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自知任务失败,忐忑不安地等候游行舟的回应,只听得游行舟喃喃低语,他抬头迟疑问道:“大人……说什么?”

    “无事。”游行舟干咳一声,千帆忙起身倒杯茶放在游行舟手边。

    见游行舟面色如常,千帆便将近日所闻事无巨细地告知他,“不知从那里传来大人假死的消息,现下不少人临阵倒戈,称您办事不周,企图将本案瞒混过去。”

    朝中内部早就报团取暖,那几分朋友之谊,到不比情头草结实,不等风一吹,已然散得个七七八八。

    游行舟揉了揉眉心,问他,“罗振辉一家老小可安排妥当了?”

    “回大人,早在鹿大人动手前就安排他们离开了。”

    昔日,鹿溪山企图买通罗振辉,将勾结山匪意图截粮的罪名安在游行舟头上。

    孰不知,人心是最不值得考量的东西,他不顾及多年罗振辉为他卖命的情分,也没有想到罗振辉到底是惜命的人,最后既没有以死做伪证,也将他所作所为供的干干净净。

    “可知道鹿溪山现在人在哪里?”游行舟冷不丁问道。

    千帆喉咙一紧,心跳如鼓,在游行舟哂笑的视线下摇了摇头,“几日前县衙走水,火势极大,鹿大人恐怕已经……”

    “你说那罗振辉刚想将罪名嫁罪于我,却被我从中截胡,我只要上奏参他鹿溪山一本,无论此事他是否知情,都难辞其咎。”

    接着,他又冷哼一声,道:“可偏偏他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千帆瞥见他意味深长的神色,想着现如今查到的线索,说道:“我与侍卫刚收到大人吩咐。忙不迭捉住罗振辉,他手写的血书被我留下,家人也被控制起来,短短半天的时间,绝不可能露出半分消息,可大人前脚刚刚被刺客暗杀,鹿大人府内刚巧走水,若是无人通会,这绝对说不通。”

    游行舟淡淡一笑,心想着,教导多年,这小子今日总算是上道了,眼神里满是欣慰。

    千帆又凝眉思考,不解地问道:“但是,究竟是谁泄露的消息呢?”

    心中实在不解,他抬头看着游行舟,脸皱巴巴挤成一团,游行舟不敢妄下定论,看着他困惑的眼神,莫名心烦。

    “怎的,我脸上有字,还是有答案?”

    “望大人恕罪,小的现在就去查。”千帆惊出一身冷汗,颤声解释道。

    不知道怎的又惹大人不高兴,千帆垂下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暗撇嘴,怎么阴晴不定,难怪城里的贵女们都不敢近身。

    “你嘀咕什么呢?”游行舟沉声突然问道。

    “大人说得对!”

    游行舟收起压迫的眼神,飘飘然道:“不知就对了,鹿溪山因为心虚,所以跑了,你猜他没了这一身官皮庇护,也没有冠冕堂皇的云游避世的理由,现如今成了缉拿的要犯,还能跑到哪儿去?”

    无论是突然出现的山贼,或是被走漏消息的官线,现如今又冒出个暗影楼要杀他灭口。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本是毫不相干的几件事情,像是冥冥之中,有双看不见的手把持着一切事情。

    游行舟搁下茶杯,杯底的茶叶随翻涌的水珠浮在水面,他安排道:“先安排下去,明日启程去凉州!”

    姜忱时不时蒙着眼睛他面前晃荡,难免磕着绊着,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可又不能日日将她放在眼皮子看着,只能快些医好她的眼睛。

    他这么着急只是因为姜忱受自己拖累,他自我开解道。

    “是……但”千帆支支吾吾,对上游行舟好奇的眼神,头皮一紧,“……方才姜姑娘所言,大人要谨慎而行。”

    游行舟不发一言,只是起身推开窗户,刺眼的日光灼灼打在千帆身上,他知道自己妄自揣测大人心思,惹得游行舟不快,为熄灭他的怒火,千帆也不挪步。

    “你倒是谨慎,我命你提前几天守好鹿溪山,莫要让他逃了,结果呢……”游行舟步步逼近,已没了好脾气,一幅秋后算账的模样道。

    关于那位姜姑娘,千帆知之甚少,只当她是为了寻一个靠山,亦或者为了昔日的恩情,拿捏游行舟也说准。

    刚躲在屏风后面,他将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清楚,后知后觉发现,姜忱貌似仅仅将大人视为同盟,但大人貌似不是这样想。

    单说查案一事,发展至今牵扯甚广,不说要掩人耳目,也要谨慎行之,可他既答应姜忱为他办案,又答应她杀人,这可太不是游行舟作为了。

    何况,两个人的条件里面,姜忱从未提及要治好她的眼睛,但游行舟恨不得立马到凉州治好她的眼睛。

    依他拙见,大人对姜姑娘过于上心,日后怕不是件好事。

    “大人放心,小的现在就去办!”

    不等游行舟催促,千帆少见得通了游行舟心思,抬手恭敬地作揖后,犹逃荒似的,擦了额头吓出的冷汗,飞一般跑出去了。

    ——

    一整天都是朗风晴日,夜间稀疏下了场小雨,雨滴敲打屋檐,溅起串串珠花,顺着窗边小缝滚落屋内,窗下软榻湿了小片。

    姜忱觉浅,被外间雨声吵醒后难以入眠,索性起身披了件衣服,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窗沿下。

    客栈临水而建,打开窗户极目远眺,湖面上笼了层淡淡的薄纱,一点渔船上的烛火时隐时现,潺潺流水荡起涟漪。

    极静的空间里,姜忱除了雨声,其余什么都听不见,这时心声就格外明显。

    纵使她在游行舟面前夸下海口,势必要查清楚事情原委,但依她一己之力,恐难短时间内完成。

    可游行舟至今的底细,她仍不得而知。

    两人现在是盟友,那她能否将自己的过往告知他呢?

