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庚寅宫乱过去还不足一年,朝野上下笼罩一层血色的恐惧之中,当年那批朝臣皆亲历血染殿前,每日上下朝途径处犹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

    群臣畏惧一身玄色蟒袍袍宋晗,如见炼狱杀神。

    宋晗比之十年前满身肃杀外放,此时周身的锋芒气魄更内敛也更摄人,如雪覆千山,巍然沉凝。

    十年前梁政选对了做个忠厚臣子,而十年后他需在宋晗面前再做一次选择,到底是隐瞒还是自白。

    “殿下...”

    这几日如惊弓之鸟,动则大喊大嚷,他的声音阻滞哑然,他枯败老树般难以支撑的身子一颤,站也站不稳。

    梁政想起了这几日的惊心动魄,动了动枯树皮似的苍白干枯的嘴唇,整个人瘫软在遍地狼藉之中。

    宋晗施施然上前,拂了衣摆坐在了屋子中尚还幸存的椅子上,周遭一片打砸狼藉,能寻一处落脚的地方都不容易。

    “梁老,这几日心里有了决断了吗?”

    她说着,抬手将一卷账本并着一份陈旧的卷宗丢到了梁政的面前。

    “今日七十寿诞,这是本王送上的贺礼。”

    梁政老树枝一般干瘦的手慢慢向前拿起账本,颤颤巍巍的翻开。

    他身上的袍子上市京中最好绣娘金线费了心血绣制松鹤延年图样,可谓寸缕寸金,因为蜷缩匍匐爬行的动作皱起,毫不爱惜的像块破布一般随意擦在地面。

    “殿下...殿下,求您给个痛快吧....”

    梁政哀求着。“自从老宅子那事我便知道当年的事情瞒不住了,反正迟早要死在他们手里...”

    “死在您手里也是一样的....”

    梁政伏在宋晗靴前,使劲的将自己的额头往地上砸,凌乱枯槁的须发像毫无生机的蓬草。

    “梁政你已然是罪无可赦,把当年之事与背后的干系交代清楚。舍你一人保梁氏一族苟全还是划算的。”

    宋晗目光冷冷扫过地面叩出的斑斑血迹。

    “这些日子还能留着一条命,不会以为是你运气足够好吧,那些人可是正急着让你全家人都闭上嘴呢。”

    “秘密只要说出去了,便不再是秘密。”

    这屋子里头昏暗,只有窗扉处透进来些苍白刺目的阳光,梁政抬起头,磕破的额头鲜血淋漓,发黄浑浊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头微动。

    终是在宋晗冷冷的审视底下点了点头。

    梁思远是梁政侄孙今日在寿宴上帮衬着,此时却心思活络着时不时地往外瞅,悄无声息穿过热闹的人群,从不起眼的小门处溜出。

    待梁思远身影走出些距离时,小门树后才探身出现一人。

    “王爷怪不得嘱咐着要盯紧了,这梁家人里便安插着眼线,怪不得内边漏的跟筛子似的。”

    梁政垂首苍老的脸陷在明暗之间,更显灰败颓色。

    “殿下,您只知道兵部乃至尚书台都有人参与其中。”

    “却不知缘由,他或说是他们握着许多人的把柄,便也只能如棋子一般乖乖听命。有些人清正了一辈子,唯一的污点便是致命的。”

    宋晗微微拧眉,梁政似乎也不清楚背后的人的真实身份或是样貌,每次需要办事都是有人传信,还有便是去过一次秘密机会场所。

    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响,呛鼻的浓烟升起,随时入屋内的还有数道蘸了火油的箭矢,所落之处迅速燃起火焰。

