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棂条交错的槅扇照进来，筛落无数碎金，一只纤手缓缓抬起遮住眼前炫目的光。
室内陈设简朴，一床一柜一桌一凳而已，若不是桌上几枚发饰，看不出是女子寝居。
床上女子起身洗漱过，进了厨房，灶台上温着一锅小米粥。
肚子立时应景地咕咕叫，她自顾自盛了一碗，视线掠过门外又回到自己面前的粥，心中有了一丝疑惑。
再度往外看时，赭色布衣的佝偻身影经过，她嘴里还吞咽着粥，含糊不清唤她：“婆婆，融冶呢？”
年过半百的矮小老妇人拄着树枝拐杖慢腾腾地踱步而来，惊讶地挑眉，“小天真，还提他呢，你们不是……”
头因昨夜的酒还有些微疼，陶一乐按住额角，记忆渐渐回笼。
“你走，你走！”
“别、别过来。”
“呜呜呜，离我远点，求你了。”
他脸上的纹路，大活人忽然变了模样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脸色开始煞白。
对了，他他他是妖怪！
“他当真走了？”
陶婆婆颔首，宽慰地摸摸她的头，“且安心些，他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傻小子还托她给天真准备饭食，叮嘱一日三餐日常冷暖，说了一大堆口味偏好。
陶一乐惶惶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见此陶婆婆默默叹了口气，天真虽是从小山里长大，到底是个人类，不接受妖类是难免的。
昨天发生了什么，她得捋捋。陶一乐喝粥的动作顿了顿。
用过朝饭，她盘好发髻，背上竹篓，跟婆婆打了招呼，到附近山上采药。
山间薄雾笼罩，树林初染霜色，秋风起处林海松涛起伏，不时传来几声空灵鸟鸣，端的是世外胜景。不过于她而言，已习以为常。
淡淡灰紫色粗布旧衣的少女一手拄着竹杖，脚穿草鞋，在前面蹲下身，拿一把特制的镰刀，捏住草叶，一下一下挖着一棵威灵仙。
身后不远处的草丛轻轻摇晃，有什么在窃窃私语。
“嘿，是小天真！”
“听说她昨天被吓晕了。”
“别说话，被她听见可不好了。”
陶一乐浑然不觉，小心摇了摇，将威灵仙连根挖了出来，反手放入背上竹篓，起身继续上路寻找其他草药。
许是昨天的事实在影响太大，在穿过一丛野蔷薇时一不留神为棘刺划伤，手背登时出现一道隐约血痕。她也没在意，继续前行。
反倒是身后那小小的声音再度响起，“呀，她受伤了。”
“融冶哥哥在的话，定是要用自己的汁液给她治伤的。”
“嘘——别说话。”
待装上满满一筐，陶一乐朝他们安在山间的茅屋走去。在帮着陶婆婆简单处理草药后，回到自己的书屋开始作画。
画是难得的一幅古人所绘真迹，当然更多是赝品，她买不起真的。
她临摹得绝妙。
随着着墨落笔，金靥浮于宣纸上。
又是菊花，她浮躁地停下笔，想到了那个人……
是不是当初她不去市集上卖画，就不会招惹上他，那她还不如画人呢，干嘛要画菊？
幼时婆婆说她不是孤儿，是陶潜后人，有一次她画菊花，得了婆婆夸奖，自此便只画菊。
黄颜料啪嗒滴落，在画纸上晕开，她秀眉一皱，将纸揉搓成一团扔在地上，发起呆来。
淡绿衣裳的男子清瘦颀长地立在那里，含苞的花朵般羞涩带笑，不过是帮着做了几天活，一来就获得了陶婆婆的认可。
说来她也到了山下人讲的说亲的年纪，及笄那日她不知怎的就带回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毫不犹豫就花百金买下了她的画，又或许是他长得太过……令人鬼迷心窍。
原以为出手阔绰必是不缺银子使，她还盼他再散点财，熟料那一张银票竟是他所有的钱。
这个傻子她说什么他信什么，哄他做事也乐呵呵的，不管脏还是累，不带一丝躲懒。
