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长陵却并未如宣帝所愿,只是含笑望着他,不肯再多说些什么了。

    宣帝看了魏长陵半晌才悠悠开口道:“我以为殿下与驸马神仙眷侣,该是爱得难分彼此。”

    “怎么?如今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

    宣帝的一句话带着难以言说的轻蔑和冷意,无端叫人胆寒,而魏长陵却面无惧色。

    她道:“易地而处,陛下若是有一心爱之人,可愿为她舍命?”

    魏长陵虽是提问,但语气波澜不惊,平平淡淡得让人觉得似乎话里已有答案。

    而宣帝的脸色则由冷转静,然则静不过一瞬,却又蓦得笑了起来。

    那笑声先是从胸中发出的闷哼,而后慢慢变亮、变响,最后宣帝则直接仰头大笑。

    似是畅快不已。

    室内的人已俱是惊做一团,乌泱泱跪倒一片,人头压着人头,无人敢昂首。

    只有魏长陵仍旧笑意不达眼底静静地看着宣帝。

    良久,宣帝收了笑声,但嘴角还是衔着一丝笑意,含笑与魏长陵对视。

    这一次,他浑身的戒备与凉意似乎卸掉了不少,似冬日里春暖花开。

    唯独声音还是凌冽淡然。

    他道:“不会。”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值得我为她舍命。”

    意料之中,魏长陵并不意外,只直视着宣帝的眼睛回道:“我亦然。”

    此时此刻,两人对视,时间仿佛一瞬停滞,似有波涛翻涌,而这二人之间究竟暗流涌动着些什么,无人可知。

    但他们明白,这并非男女之情。

    如果非要说,或许就是棋逢敌手的畅快吧!

    *

    乌金西坠。

    魏长陵擦着夕阳的余晖走到宫门之外,踏出宫门的那刻,她抬起头,看了看昏黄的斜阳,轻轻眯起了眼睛。

    身体绵软,头脑一片空白。

    而皇宫内,宣帝接过内侍递来的热茶,低头看着上面微微冒起的热气,嘴角笑意未退,似是心情极好。

    递茶的内侍正是将魏长陵接来的那位,他看着宣帝的脸色,心中暗自琢磨了一下,低声问道:“那位殿下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宣帝自是明白他问的什么。

    两个人的命,她愿意交出谁的?

    宣帝浅饮了一口茶,仍旧含着笑意淡淡回道:“谁知道呢?”

    “那......陛下方才?”

    这内侍想问,宣帝方才因何发笑。

    虽然宫人们惧怕宣帝刚才的笑声,但他明白,那时的宣帝是真的开怀。

    宣帝将茶盏放回,起先但笑不语,而后才轻声道了句。

    “她懂我。”

    世人皆希望帝王胸纳百川,可只有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冷。

    高处不胜寒。

    帝王路注定了要将一腔热血的人,血骨浇凉,才能稳稳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人,哪里来的一颗真心赠予他人。

    方才她若说可取她的命,那倒叫他低看一眼,若真如此,她的生与死,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她回答得极好。

    让他觉得有趣。

    若她回答得是真的,那证明他们是一样冷血无情的人,称得上知己。

    若是假的……

    宣帝抬头看着远处洒落大地的夕阳余晖,慢慢眯起了双眸。

    若是假的,几个时辰便可以将他揣摩至此,如此懂他,又怎么不算知己呢?

    同时异地。

    魏长陵适应了一会儿,慢慢张开了眯起的双眼,神情空洞得看着天空,直到一道黑影近到身前。

    魏长陵才敛起神色,转过头看着身前的人,淡淡道:“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凛冽冷漠得似三月秋风,割得人……有些疼。

    卫景时似乎不太适应这样似乎冷漠到骨子里的魏长陵,蹙了蹙眉。

    而魏长陵也在此刻回过了神。

    方才北夏皇宫,处处陷阱,整个人不得已披了一层套,如今出了宫,也并未来得及卸下。

    可她看见卫景时的神色也并不想再多解释什么,只因为,太累了。

    她今日在酒楼的时候已有不适,如今在宫里呆了半日,只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

    可这毕竟是北夏宫门,四处还都有宣帝的眼线。

    她只能强撑着对卫景时挤出一丝笑意,并未多做解释,示意他一起离开。

    卫景时见状,也收起了方才的那一丝微不可闻的讶然,礼貌拒绝了皇宫的马车,扶着魏长陵的臂膀到了古离后来驶来的马车上。

    甫一进马车,魏长陵的面色便急转直下,整个人瞬间冷汗涔涔。

    古离见状,立即撇开了卫景时搀扶的胳膊,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药丸和水一同送到了魏长陵的手里,盯着她把药吃下,心中才算松了口气。

    而全程看着这一系列动作的卫景时却似有不解。

    魏长陵似乎看起来很虚弱,为甚?

