兰一直留在教室，没和往常一般看了几眼就走，底下的学生因为有她的存在，也都安分不少，不情不愿拿着课本念叨几个英语单词。
窗外风刮雨淋，雨势甚至比昨晚更盛，梁今妤在断断续续的朗读声中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目光，和前几天的不同，那些眼神里，有害怕，有厌恶，还带了深深的鄙夷。
如同今天的天气一般，梨城一高的贴吧，从凌晨开始，就因为一则新帖掀起了腥风血雨。
昨天中午，栾希的道歉帖发出来后，就一直盖楼顶在首页。
评论里辱骂梁今妤的声音因为这封帖子少了将近一半，但仍有些不明事理的天生黑子在那里跳脚，恶毒咒骂。
纪灵秋把道歉贴给梁今妤看的时候，两人正在食堂吃饭。
“关于昨天的网吧照片门事件，均为楼主伪造，照片是P的，录音是剪辑的，在此对两位当事人表示深深的歉意。帖子已经删除，至此落幕，大家散了吧。”纪灵秋一字一句念出来。
这波反转来的突然，梁今妤并没料想到，拿过手机仔细看了一眼，陷入深思。
“你说，这楼主怎么就良心发现，删帖道歉了？感觉有些奇怪。”纪灵秋吃了一口糖醋肉，小声嘟囔。
“不过这么恶毒的人，不能轻易原谅她，手机给我，我要骂她！”纪灵秋说着就要在帖子里盖楼。
梁今妤虚握着筷子，出声制止：“算了吧，少一个人盖楼，也能让事情的热度早点过去。”
“也对，不然可要没完没了，你和陆沉的名字都快成为贴吧的常驻嘉宾了。”
说到陆沉，梁今妤的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又觉荒谬，摇头摒除所有杂乱的想法，又塞了几口白米饭，潦草结束晚餐。
风向再次发生逆转的时间在凌晨，暴风骤雨的摧残下，一则名为“梁今妤滚出梨城一高”的帖子被匿名发送。
点进去，是一张中年男子的入狱照，手里带着手铐，被两名狱警压着。
照片上的男人，叫梁木生。
发帖人像是很了解梁今妤的家庭，配了一段受害者言论的文字。
「杀/人犯的女儿，不配安心上学。照片中的男人叫梁木生，三年前因谋财害命入狱服刑，一个原本温馨幸福的家庭因为梁木生的破坏饱受折磨。他们一家人，对受害者家属不闻不问，而他的女儿，竟然能心安理得在校学习，天理与公允何在？高一（7）班梁今妤，必须滚出梨城一高！」
帖子一出，热度直冲首页第一，即便是凌晨，刷帖盖楼的同学层出不穷，满屏幕的感叹号夹杂着震惊与谩骂，在评论里滚动着。
偶尔闪现的质疑声也被楼主抛出的另一张梁木生和梁今妤的合照堵得缄默了，像是证据确凿，众人纷纷开始给两人定罪。
帖子的转发量更是突破新高，瞬间把白日的那则道歉帖刷下首页，浏览评论的数据仿佛能把贴吧都踏破。
晨光熹微时，“梁今妤滚出梨城一高”的帖子，齐刷刷顶在首页，二十几条，标题与内容都一致，发帖人却不同，匿名不匿名的都有，像是响应某种号召，发帖人越来越多。
梁今妤看到帖子的时候，是早自习下课。纪灵秋从别的群里看见了帖子，冲到她的面前给她看。
找到了原帖，梁今妤往下翻，手里用的劲像是要把手机攥碎。
梁木生是坐过牢，因为偷窃，出狱后江晚离就火速和他办了离婚手续，两人都没再管过她。就梁木生这股窝囊劲，把刀递到他手里都不敢动弹一的废物，更别说害命了。
帖子里的这两张照片是真的，她是亲眼看着他入狱的。然而发帖人从何得来，梁今妤不得而知。
她试图隐藏的溃烂，用最惨烈的方式，被公之于众。
梁今妤感到害怕，那些杀/人偿命的字眼频频出现在她的眼帘，所谓的正义倾巢出动，势必要把她和梁木生这样的肮脏彻底剿灭。
发帖人是直冲着她来的，梁今妤看着这些胡编乱造的谣言，还有那些激烈讨伐的声音，全身发麻。
“都是假的，假的。”她告诉纪灵秋。
“梁木生是个畜生，但他没有杀人，我也没有做错什么。”梁今妤看着她说。
“我相信你。”
短短四个字，却有着抚慰人心的奇效。比起这些他人拼凑的文字，纪灵秋更愿意用自己的眼睛和内心去了解一个人。
逐渐冷静下来，梁今妤在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泡在谣言染缸里的人，是需要给自己加注力量的。
而这一次，谁都不知道，等待梁今妤的，将是看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
陆沉比梁今妤更早看见帖子，早晨一睁眼，就被顾然和吴薄的信息轰炸，迷蒙中看见的惊天消息令他迅速清醒过来。
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叼着牙刷打字。
「陆沉：查得到发帖人吗？」
「顾然：需要点时间。」
「吴薄：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梁今妤怎么有吃不完的瓜。这要是真的，小爷我指定第一个跳出来开炮。」
「陆沉：你觉得那胆小鬼像是这种人？」
「吴薄：看着是不像，但是老师说了，人不可貌相。况且，这事儿的症结在她爸，万一真是杀/人犯，那真他妈有点可怕。」
「陆沉：闭嘴。」
「顾然：事态发酵的挺严重，首页词条都刷屏了。」
「陆沉：先查发帖人，尽快。」
「吴薄：老陆，你为什么对梁今妤的事情这么上心，不对劲，很不对劲...」
下一秒，熟悉的字眼又出现了。
吴薄：您已被群主移出群聊。
吴薄：......