陶一乐见他实在是个可造之材，不待他问，便答应收留他在此住下，帮着干活。
山中不知时日过，悄然已是一年。就在昨日她起了个大早上市集买了不少东西，由天地和陶婆婆做见证，定下终身。
乍然听到心上人的话，融冶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上挑的眼尾笑成了月牙，连带微卷的头发丝也在诉说愉悦。可却一反常态的不依了。
“山上山下都一样。别人有的，陶陶也要有。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跟村里人请教，问问别人如何办喜事。”
“哦。”可这费钱啊。
“那今天先庆祝一下，我专程买的酒，可别浪费了。”陶一乐拿个瓷碗倒了一些，递给他，又给自己满上。
她知晓他是不饮酒的，反倒是她偶尔会偷偷买点来喝。
好酒贵啊，她不常买。
今日却是特殊的，她撺掇他同自己一起饮酒。
融冶为难，动作僵了一下，看向她笑，明澈的眼里倒映着她期待的模样，到底没有拒绝。
他伸手接过饮尽，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白皙，连喝酒姿势都是极漂亮的。
“哎等等，我还没喝。”陶一乐干了一碗，又分别倒上，要与他碰杯。
眼底挣扎不过一瞬，眉目皆是纵容。碗与碗撞出清脆的响。
一杯又一杯，不知几时方尽兴。
喝得坛中再也倒不出酒，她唔了一声，出去找酒喝。
她本就微醺，山风一吹更加清醒。
院中淡绿色身影东倒西歪，她嘲笑融冶酒量不行，还跑来躲酒。
“不会喝下次少喝点吧，融……”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话上不来下不去。
因她去拉他起来时，回身分明看见……
看见那原本美玉无瑕的脸上奇怪的绿色花纹若隐若现，眼里冒着红光，分外诡异。
脑中一片空白，看不见迷离柔和的眼神，听不到他春风和煦的嗓音，只看到了，怪物！
人怎么可能这样呢？
“陶陶。”融冶唇瓣翕动，惊恐的神情浮现在他深深爱慕的那张脸上，令他宛如砍断根茎，万虫噬咬。
他想遮掩，闪躲，逃离，脚却像生根了似的动不了。
陶陶，别怕……
人形不稳的绿衣男子最终只剩无声的呼唤。
紧接着他整个人虚虚实实，陶一乐快要抓不住，意识到自己还拉着他，像被什么咬了一口，飞快松了手。
他倾倒在地上。
没发出什么声响。
再一看，哪里还有人？只有一株一人多高的菊花斜栽着，墨绿枝叶纷披，十数朵比拳头还大的粉花随风颤动，在初临的夜色下投出阴影，摇曳如吞噬人的鬼魅。
正散发着一阵浓烈的酒香，熏得人欲醉。
她倒希望现下是真喝醉了。
陶一乐白眼一翻晕过去之前想。
再次醒来是在她的床上，还是深夜。
夜很静，山里万籁俱寂，或者是有声的，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不绝，耳中嗡嗡作响，头也有一点轻微的疼。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
月光如水，洒落一地银白。
房门还敞着，她做贼似的朝四围看了看，略微松口气，又倏地悬心，鞋也不穿就跑下地，去将门关上。
啪的一声闷响，将离门还有一段不小距离的人，不对，妖关在门外。
上了所有门闩，她死死抵住门，身子抖如筛糠，语气也带了颤音，厉声呵斥：“别过来！”
“你走，你走！”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尖刀扎在他心上。
“啊啊啊你别进来！”她瞠目，失声叫嚷。
陶陶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即便是凶，也不像现在这般带了厌恶，惧怕。
