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你有身孕了。”

    这句话让魏长陵忽然觉得仿佛如坠于冰天雪地之中,只觉得料峭的风吹进了她的骨头缝里,平白让人冷得很。

    她缓了好久,试图让自己接受这句话,可凝滞的时间碎裂,魏长陵仍旧懵懂不解。

    她看着古离眉头微蹙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古离明白长陵此时的心境,可他是个大夫,而且是当世神医。

    他说的话不会出错,而且他有责任告诉长陵真相。

    “尚在京都之时我便察觉你身体有异,我以为只是因为你日夜幽思过甚,加之卫景时那一剑才让你体虚至此,无法压制毒性。”

    “可日前重逢,我屡次确认脉象,你确实已有身孕月余。而正是因为这个孩子,你身体内的毒才会由溪变海,由静转动,惊涛骇浪,无法抑制。”

    言及至此,已然明了。

    魏长陵垂眸低头,看着被子下尚且平坦的小腹,沉默不言。

    孩子?

    她竟然有孩子了?

    还是在这个时节,和卫景时的孩子。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

    魏长陵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可那笑却带着低低的呜咽,听着让人心疼。

    古离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低下了头,也红了眼眶。

    世上女子若深陷情网,多难得善终。

    他从未想过长陵也会是如此。

    唉……

    *

    魏长陵花了许久才彻底平复下来,她有些脱力,所以脱口而出的声音更显虚弱。

    她道:“古离,你还没回答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古离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声音闷闷道:“怎么会?我一个绝世神医围着你转,你若还会死,那不是砸我招牌么?”

    可古离的话,却并没有让魏长陵彻底放下心来。

    世上之事,从没有天经地义一说,一物换一物,才是其中本质。

    魏长陵不是涉世未深的天真姑娘,她自然懂这个道理。

    所以,她问:“我或许能活,但想必不会很容易,代价是什么?”

    古离知道,这才是魏长陵,所有的事情不会只停在表面,想瞒终究是瞒不过的。

    他只能攥紧了手里的空碗,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声音涩然,实言相告道。

    “我也不知。”

    “或许是体力,又或许是记忆,又或者是其他……”

    “绝忧草本就会消减记忆,侵蚀身体。若是你没怀这个孩子,没有提前毒发,我有把握再为你寻得新的解药,在既定的日子前为你解毒。”

    “可……”

    可这个孩子来的是这样意外,无论留不留他,他都不能让长陵的身体恢复如初。

    古离没说出的话,魏长陵也了然了。其实会死是她当时在客栈便想过的,那时也不觉得有多惧怕,反而觉得有些解脱。

    如今得知能活,倒也不觉得有多欣喜。

    只不过,她到底是抛不下这滚滚红尘里的人,就算没了卫景时,她还有困在深宫的母亲,萍姑,清蕊,清淼,还有身后跟着自己的那些人。

    若不一一安顿好这些人,她怕是死也不会死的安生。

    至于……

    她眼睛望着前方虚焦的一处,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小腹,心中混乱,至于这孩子,是真的让她意外。

    他真的适合在这个时间,来到世上么?

    魏长陵迷惘极了。

    *

    “陛下,此刻放殿下与驸马远赴北疆,真的合适么?”

    说话的是当朝的吏部尚书郭敬。

    皇帝高坐于堂上,虽然面容透着沧桑,鬓边依稀生了白发,可是仍旧看得出曾经的俊朗。

    “驸马的兄长领着卫家军驻守边塞多年,卫家军对卫景明的调令无有不从。从前尚有驸马爷留在京都为质,如今兄弟二人相见,老臣左右思量还是觉得不妥。”

    这次说话的是礼部尚书李昌。

    此番并非大殿议事,不过几个重臣聚在皇帝书房汇报各自的事情,汇报完后不知是谁先说的此事。

    然后书房便立时乱成了一锅粥,而皇帝就坐于桌案之后,冷眼旁观。

    六部里沉默不言的,只剩兵部尚书还有刑部尚书,刑部尚书受过卫家恩惠,也明白卫家的牺牲,是朝堂上难得的清醒人。可他不能帮卫家说任何的话,只因为他明白何为天子,更懂得当今陛下。

    皇权巍峨,不容人撼动分毫。

    边疆战士对卫家的忠心,正是皇帝的心中刺,卫家的催命符。

    任何妄图出言袒护卫家的人,都会被皇帝划为怀有异心之人。

    他若出言相帮,不仅会将自己卷进是非里,对卫家也是有害无益。

    所以此刻,他只能低头沉默,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如是而已。

    而兵部尚书不说话,只是因为,兵部尚书余铭的儿子还被魏长陵捏在手里。

    底下的人吵吵嚷嚷,皇帝却不动声色,待他们吵的沸腾了,才慢慢悠悠道:“是朕让长陵去的。”

    底下一片安静。

    皇帝又道:“众位爱卿,是觉得朕错了?”