滚你大爷的！群主了不起啊！
把手机扔回床上，随手套了件黑色T恤，抓了两把头发就往外走，全然没把穿校服的规定放在眼里。
早自习下课，陆沉在13班门口堵人。
栾希早在教室里就注意到了后门的男生，凌晨看见了帖子，隐隐猜到了他的来意。
径直走向陆沉，没有躲也没有避。
“新发的帖子，和你有关系吗？”他问的毫不避讳。
栾希摇头，回答道：“不是我发的，找错人了。”
陆沉直视她的眼睛，确认她话里的真实性。
栾希没有撒谎，这一次的爆料，她只做了看客。
“如果她真的是杀人犯的女儿，你也要为她出头吗？”
沉默一瞬，他回答她：“没人知道真相，所以谁都没有资格。讨伐还是辱骂，连同我在内，都没有资格。”
真相是什么？
是无论你是否看见，能否找到，都会安静待在那里的存在。
世人自然应当伸张正义，但正义的前提是什么？
是信任真相并核实。
谎言与真相往往一线之隔，我们跳过核实的步骤，理所应当的相信他人所见皆是事实，于是我们摇旗呐喊，振臂高呼，激情的捍卫正义，丝毫未知灿烂的究竟是真相还是谎言。
这就是人性的罅隙，是社会的毛细血管里的细微像素。
而这样的道德优越感是无用的，它建立在浮萍之上，从根源开始就是不确定的，但大多数人并不自知。
在那条名为从众的洪流中，人人都自然而然的成为语言施暴者，他们杀死真相，失去分辨谎言的能力，并为此欢呼，理性的声音被不断边缘化。
这就是谎言的代价。
其中悲凉，只有少数人知晓。
陆沉从13班下来的时候，梁今妤还在教室，7班只有她一个人，纪灵秋去食堂给她买早饭去了。
大大方方走进7班的教室，两指叩在梁今妤的书桌上，轻轻敲了几下：“跟我出来。”
梁今妤没动，她并不想看见他。
“你要是想在这儿说也行。”陆沉顺势就要坐下。
“去哪儿？”她开始有了动作。
两人一路上了六楼天台，大门紧锁，陆沉掏出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钥匙，利落开门。
满地潮湿，找了一处雨淋不到的地方，梁今妤靠墙蹲下。
大雨总有让人安静的力量，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雨声沙沙，陆沉背墙站立，难得的静谧。
“之前的道歉帖子，是你的功劳吗？”整个人窝在一块儿，梁今妤的声音闷闷的。
这回陆沉没再绕弯子，直接承认了：“是。”
又是长久的沉默，双腿蹲的有些发麻，梁今妤换了姿势，轻吐了一句：“哦。”
陆沉：？
“你这是什么反应？”她的回应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正常人的反应。”梁今妤回答。“本就是因你而起的事情，也应该由你来解决。不过还是谢谢你，解决的挺迅速，能让我少被骂几天。”
“因我而起？”陆沉重复了一句。
梁今妤点头：“你要是能听我的，和我保持距离，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你难道没发现吗？只要我俩碰在一块儿，准没好事。”
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是她倒霉还是陆沉倒霉。
“不会说话就闭嘴。”他对着空气轻骂了一句，眼神没看她。
雨势突然变大，骤雨拍打地面，雨水飞溅，迷潆一片。
陆沉侧着走了两步，挡在梁今妤的面前。
“凌晨贴吧发出来的东西，看了吗？”他问的轻描淡写，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两分钟过去了，无人回应。
“说话。”音量加重几分。
梁今妤抬头，眼神定格在他的脸上：“你不是让我闭嘴吗。”
“这会儿你倒是听话。”
她没去计较他话里的那点嘲讽，认认真真问了一句：“你相信吗？”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缠，她抬着头，他低下头，静默无言中，似乎有什么在暗暗流动。
“我相信你亲口说的。”陆沉回答她。
轻叹口气，梁今妤从地上站起来，盯着他的漆黑瞳仁，反问了一句：“你凭什么相信我说的？”
陆沉一时哑言，抿嘴看她。