黑色的人影在门前停住，投在门扇上，刺激了她脆弱的神经，令她愈加疯狂，害怕地口不择言。
怎么办，怎么办，她在思索怎么逼退他，叫他滚蛋，再也不要来吓她。
可她这个破旧的门怎么挡得住他。
陶一乐越想越绝望，怕极了竟至于低泣起来。
“那些、那些画你喜欢的话都拿走，离我远点，求你了。”
她很少哭，至少他从没见过。
如今却被他吓哭了。
门外的融冶自责不已，想靠近她安慰她，却有一堵门，薄薄的门扉堪比厚实的城墙。
让他感觉陶陶离他好远，远得不能够触及。
融冶心中难过，依旧极尽温柔地像是怕惊扰了一只蝴蝶，“你的头方才撞到了。”
他恢复后将陶陶抱进卧室时，想起什么检查了一下，果然后脑勺肿了一个包，好在不算太严重。
“让我给你治一下伤好吗？陶陶。”他低声道。
“陶陶。”
似乎人影又靠近了一点，抑或是她的错觉。
总之陶一乐崩溃了：“走啊快走，不见不见，不想再见到你！不要再叫我的名字！”
人影退后了些许，她看见他变小了。
陶陶……
胸口如遭重击，融冶抬手按住，那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透不过气来。清溪般的浅瞳染上一瞬迷惘，又开始氤氲。
“好好，我走，我走。”他尽力忽略心中那一阵难抑的痛。
安抚的声音响起，声音中的落寞显而易见，只不过她不会在乎了。
但也没有立即离开。
一弯残缺的冷月照在他瓷白肌肤上，衬得面容更加惨白，眼中深深的哀伤掩在寂夜里，像被人遗弃的小兽。
融冶驻足望了一会那扇紧闭的门，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听了半晌，发觉没动静了，陶一乐复又睡下。
他确实走了。
那么多画挂在墙上，各种菊图，千姿百态。
他一幅都没拿走，除了初见她诓他买下的那幅“古画”。
笔搁久了墨迹干涸，陶一乐洗过笔，重新坐下铺纸作画。
绘了一半又如前，只好起身出去，想了想还是去找陶婆婆。
陶婆婆家离此不远，就隔了一条小径，她原本也住在那。她是陶婆婆养大的，二人相依为命。
等她稍大了些，陶婆婆说她长大了不适宜再与她同住，便为她安了这一处小家，但仍时常来往犹如一家。
她去找陶婆婆时，恰巧陶婆婆也在寻她。
“天真，天真——”
天真是婆婆给陶一乐起的小字，祝愿她永远天真无邪不染烦忧。
可惜她长得好像不太符合她的期待。
陶一乐迎上去，拉住她的衣袖，抬眼满是孺慕之情，“婆婆。”
陶婆婆嗳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呢。”说着招了招手示意她低头。
小心地扒开她的头发瞧了瞧，陶一乐配合地弯腰。
“你这孩子受伤了怎么也不知道说，来，跟我去上药。”虽是数落，语气尽是心疼，陶婆婆拉着她往回走。
陶婆婆拄着树杈拐杖走得不快，陶一乐便也跟着她慢慢地走，就近去了陶婆婆的居所。
也是一座茅草屋，底下架空了一层，防止山中潮湿。
陶一乐听了陶婆婆的话在榉木桌旁的凳子上乖乖坐好，见她拿出一罐药，雪白瓷罐里盛满淡绿色的膏药。
她双手交叠在颔下趴在桌上，想起小时候她贪玩被蚊虫咬得一身是包，婆婆也是这样给她抹药。
忽的一阵清凉，是婆婆将膏药轻轻涂抹在她后脑勺的肿包上。
刚开始有些疼痛，渐渐便消失了。药效出奇的好。
“唔好像不疼了，婆婆你新研制了膏药吗？您别太劳累了，我画画还是能挣几个钱的。”陶一乐喃喃。
“天真啊，你别受伤我就谢天谢地喽。”陶婆婆微微噘嘴，嗔了天真一眼。一面继续上药，均匀地涂抹开，涂了一层又一层。
陶婆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敛了笑，也不敢说是融冶给的，怕天真不用。
傻菊花精就白薅了自己，还哀求于她。
情爱当真使人盲目。