    这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几分笑意,却更让人觉得胆寒。

    李昌反应最快,立刻躬身回道:“微臣不敢。”

    余下的臣子们见状也分分止了话题,恭敬附和道:“微臣不敢。”

    “那便都下去吧,朕也乏了。”

    底下的人低着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无一人有异议,行礼后便纷纷离开了。

    只是心中均叹道,陛下果然宠爱长陵公主。

    就算是事涉卫家,也给予长陵公主一百二十分的信任。

    可知道实情的就只有皇帝和魏长陵两个人。

    那夜魏长陵被卫景时设计后匆匆入宫,跟魏帝私下商议后便达成一致。

    粮草之危既然已经被卫景时解了,那短时间内魏帝也没有可以再掣肘钳制卫家军的法子。那由她入北疆,为魏帝探听虚实,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只不过……

    魏长陵和魏帝都心知肚明,这次她能北上,一是为了探听北疆实况,另一层更深的原因,那便是魏帝要验证魏长陵的忠心。

    毕竟北疆内有魏帝安插的暗子,回去后把魏长陵的话与暗子传回的消息一对比。

    魏长陵的心所向何处,魏帝便会一清二楚。

    自己这个女儿啊,真的是愈发的不安分了。

    魏帝思及至此,眼神晦暗不明。

    帝王身侧,终究容不得怀有二心之人,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

    魏长陵在大帐冷静下来后也在思索这件事情。

    “我曾派符云提前来北疆,可是他却在来到后与我失了音讯。”

    刚刚脆弱的魏长陵仿佛只是一个幻影,如今的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波澜不惊,胸有乾坤,让人琢磨不定的长陵公主。

    可是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却让古离心惊。

    “符云的失踪更验证了我此前的猜想,我觉得北疆的卫家军里有我父皇的暗子,我得找出他。”

    魏长陵从前并不会与他说这些,左右古离只是个江湖逍遥客。虽医术绝佳,但不染凡事,故而魏长陵从不将他搅和进这朝堂的争斗之中。

    而如今……

    魏长陵似有所感,她看着古离迷惘的神色,淡笑道:“你说过,你并不知道我会失去什么,或是记忆,或是身体的康健。后者还好说,一国公主是否是个病秧子,对谁来说都不是问题。”

    言及至此,魏长陵顿了顿,笑容似乎僵滞了片刻,而后才续道:“可若是前者,对别人我不知,对我而言却会是灭顶之灾。”

    “古离,一个失去了记忆的魏长陵便不再是魏长陵了,因为彼时她对谁都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我同你讲这些,虽然对你很抱歉,只是我如今身边也没有可以足够值得信任的人。清淼太过鲁莽直率,而如今,我的毒,你我知道就好。”

    古离明白,这虽然不算托孤,只怕也是为了以防那个万一。

    只是……

    “不用告诉卫景时么?”古离问,毕竟该如何处置这个孩子,古离到底还是觉得该同孩子的父亲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一聊。

    “告诉他作甚?”魏长陵垂眸,“若他知道我们有了这个孩子,便会爱我么?”

    魏长陵摇了摇头,“不会的,他的恨和狠不会因为这个孩子有任何的改变。”

    “若是有,那也只是欺骗。”

    而她被他骗过太多次了。

    他那双眼,若是心甘情愿的想骗过一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而她……再也不想被他骗了。

    魏长陵神色淡淡道:“现在我得抓到父皇在卫家军中安插的内鬼,还要找到符云。”

    “还有魏泽峰没有带着我回京都,反而北上。想必这中间,也有些不为人所知的事。”

    魏长陵想到这些,反而有些释然。

    “这么多的事,千头万绪,一件件办起来都不算容易。”说到这儿,魏长陵看着古离微微歪了歪头,微微勾起嘴角,温柔笑道,“所以,古大神医还要拜托您,帮我好好料理我的身体,起码短时间内,我不能出现太大的问题。”

    古离看着这般温柔的魏长陵,也回以温柔的微笑,轻轻道了句。

    “好。”

    然则这声蜻蜓点水的好里又藏着多少年的情谊,也只有两个人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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