“别蹚这趟浑水，离我越远越好。”梁今妤说完，推开天台大门，跑回教室了。
她站在风口浪尖，没必要再拖人下水。
风吹动天台木门，生涩回响扯回陆沉的视线，他伫立在原地，身影被墙体切割成明暗两面，雨还在下。
而那些所谓的真相，她不说，他就会自己去找。
暴雨从后半夜落下便没停过，淅沥雨声像是打在梁今妤的心上，她睡得很不安稳。
宿舍里其他几个同学也没能成功入睡，翻来覆去摩擦声细碎，偏眼看去还能从被窝里见到几丝光亮。
学校明文规定不能携带手机，但私下偷摸带着的学生不在少数。
天光渐亮的时候，梁今妤轻手轻脚下床洗漱，第一个出了宿舍，也是高一教学楼第一名开灯的学生。
一整夜的浅眠，留下的后遗症不少。眼窝青灰，太阳穴紧密敲打，看着书页上的字都开始飘忽。
窗外的雨并未停歇，天幕阴沉像蒙了一层雾，梁今妤把书本合上，试图在教室补觉。
秦玉兰走到教室的时候，梁今妤已经小睡了一会儿，两人在教室后门打了个照面。
一个准备进来，一个准备出去。
“秦老师，早上好。”梁今妤主动打招呼，自从上次秦玉兰真心和她表达歉意后，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之前近了许多，单独相处时她也没了之前的紧张和不自在。
“今妤，今天怎么来得比之前更早，再怎么用功也还是要注意睡眠。”秦玉兰细声和她说。
乖巧地点点头，拎着水壶预备去打点热水，她往左偏走一步，给秦玉兰让路。
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话要说，秦玉兰没有往前走，堵在门口看着她。
“今妤，方便的话，这周我想去你家做个家访。”
话落，梁今妤手里的水壶无意磕在墙角，发出不大不小的金属碰撞声。
“老师，可能不太方便。”拒绝的意味明显。
秦玉兰没有放弃，继续说：“那这样吧，这周五联系你的家长到学校来，我想和他们谈谈，爸爸或者妈妈都可以。”
“秦老师，你想谈什么？”梁今妤问她。
“这是大人的话题，不方便和你说。”
搪塞的说辞，梁今妤并不爱听，眉头在两人的交谈中皱得很深：“秦老师，我父母都没空，如果您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直接问我，不用打扰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对秦玉兰如此严词厉色，连梁今妤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儿借来的胆子。
但比起这些，她从生理上抗拒秦玉兰妄图介入了解她的家庭的心。
梁今妤的拒绝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秦玉兰没有再坚持试探她的态度，早晨随手点进学校贴吧看到的帖子，仍令她心有余悸，她必须尽快了解梁今妤的家庭。
“行，老师知道了，去打水吧。”把出口的位置腾出来，结束两人的对话，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定。
晨读时间段，秦玉兰一直留在教室，没和往常一般看了几眼就走，底下的学生因为有她的存在，也都安分不少，不情不愿拿着课本念叨几个英语单词。
窗外风刮雨淋，雨势甚至比昨晚更盛，梁今妤在断断续续的朗读声中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目光，和前几天的不同，那些眼神里，有害怕，有厌恶，还带了深深的鄙夷。
如同今天的天气一般，梨城一高的贴吧，从凌晨开始，就因为一则新帖掀起了腥风血雨。
昨天中午，栾希的道歉帖发出来后，就一直盖楼顶在首页。
评论里辱骂梁今妤的声音因为这封帖子少了将近一半，但仍有些不明事理的天生黑子在那里跳脚，恶毒咒骂。
纪灵秋把道歉贴给梁今妤看的时候，两人正在食堂吃饭。
“关于昨天的网吧照片门事件，均为楼主伪造，照片是P的，录音是剪辑的，在此对两位当事人表示深深的歉意。帖子已经删除，至此落幕，大家散了吧。”纪灵秋一字一句念出来。
这波反转来的突然，梁今妤并没料想到，拿过手机仔细看了一眼，陷入深思。