“您不信我能挣到钱吗？”见婆婆愣神不说话了，陶一乐忍不住道。
室内陈设简朴，一床一柜一桌一凳而已，若不是桌上几枚发饰，看不出是女子寝居。
床上女子起身洗漱过，进了厨房，灶台上温着一锅小米粥。
肚子立时应景地咕咕叫，她自顾自盛了一碗，视线掠过门外又回到自己面前的粥，心中有了一丝疑惑。
再度往外看时，赭色布衣的佝偻身影经过，她嘴里还吞咽着粥，含糊不清唤她：“婆婆，融冶呢？”
年过半百的矮小老妇人拄着树枝拐杖慢腾腾地踱步而来，惊讶地挑眉，“小天真，还提他呢，你们不是……”
头因昨夜的酒还有些微疼，陶一乐按住额角，记忆渐渐回笼。
“你走，你走！”
“别、别过来。”
“呜呜呜，离我远点，求你了。”
他脸上的纹路，大活人忽然变了模样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脸色开始煞白。
对了，他他他是妖怪！
“他当真走了？”
陶婆婆颔首，宽慰地摸摸她的头，“且安心些，他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傻小子还托她给天真准备饭食，叮嘱一日三餐日常冷暖，说了一大堆口味偏好。
陶一乐惶惶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见此陶婆婆默默叹了口气，天真虽是从小山里长大，到底是个人类，不接受妖类是难免的。
昨天发生了什么，她得捋捋。陶一乐喝粥的动作顿了顿。
用过朝饭，她盘好发髻，背上竹篓，跟婆婆打了招呼，到附近山上采药。
山间薄雾笼罩，树林初染霜色，秋风起处林海松涛起伏，不时传来几声空灵鸟鸣，端的是世外胜景。不过于她而言，已习以为常。
淡淡灰紫色粗布旧衣的少女一手拄着竹杖，脚穿草鞋，在前面蹲下身，拿一把特制的镰刀，捏住草叶，一下一下挖着一棵威灵仙。
身后不远处的草丛轻轻摇晃，有什么在窃窃私语。
“嘿，是小天真！”
“听说她昨天被吓晕了。”
“别说话，被她听见可不好了。”
陶一乐浑然不觉，小心摇了摇，将威灵仙连根挖了出来，反手放入背上竹篓，起身继续上路寻找其他草药。
许是昨天的事实在影响太大，在穿过一丛野蔷薇时一不留神为棘刺划伤，手背登时出现一道隐约血痕。她也没在意，继续前行。
反倒是身后那小小的声音再度响起，“呀，她受伤了。”
“融冶哥哥在的话，定是要用自己的汁液给她治伤的。”
“嘘——别说话。”
待装上满满一筐，陶一乐朝他们安在山间的茅屋走去。在帮着陶婆婆简单处理草药后，回到自己的书屋开始作画。
画是难得的一幅古人所绘真迹，当然更多是赝品，她买不起真的。
她临摹得绝妙。
随着着墨落笔，金靥浮于宣纸上。
又是菊花，她浮躁地停下笔，想到了那个人……
是不是当初她不去市集上卖画，就不会招惹上他，那她还不如画人呢，干嘛要画菊？
幼时婆婆说她不是孤儿，是陶潜后人，有一次她画菊花，得了婆婆夸奖，自此便只画菊。
黄颜料啪嗒滴落，在画纸上晕开，她秀眉一皱，将纸揉搓成一团扔在地上，发起呆来。
淡绿衣裳的男子清瘦颀长地立在那里，含苞的花朵般羞涩带笑，不过是帮着做了几天活，一来就获得了陶婆婆的认可。
说来她也到了山下人讲的说亲的年纪，及笄那日她不知怎的就带回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毫不犹豫就花百金买下了她的画，又或许是他长得太过……令人鬼迷心窍。
原以为出手阔绰必是不缺银子使，她还盼他再散点财，熟料那一张银票竟是他所有的钱。
这个傻子她说什么他信什么，哄他做事也乐呵呵的，不管脏还是累，不带一丝躲懒。
陶一乐见他实在是个可造之材，不待他问，便答应收留他在此住下，帮着干活。
山中不知时日过，悄然已是一年。就在昨日她起了个大早上市集买了不少东西，由天地和陶婆婆做见证，定下终身。