    她方才吃得什么,是药么,为甚么要吃药?

    而这从心中不自觉涌出来的一系列疑问,又让卫景时自己心惊不已。

    他……这是在关心她么?

    卫景时,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作甚么?!

    这边卫景时的人面色惊疑不定,那边魏长陵已吃完药疲惫的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而方才所有的细节,只零零散散地落入了古离的眼里。

    古离心中哀叹,看着这两人,只摇头不语。

    他们两个人都是这世上绝顶聪明的人。

    可偏偏看不破这情之一字。

    也对。

    谁叫自古情最难解。

    唉——

    *

    夜晚。

    一片慌乱。

    魏长陵虽然吃了古离的药丸,可回到住处后还是发了一夜的高热,直到半夜高热才退去。

    魏长陵从昏睡中迷迷糊糊间醒来,看着伏在自己床边的卫景时,愣了好半晌。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看着屋中陌生的陈设,才从酥麻中慢慢清醒过来。

    她没做梦,这不是在大魏的公主府,而是在北夏。

    可……若不是梦,此刻在自己床边的又为什么是卫景时?

    不,这一切都不重要。

    魏长陵的大脑开始彻底清明起来。

    重要的是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父皇或许有危险。

    她欲抬手刚想摇醒卫景时,可手还没抬起来却又收回了动势。

    魏长陵看着睡在自己床榻边毫无防备的卫景时,神色复杂。

    这个人,若是告诉他父皇有危险,他大抵是乐见其成的吧。

    毕竟当初卫将军的死,虽然天下人不知,可她却明白,父皇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她明白父皇必会为此付出代价,可还不是时候。

    至少现在不行。

    大魏太子位尚空悬,这个时候父皇“崩逝” ,若魏泽锋被簇拥继位,绝不是什么好事。

    该怎么办呢?

    魏长陵将视线从卫景时身上收回,抬头呆呆地望着顶格,大脑一时之间一片空白。

    找谁呢?

    卫景时不行,同卫家有关联的人都不能托付。

    那自己身边可以信赖的人还有谁?

    古离、清淼。

    数一数似乎只剩下这两个人了。

    竟然只有两个人么?

    魏长陵忍不住凄惨一笑。

    忽然就有些怀念起贺宴瑾了,若他在,或许……

    不,魏长陵立刻打消了自己这样的念头。

    生在皇家,若生出了依靠他人之念,真的就是离死不远了。

    可……

    清淼不能离开,她是自己的贴身婢女,若她离开必会惹人生疑。

    倒是古离……

    他本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游医,此时若轻轻离去,倒也合情合理。

    只不过……

    魏长陵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倒也两难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此同时,荆北城。

    贺宴瑾与清蕊等人落脚在一家并不起眼的客栈内。

    更深露重,屋内未点烛火,两人相对而坐,借着月色望去,二人面色俱不甚好看。

    若仔细再看,甚至可以看见贺宴瑾身上淡淡的血迹,而屋内也飘散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看来……这里的事情也并不简单。

    *

    视线移回。

    未到半盏茶的功夫,魏长陵已强撑着身子起身,微末的动静惊醒了刚浅眠不久的卫景时。

    卫景时立刻抬头,看见是魏长陵后才将凌厉的神色收起,边扶着她,边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许是初醒,声音还有些喑哑,可较之平日,倒是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察觉的温柔。

    就是这点,魏长陵敏感的捕捉到了。

    然后本来应该硬若磐石的心,又忍不住开始晃动。

    该相信他吗?

    其实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脑子一定比一个人好用。更何况于今日而言她是局中人,他是局外人,该更瞧得清楚。

    宣帝是不是故意让她察觉?

    她想让古离出城是不是对的决定,会不会害了他的性命?

    这些其实魏长陵都需要有一个人来跟她仔细推演商量。

    可……真的能相信吗?

    玉阳酒楼的事犹如昨日,历历在目。

    虽有意淡忘,可心口还未愈合的伤仍旧时不时密密麻麻刺痛着她。

    魏长陵隐于被下的手不自觉握紧。

    这是她在犹豫。

    说,还是不说。

    卫景时真的肯抛弃刻骨家仇与她齐心协力走过这一关吗?

    肯吗?

    魏长陵忍不住盯着卫景时的眼睛,企图能从他这弯明眸中读出些什么。

    卫景时似乎也有所察觉,但并未出声,只将魏长陵放到让她舒服的位置,才坐回原位,看着她,好像带着些担忧道:“怎么了?”

    “今日入宫可是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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