“你说，这楼主怎么就良心发现，删帖道歉了？感觉有些奇怪。”纪灵秋吃了一口糖醋肉，小声嘟囔。
“不过这么恶毒的人，不能轻易原谅她，手机给我，我要骂她！”纪灵秋说着就要在帖子里盖楼。
梁今妤虚握着筷子，出声制止：“算了吧，少一个人盖楼，也能让事情的热度早点过去。”
“也对，不然可要没完没了，你和陆沉的名字都快成为贴吧的常驻嘉宾了。”
说到陆沉，梁今妤的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又觉荒谬，摇头摒除所有杂乱的想法，又塞了几口白米饭，潦草结束晚餐。
风向再次发生逆转的时间在凌晨，暴风骤雨的摧残下，一则名为“梁今妤滚出梨城一高”的帖子被匿名发送。
点进去，是一张中年男子的入狱照，手里带着手铐，被两名狱警压着。
照片上的男人，叫梁木生。
发帖人像是很了解梁今妤的家庭，配了一段受害者言论的文字。
「杀/人犯的女儿，不配安心上学。照片中的男人叫梁木生，三年前因谋财害命入狱服刑，一个原本温馨幸福的家庭因为梁木生的破坏饱受折磨。他们一家人，对受害者家属不闻不问，而他的女儿，竟然能心安理得在校学习，天理与公允何在？高一（7）班梁今妤，必须滚出梨城一高！」
帖子一出，热度直冲首页第一，即便是凌晨，刷帖盖楼的同学层出不穷，满屏幕的感叹号夹杂着震惊与谩骂，在评论里滚动着。
偶尔闪现的质疑声也被楼主抛出的另一张梁木生和梁今妤的合照堵得缄默了，像是证据确凿，众人纷纷开始给两人定罪。
帖子的转发量更是突破新高，瞬间把白日的那则道歉帖刷下首页，浏览评论的数据仿佛能把贴吧都踏破。
晨光熹微时，“梁今妤滚出梨城一高”的帖子，齐刷刷顶在首页，二十几条，标题与内容都一致，发帖人却不同，匿名不匿名的都有，像是响应某种号召，发帖人越来越多。
梁今妤看到帖子的时候，是早自习下课。纪灵秋从别的群里看见了帖子，冲到她的面前给她看。
找到了原帖，梁今妤往下翻，手里用的劲像是要把手机攥碎。
梁木生是坐过牢，因为偷窃，出狱后江晚离就火速和他办了离婚手续，两人都没再管过她。就梁木生这股窝囊劲，把刀递到他手里都不敢动弹一的废物，更别说害命了。
帖子里的这两张照片是真的，她是亲眼看着他入狱的。然而发帖人从何得来，梁今妤不得而知。
她试图隐藏的溃烂，用最惨烈的方式，被公之于众。
梁今妤感到害怕，那些杀/人偿命的字眼频频出现在她的眼帘，所谓的正义倾巢出动，势必要把她和梁木生这样的肮脏彻底剿灭。
发帖人是直冲着她来的，梁今妤看着这些胡编乱造的谣言，还有那些激烈讨伐的声音，全身发麻。
“都是假的，假的。”她告诉纪灵秋。
“梁木生是个畜生，但他没有杀人，我也没有做错什么。”梁今妤看着她说。
“我相信你。”
短短四个字，却有着抚慰人心的奇效。比起这些他人拼凑的文字，纪灵秋更愿意用自己的眼睛和内心去了解一个人。
逐渐冷静下来，梁今妤在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泡在谣言染缸里的人，是需要给自己加注力量的。
而这一次，谁都不知道，等待梁今妤的，将是看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
陆沉比梁今妤更早看见帖子，早晨一睁眼，就被顾然和吴薄的信息轰炸，迷蒙中看见的惊天消息令他迅速清醒过来。
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叼着牙刷打字。
「陆沉：查得到发帖人吗？」
「顾然：需要点时间。」
「吴薄：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梁今妤怎么有吃不完的瓜。这要是真的，小爷我指定第一个跳出来开炮。」
「陆沉：你觉得那胆小鬼像是这种人？」
「吴薄：看着是不像，但是老师说了，人不可貌相。况且，这事儿的症结在她爸，万一真是杀/人犯，那真他妈有点可怕。」
「陆沉：闭嘴。」
「顾然：事态发酵的挺严重，首页词条都刷屏了。」
「陆沉：先查发帖人，尽快。」
「吴薄：老陆，你为什么对梁今妤的事情这么上心，不对劲，很不对劲...」
下一秒，熟悉的字眼又出现了。
吴薄：您已被群主移出群聊。
吴薄：......