乍然听到心上人的话，融冶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上挑的眼尾笑成了月牙，连带微卷的头发丝也在诉说愉悦。可却一反常态的不依了。
“山上山下都一样。别人有的，陶陶也要有。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跟村里人请教，问问别人如何办喜事。”
“哦。”可这费钱啊。
“那今天先庆祝一下，我专程买的酒，可别浪费了。”陶一乐拿个瓷碗倒了一些，递给他，又给自己满上。
她知晓他是不饮酒的，反倒是她偶尔会偷偷买点来喝。
好酒贵啊，她不常买。
今日却是特殊的，她撺掇他同自己一起饮酒。
融冶为难，动作僵了一下，看向她笑，明澈的眼里倒映着她期待的模样，到底没有拒绝。
他伸手接过饮尽，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白皙，连喝酒姿势都是极漂亮的。
“哎等等，我还没喝。”陶一乐干了一碗，又分别倒上，要与他碰杯。
眼底挣扎不过一瞬，眉目皆是纵容。碗与碗撞出清脆的响。
一杯又一杯，不知几时方尽兴。
喝得坛中再也倒不出酒，她唔了一声，出去找酒喝。
她本就微醺，山风一吹更加清醒。
院中淡绿色身影东倒西歪，她嘲笑融冶酒量不行，还跑来躲酒。
“不会喝下次少喝点吧，融……”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话上不来下不去。
因她去拉他起来时，回身分明看见……
看见那原本美玉无瑕的脸上奇怪的绿色花纹若隐若现，眼里冒着红光，分外诡异。
脑中一片空白，看不见迷离柔和的眼神，听不到他春风和煦的嗓音，只看到了，怪物！
人怎么可能这样呢？
“陶陶。”融冶唇瓣翕动，惊恐的神情浮现在他深深爱慕的那张脸上，令他宛如砍断根茎，万虫噬咬。
他想遮掩，闪躲，逃离，脚却像生根了似的动不了。
陶陶，别怕……
人形不稳的绿衣男子最终只剩无声的呼唤。
紧接着他整个人虚虚实实，陶一乐快要抓不住，意识到自己还拉着他，像被什么咬了一口，飞快松了手。
他倾倒在地上。
没发出什么声响。
再一看，哪里还有人？只有一株一人多高的菊花斜栽着，墨绿枝叶纷披，十数朵比拳头还大的粉花随风颤动，在初临的夜色下投出阴影，摇曳如吞噬人的鬼魅。
正散发着一阵浓烈的酒香，熏得人欲醉。
她倒希望现下是真喝醉了。
陶一乐白眼一翻晕过去之前想。
再次醒来是在她的床上，还是深夜。
夜很静，山里万籁俱寂，或者是有声的，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不绝，耳中嗡嗡作响，头也有一点轻微的疼。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
月光如水，洒落一地银白。
房门还敞着，她做贼似的朝四围看了看，略微松口气，又倏地悬心，鞋也不穿就跑下地，去将门关上。
啪的一声闷响，将离门还有一段不小距离的人，不对，妖关在门外。
上了所有门闩，她死死抵住门，身子抖如筛糠，语气也带了颤音，厉声呵斥：“别过来！”
“你走，你走！”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尖刀扎在他心上。
“啊啊啊你别进来！”她瞠目，失声叫嚷。
陶陶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即便是凶，也不像现在这般带了厌恶，惧怕。
黑色的人影在门前停住，投在门扇上，刺激了她脆弱的神经，令她愈加疯狂，害怕地口不择言。
怎么办，怎么办，她在思索怎么逼退他，叫他滚蛋，再也不要来吓她。
