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里,随沈芜花园同行的下人们跪满了一整个庭院。

    嬷嬷手里拿着戒尺,神色肃然地教着规矩。

    庭院里不时传来婢子凄惨的喊叫声,却远远不能平息沈芜心中的怨愤。

    自听雪苑悻悻而归后,沈芜越想越觉得委屈,她抽抽噎噎地用帕子捂着脸,伏在苏氏膝上哭个不停。

    “阿妤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给表哥下了迷魂药,竟让表哥这样护着她……”

    苏氏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被沈芜的哭声吵得头都疼了起来。

    “罢了,淮儿他既然想宠着房里的丫鬟,那我这个做母亲的,自是不好再说些什么。”

    一听苏氏这话,沈芜立即不乐意了。

    “姑母糊涂啊!今日阿妤她一个小小的婢子都敢将我推到湖里,明儿个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表哥房中可是千万不能留下这种心肠歹毒的下人伺候啊!”

    沈芜本极善水性,湖中又趁机对宁妤使了坏。但明面上大家都知是宁妤将她推下湖里,此次落水她虽无恙,但却断断不肯这么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苏氏面上佯装露出难色,沈芜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左右劝了她半晌。

    “姑母您好歹也是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处置一个奴婢又有什么打紧的?”

    “若是因为表哥护了她一时,您便不再追究她的罪责,那只怕会损了您的颜面呀!”

    苏氏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无奈应道:“那好吧。等老爷过两日回了府,我便让他替你作主如何?”

    秋言本就将新乡县里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说给了苏氏听,此时宁妤又犯下这样的错事,料想即使陆淮想要护她,也断然拗不过自己的父亲。

    有了苏氏的保证,沈芜勉强将这口气先咽下。

    澄园前厅里热热闹闹的,后院的角落里陡然窜出几道人影来。

    “小心点,千万别让夫人发现了。若是办不好三公子交代的差事,仔细你们的脑袋!”

    两个身穿小厮衣衫的下人点头如捣蒜,拖着手里的麻布袋蹑手蹑脚地往陆景的院里走去。

    -

    时至傍晚,听雪苑的门前点起了两盏灯来。

    在影影绰绰闪烁的烛光中,宁妤徐徐转醒。

    四下寂静无声,姜昭为她开的汤药中本就有安神的作用,宁妤睡了一顿饱觉,对房间外曾有过的喧嚣毫无察觉。

    身下是软绵华锦,眼前的帷幔飘飘,她此刻俨然不是待在自己耳房中的那处软榻上。

    落水后的身子还带着些许虚弱,宁妤强撑着意欲起身,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屏风后的人影上。

    陆淮本坐在窗棂边的书桌旁翻着书卷,听见里间传来细微的声音,他便将手里的书卷放下,抬脚往里走去。

    “现下感觉如何?”

    宁妤朝他摇了摇头,脸色不似刚回来时那般苍白。陆淮暗地里松了口气,端起红木矮桌上的汤药便要递给她。

    宁妤斜倚着床,此时心中才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后怕来。

    她在教坊司里待过那些年,嬷嬷们向来教导她们默默忍受这些达官显贵的刁难,孰料她今日怎么就头脑一热,竟敢将表小姐推进了湖里。

    自打她进了国公府,她便做了许多大胆的事。宁妤一边小口小口喝着药,一边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便觉前路一片黑暗,心头渐渐也发起苦来。

    陆淮坐在床边,眼见宁妤好端端地喝着药,眼眶竟慢慢变红了,他不禁纳起闷来。

    姜昭开的药,何时变得这么难喝了吗?

    他起身出门让下人拿些蜜饯来,宁妤将见了底的汤碗放下,将蜜饯放入口中,甜丝丝的味道从喉咙一路钻到了心尖里。

    “世子爷……”

    宁妤含糊唤了一声,温软的身子柔顺地贴上陆淮温暖的胸膛,一双玉白的藕臂环上他的腰。

    “您会一直待奴婢这样好吗?”

    陆淮僵硬着身体,宁妤垂落的长发滑过他的手背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他甫一低下头,那双盛满秋水的杏眸便盈盈望了过来。

    他喉结滚动,那日在新乡县里的旖旎与此刻眼前美人含羞的场景慢慢重合起来,陆淮不敢再往下想。

    他“唰”地一下站起身,宁妤骤然失去倚靠,身体顿时往前倾去。陆淮眼疾手快将她横抱住,两人刚分开的身体又变得亲密无间。

    夜色渐深,月亮缓缓爬上树梢,夏日的蝉鸣不断,却掩盖不了这屋檐下两个人彼此相贴的“咚咚”心跳声。

    陆淮无声将手握成拳,刻意忽略鼻尖传来的女子清香,哑着嗓子寻了个由头:“姜昭他怎么还没回来?我去找找他。”