    而暗影楼为何与案子牵扯在一起,她曾经避不可及的身份,却成了解决眼前难的钥匙。

    姜忱觉得可笑,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又回到了原点。

    姜忱不知隔壁住的是游行舟,更没有看见他支起窗户,正直勾勾地打量着这边。

    “还不睡吗?”游行舟蓦然开口,声音挡开雨帘,传进姜忱耳朵里。

    一屋死寂,陡然一道人声传来,尽管姜忱对鬼神一说敬谢不敏,当头吓了一跳。

    她不满道:“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做什么吓人。”声线带着女儿家的娇软,衬得这雨夜更为缭绕。

    游行舟心虚几分,摸了摸鼻间,却仍理所应当道:“若非你心虚,怎会被吓到,莫不是梦见一些不得人的东西了?”

    他见姜忱将手伸到檐外,滴滴雨珠打湿了她的手腕,明日里少不得要发热生病,想着提醒她收回手,但一开口就变成调侃的话。

    越来越不像他,真是奇怪,游行舟心里匪夷道。

    姜忱与他相处时日不短,却也不算长,但足以她摸清游行舟的脾性,是以,但凡他说些摸不得头脑的浑话,置之不理就好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果真游行舟见她不回话,也没了声音。

    雨声悄无声息转小,游行舟指尖轻敲木檐,胸腔内心跳如鼓,幽声对着虚空道:“别担心,明天一早就去凉州,眼睛不会看不见的,早点休息。”

    支起的窗户被人放下,挡住漫天的雨珠。

    姜忱临坐窗下,听着天籁的雨声,眼皮有些沉重,打了个哈欠。

    听见隔壁关窗的动静,收回接雨的手臂,拿手帕擦净,也随之关窗起身去床上睡觉。

    前半夜一直未入眠,后半夜才堪堪合眼,天刚亮,竹青敲了声径直走到姜忱床边。

    屋内未点灯,竹青见姜忱睡得正香,不忍打搅,可大人在外催得正急,竹青放缓声调,嘴里喊着“姜姑娘,起床了,我们用过早膳还要赶路。”

    姜忱在被窝里滚了滚,发丝乱成一团堆在头顶。

    突然听见一声轻笑,姜忱揉眼睛的手一顿,面色一红,立马坐直身起床。

    “不好意思。”

    竹青看她那副孩子模样,笑了笑,“春乏秋困,一场雨后,秋天也快来了,赖床也属正常。总归现在也不晚,我们慢慢来。”

    可姜脸皮薄,总不好让人在外面等久了。

    她老实地坐在梳妆镜台前,任竹青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她一再强调不要涂脂抹粉,可竹青说“城里的姑娘都是这样打扮的,我们也不比她们差。”

    乡下丫头姜忱:“……”

    最后还是在姜忱的坚持下,拿掉了多余的首饰和耳坠,姜忱心想,也不知道竹青热衷于打扮是随了谁?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倒把她自己惊了一下,摇摇头将人甩个干净。

    待一切收拾妥当,几人在客栈老板和店小二的相送下,出了门,直到姜忱被竹青扶进马车内,仍能听见老板的嬉笑声。

    能不高兴吗?这一天,游行舟不知在店里花了多少钱,但一想到底不是自己的钱,也没有必要心疼。

    她甫一落座,竹青就递了张薄毯盖在姜忱膝上,姜忱颔首道谢,竹青比她还小几岁,可是着实贴心,几天里,到处都是她细心照顾。

    马车一颤,姜忱身子有些不稳,一缕长发拂过脸颊,接着鼻间萦绕着淡淡熏香,游行舟稳当地坐在她的旁边。

    “你不去骑马吗?”姜忱偏头问他。

    游行舟捏了一小块点心扔进嘴里,理所当然道:“骑马哪有坐马车舒坦。”

    千帆坐在前面赶马,马车内传来嬉笑声,顿觉牙口有些酸,他也想舒服地坐马车,不想当风吹日晒赶马的车夫。

    马车轱辘压过碎石,车子不稳地晃了晃,千帆捂着胸口,戚戚然回头望。

    车帘子被掀出个缝,一块麦芽糖穿过阻碍,咚地一声砸在他脑壳上。

    “好好驾马!”

    千帆眼观鼻,鼻观心收了小心思,认命地拿着缰绳,老实驾马。

    马车内空间不大,坐了三个人犹显得狭窄。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姜忱觉得膝盖时不时顶到一人的小腿,她微不可查地收回腿,可那人得寸进尺,这么大的地方都坐不下他,非要紧紧挨着她的腿。

    “你收回去一点!”

    姜忱的直觉告诉他,游行舟是有意为之,毕竟竹青年纪虽小,可心智成熟,自然不会做这些小动作,霎时对游行舟提醒道。

    沿途一路实属无趣,游行舟见姜忱不说话,就想着拿她解解闷。

    被姜忱一声呵住,他眨了眨眼睛,老实地坐好,双臂垫在脑后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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