可她这个破旧的门怎么挡得住他。
陶一乐越想越绝望，怕极了竟至于低泣起来。
“那些、那些画你喜欢的话都拿走，离我远点，求你了。”
她很少哭，至少他从没见过。
如今却被他吓哭了。
门外的融冶自责不已，想靠近她安慰她，却有一堵门，薄薄的门扉堪比厚实的城墙。
让他感觉陶陶离他好远，远得不能够触及。
融冶心中难过，依旧极尽温柔地像是怕惊扰了一只蝴蝶，“你的头方才撞到了。”
他恢复后将陶陶抱进卧室时，想起什么检查了一下，果然后脑勺肿了一个包，好在不算太严重。
“让我给你治一下伤好吗？陶陶。”他低声道。
“陶陶。”
似乎人影又靠近了一点，抑或是她的错觉。
总之陶一乐崩溃了：“走啊快走，不见不见，不想再见到你！不要再叫我的名字！”
人影退后了些许，她看见他变小了。
陶陶……
胸口如遭重击，融冶抬手按住，那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透不过气来。清溪般的浅瞳染上一瞬迷惘，又开始氤氲。
“好好，我走，我走。”他尽力忽略心中那一阵难抑的痛。
安抚的声音响起，声音中的落寞显而易见，只不过她不会在乎了。
但也没有立即离开。
一弯残缺的冷月照在他瓷白肌肤上，衬得面容更加惨白，眼中深深的哀伤掩在寂夜里，像被人遗弃的小兽。
融冶驻足望了一会那扇紧闭的门，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听了半晌，发觉没动静了，陶一乐复又睡下。
他确实走了。
那么多画挂在墙上，各种菊图，千姿百态。
他一幅都没拿走，除了初见她诓他买下的那幅“古画”。
笔搁久了墨迹干涸，陶一乐洗过笔，重新坐下铺纸作画。
绘了一半又如前，只好起身出去，想了想还是去找陶婆婆。
陶婆婆家离此不远，就隔了一条小径，她原本也住在那。她是陶婆婆养大的，二人相依为命。
等她稍大了些，陶婆婆说她长大了不适宜再与她同住，便为她安了这一处小家，但仍时常来往犹如一家。
她去找陶婆婆时，恰巧陶婆婆也在寻她。
“天真，天真——”
天真是婆婆给陶一乐起的小字，祝愿她永远天真无邪不染烦忧。
可惜她长得好像不太符合她的期待。
陶一乐迎上去，拉住她的衣袖，抬眼满是孺慕之情，“婆婆。”
陶婆婆嗳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呢。”说着招了招手示意她低头。
小心地扒开她的头发瞧了瞧，陶一乐配合地弯腰。
“你这孩子受伤了怎么也不知道说，来，跟我去上药。”虽是数落，语气尽是心疼，陶婆婆拉着她往回走。
陶婆婆拄着树杈拐杖走得不快，陶一乐便也跟着她慢慢地走，就近去了陶婆婆的居所。
也是一座茅草屋，底下架空了一层，防止山中潮湿。
陶一乐听了陶婆婆的话在榉木桌旁的凳子上乖乖坐好，见她拿出一罐药，雪白瓷罐里盛满淡绿色的膏药。
她双手交叠在颔下趴在桌上，想起小时候她贪玩被蚊虫咬得一身是包，婆婆也是这样给她抹药。
忽的一阵清凉，是婆婆将膏药轻轻涂抹在她后脑勺的肿包上。
刚开始有些疼痛，渐渐便消失了。药效出奇的好。
“唔好像不疼了，婆婆你新研制了膏药吗？您别太劳累了，我画画还是能挣几个钱的。”陶一乐喃喃。
“天真啊，你别受伤我就谢天谢地喽。”陶婆婆微微噘嘴，嗔了天真一眼。一面继续上药，均匀地涂抹开，涂了一层又一层。
陶婆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敛了笑，也不敢说是融冶给的，怕天真不用。
傻菊花精就白薅了自己，还哀求于她。
情爱当真使人盲目。
“您不信我能挣到钱吗？”见婆婆愣神不说话了，陶一乐忍不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