    说罢,他便扶着宁妤躺下,随后匆匆离开房间。

    宁妤本以为陆淮很快便会回来,结果她在房间里等了两炷香的功夫,都不见有人来,她便起身想去庭院里走走。

    听雪苑虽紧邻着澄园,却是一处幽静偏僻的所在。宁妤来听雪苑这些日子,倒是对这院里的一切都慢慢熟悉起来。

    她顺着长廊往后花园的凉亭方向缓步而去,月夜漆黑一团,长廊上的几盏灯火勉强为她照亮了前路。

    今日她以下犯上,不仅忤逆了沈芜的意思,更将她推进水里,若是没有陆淮的庇佑,她恐怕……

    一想到陆淮,宁妤的心就不自觉软了两分。

    既然一辈子困守在后宅之中便是她身为罪臣之女的命运,若是能呆在陆淮的身边,似乎也不像她预想的那般糟糕。

    思绪飘远间,她慢慢走到了一处无人的拐角。

    从暗夜里猛地窜出一道人影冲向宁妤,她还来不及惊呼一声,便被捂住嘴往假山后拖。

    宁妤心中大骇,试图挣扎身后人的禁锢,脖颈间倏然出现一抹凉意。一枚金簪抵着她细嫩修长的脖子,只要那人稍稍用力,鲜血便能喷涌而出。

    “你若不想死,就识相点别说话。”

    是女子的声音!

    宁妤抿了抿唇,无声地轻轻点了点头,金簪在她脖颈划出细长的红痕。

    “你可知道这府里还有什么偏门可以出去?”

    宁妤余光落在钳住她的手上,只是眼前黑黢黢的一片,她铆足了力气,也认不出身后女子是为何人。

    虞娘子警惕地往四周打量。她此番差点着了陆景的道,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万万不能让人瞧见她的模样,免得再被陆景重新抓了回去。

    且说几个时辰前宴席结束,虞娘子本跟着婢女往大门的方向走,结果半路上窜出来个小厮,说是老夫人想留她在府上继续听曲。

    虞娘子在孤月楼里待了这么些年,早就知晓了这国公府里三公子的花花肠子。此时虽说是老夫人的邀约,但她也留了两分心眼。

    只是还没等她找到机会,自己就先一步被迷晕扔进了房中。好在陆景还未赶到,她又懂些防身的功夫,这才得以脱身。

    但这国公府占地极广,她好不容易从澄园的角落翻墙而出,又落进了另一个院子里。

    回想此前发生的种种,虞娘子手中力道更紧了几分。

    “你若不肯老实交代,我手里的东西可不会长眼。”

    宁妤脖颈间一阵刺痛,急急忙忙应道:“我说,我说!”

    她随手指了个方向胡诌道:“穿过这道长廊一直往前走,待见到一棵海棠树再往南边去,便能看到一侧偏门了。那里平时都是下人去的地方,现在天色已晚,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了。”

    虞娘子借着月色侧首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就在陆景处吃了亏,此时她定是不会轻信了宁妤的话。

    “走,你带我去。”

    她将禁锢着宁妤的手放下,金簪仍保持着离她脖颈半寸的距离。

    宁妤心中暗道不妙,只能梗着脖子带她避开长廊里偶尔来往行走的下人。

    -

    而另一边,陆景好不容易趁着这次宴席的机会,终于得偿所愿,将孤月楼里的虞娘子名正言顺地迎进府里,还派人将她送到了自己房中。

    月夜初降,他便等不及寻个理由从苏氏那里脱了身,急急躁躁地往自己寝屋的方向赶去。

    可还未等他进了门,隔着老远的距离,小厮便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哭哭嚷嚷道:“公子不好了,虞娘子她……她跑了!”

    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陆景的好心情顿时被毁得一干二净。他一脚踹在小厮的肩胛骨,骂了声:“没用的东西!”

    随后他推开房门,看着空空如也的寝屋,咬了咬牙冲身后的下人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若是让虞娘子跑了,你们就提头来见!”

    下人们被他这话吓得腿脚发软,赶忙往院里搜寻。

    众人在澄园里找了半天,好在苏氏被沈芜拉去闲话家常,这才没有被浩浩荡荡的架势所惊动。

    “找到了!找到了!”过了不知多久,一下人指着挂在树枝上的一截嫩粉色衣袖,扬声嚷着:“这应该是今日虞娘子穿的那身衣裳!”

    陆景跟着声音走到院墙下,抬眼望着大树枝桠延伸的另一头问:“这墙外头是哪里?”

    站在他身边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有个小厮大着胆子走上前一步,小声答道:“回公子的话,是……是听雪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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