    屋内蔓延得极快,瞬间已然火光。

    宋晗动作马上抬手立起面前的八仙桌作为掩体,拉着身前颓在地上梁政躲过第一波箭矢。

    挡住箭矢的桌子也开始烧起来,她便动作利索的踢开来,屋内燃烧所起浓烟已经十分呛鼻,也只好赶紧拉着人往外头迅速逃离。

    “宋晗,宋晗!”高珩焦急的呼喊声音从外间传来。

    隔着火光烟雾,她避过一阵逼近身前急如骤雨的箭矢,抬头能见着外头的人影,交手打斗间刀光剑影交缠。

    此时箭矢仍未停止,高珩也难以迅速移动到她这边支援,他只能一边抵御着袭击,一边叫嚷着确认宋晗的安危。

    堂屋房顶上边一截横梁烧断,没多少求生欲的梁政停住了脚步。

    瞬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奋力推了宋晗一把,自己则滞留在火场那一侧,头也不回的往更深处去。

    “小心!”

    随声而来,一双有力的手臂扣住宋晗的肩头,使劲将她拉到身边,烧灼的屋顶支离破碎,顷刻兜头正正砸下滚烫的瓦砾碎片。

    面前人马上倾身垂头,将她紧紧地护在自己湿漉漉的怀中。

    宋晗抬首,她被护得严丝合缝间,粉灰都没落在身上,慢慢睁眼辨认出是仍是一副破烂乞丐装扮的高珩。

    高珩深邃的眼睛死死盯住宋晗,眸光慌张焦急,还有几分惶恐,乱了频率的沉重呼吸显得分外急促用力。

    “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出去。”

    这话说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此时高珩才是那个慌里慌张的人。

    他似乎下了死劲将怀中的人护得严丝合缝,扣住的腰身后背让她有些发痛,高珩此时砰砰砰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宋晗的耳朵。

    直到宋晗不适的推了推高珩,他才后知后觉的松了力劲。

    一路被护着出去火场的宋晗,身上倒没有什么伤处。

    高珩随意浇了盆水,便乱忙闯入火场中,遇着袭击只管着往里冲,也不做多的防御,身上有数道交手时留的伤口。

    瓦砾砸下来时候,他还肉身作盾,手臂肩颈,面上耳侧有多处烧伤。

    “你是有多看得起自己,还是多看不起我?”

    此时高深医官面前脱了衣袍,健硕上身的遍布伤痕,刀伤,箭伤,砸击淤青,烧灼痕迹,什么都有。

    宋晗情绪向来克制而冷静,此时话语当中也不由带上几分火气。

    “你真当自己是金刚不坏呢,高大将军?我是让你来帮忙,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这回是我心急了些,下回一定注意。”

    高珩讨饶道,他垂了眉头示弱,翘起嘴角露出些讨好的笑意,面前冷着脸生着气的宋晗也叫他移不开目光。

    还想有下次,宋晗皱皱眉,高珩忙又补了句。“没有下次。”

    梁政死在了火场当中。

    而当初放箭纵火的皆是些亡命之徒,根本没有打算活着完成任务,在被抓住第一时间便咬破毒囊自尽了。

    但宋晗这次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她手中摩挲着那日在梁家所得的半枚令牌,复而又收起。

    几个字里头仅仅只能看清楚大半个“楼”字。

    这便是他们唯一固定接头会面的地方,那个手握众多朝臣的组织,梁政到死都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手牵着傀儡线利用了自己这么多年。

    暗地里头需要走动的后续事情便交由晁衡代为处理。

    高珩身上有伤,此事不宜向外宣扬,这几日他都一直保持着乔装,明面上没有必要牵扯进这桩案子里头。

    几条巷子外不起眼的地方,宋晗看着灰扑扑的马车。

    “高将军这几日应该一直在北衙京中,于此事毫无干系,等会勘察的大队人马马上就到,快走吧。”

    宋晗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高珩开口道。

    高珩深深看了宋晗一眼,终是点头,他到了嘴边的许多话语都化作一句“万事小心”,旋即便上了马车。

    车轱辘声音渐行渐远处,宋晗也转身从暗巷传回到梁家当中,这般大的动静周边巡防渐次刚来,如今出了昔日重臣命案,势必惊动多方查验。

    大理寺谢长隽那边该收到消息了,她此时需做的便是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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