滚你大爷的！群主了不起啊！
把手机扔回床上，随手套了件黑色T恤，抓了两把头发就往外走，全然没把穿校服的规定放在眼里。
早自习下课，陆沉在13班门口堵人。
栾希早在教室里就注意到了后门的男生，凌晨看见了帖子，隐隐猜到了他的来意。
径直走向陆沉，没有躲也没有避。
“新发的帖子，和你有关系吗？”他问的毫不避讳。
栾希摇头，回答道：“不是我发的，找错人了。”
陆沉直视她的眼睛，确认她话里的真实性。
栾希没有撒谎，这一次的爆料，她只做了看客。
“如果她真的是杀人犯的女儿，你也要为她出头吗？”
沉默一瞬，他回答她：“没人知道真相，所以谁都没有资格。讨伐还是辱骂，连同我在内，都没有资格。”
真相是什么？
是无论你是否看见，能否找到，都会安静待在那里的存在。
世人自然应当伸张正义，但正义的前提是什么？
是信任真相并核实。
谎言与真相往往一线之隔，我们跳过核实的步骤，理所应当的相信他人所见皆是事实，于是我们摇旗呐喊，振臂高呼，激情的捍卫正义，丝毫未知灿烂的究竟是真相还是谎言。
这就是人性的罅隙，是社会的毛细血管里的细微像素。
而这样的道德优越感是无用的，它建立在浮萍之上，从根源开始就是不确定的，但大多数人并不自知。
在那条名为从众的洪流中，人人都自然而然的成为语言施暴者，他们杀死真相，失去分辨谎言的能力，并为此欢呼，理性的声音被不断边缘化。
这就是谎言的代价。
其中悲凉，只有少数人知晓。
陆沉从13班下来的时候，梁今妤还在教室，7班只有她一个人，纪灵秋去食堂给她买早饭去了。
大大方方走进7班的教室，两指叩在梁今妤的书桌上，轻轻敲了几下：“跟我出来。”
梁今妤没动，她并不想看见他。
“你要是想在这儿说也行。”陆沉顺势就要坐下。
“去哪儿？”她开始有了动作。
两人一路上了六楼天台，大门紧锁，陆沉掏出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钥匙，利落开门。
满地潮湿，找了一处雨淋不到的地方，梁今妤靠墙蹲下。
大雨总有让人安静的力量，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雨声沙沙，陆沉背墙站立，难得的静谧。
“之前的道歉帖子，是你的功劳吗？”整个人窝在一块儿，梁今妤的声音闷闷的。
这回陆沉没再绕弯子，直接承认了：“是。”
又是长久的沉默，双腿蹲的有些发麻，梁今妤换了姿势，轻吐了一句：“哦。”
陆沉：？
“你这是什么反应？”她的回应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正常人的反应。”梁今妤回答。“本就是因你而起的事情，也应该由你来解决。不过还是谢谢你，解决的挺迅速，能让我少被骂几天。”
“因我而起？”陆沉重复了一句。
梁今妤点头：“你要是能听我的，和我保持距离，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你难道没发现吗？只要我俩碰在一块儿，准没好事。”
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是她倒霉还是陆沉倒霉。
“不会说话就闭嘴。”他对着空气轻骂了一句，眼神没看她。
雨势突然变大，骤雨拍打地面，雨水飞溅，迷潆一片。
陆沉侧着走了两步，挡在梁今妤的面前。
“凌晨贴吧发出来的东西，看了吗？”他问的轻描淡写，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两分钟过去了，无人回应。
“说话。”音量加重几分。
梁今妤抬头，眼神定格在他的脸上：“你不是让我闭嘴吗。”
“这会儿你倒是听话。”
她没去计较他话里的那点嘲讽，认认真真问了一句：“你相信吗？”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缠，她抬着头，他低下头，静默无言中，似乎有什么在暗暗流动。
“我相信你亲口说的。”陆沉回答她。
轻叹口气，梁今妤从地上站起来，盯着他的漆黑瞳仁，反问了一句：“你凭什么相信我说的？”
陆沉一时哑言，抿嘴看她。
“别蹚这趟浑水，离我越远越好。”梁今妤说完，推开天台大门，跑回教室了。
她站在风口浪尖，没必要再拖人下水。
风吹动天台木门，生涩回响扯回陆沉的视线，他伫立在原地，身影被墙体切割成明暗两面，雨还在下。
而那些所谓的真相，她不说，他就会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