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宫可是发生何事?”

    卫景时的话音温柔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可魏长陵却丝毫不敢沉溺其中,生怕这是眼前人又给自己设下的陷阱。

    但理智是一回事,心又是另一回事。

    魏长陵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胸腔内心脏猛烈地跳动,它为什么而跳,为谁而动,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可惜……

    只可惜……

    魏长陵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楚,那感觉顺着心尖蓦然间就涌上双眸,让她眼中无端泛起了泪花。

    而这一幕落在卫景时眼中,则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从不曾在他面前示弱的人,忽然变得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碎了一般,这让一向泰山崩于眼前也可面不改色的人也不由得慌乱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衣袖已经轻轻抚上了魏长陵的眼角,而这个动作,毫无疑问的,都让两个人同时一惊。

    只不过相较之下,卫景时的动作更迅速,他的衣袖收回的比魏长陵的眼泪更快。

    而正是这一分快,让魏长陵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在卫景时不自知的慌乱中先一步理清了思绪,不动声色地拭干了眼角的泪痕。只是几个瞬息的功夫,方才的魏长陵就仿佛不复存在了一般,再出现的就又是那个寡言而又疏离的魏长陵了。

    世间万物本就稍纵即逝,更何况是两人本就危如累卵的感情。

    但卫景时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此时此刻的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而正是这次的错过,让很多故事的走向发生了改变。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与她都不过是局中人罢了,又哪里能料到结局呢?

    魏长陵收敛神色,将视线移回身前莫虚有的一点,摇头轻声道:“无甚,不过试探而已。”

    她说的是实话,宣帝今日就是试探。可却也未将实话说尽,试探的是什么,她并不准备让他知晓。

    言尽于此,卫景时也是明白的。

    他们并非寻常夫妻,也不是普通盟友,哪里能做到推心置腹呢。

    看着魏长陵也已好转,卫景时只点了点头,出去叫了古离进来,自己则留在院子里仰头望月,形单影只,不知在想些什么。

    *

    “好些了吗?”古离一边号脉,一边仔细端详着魏长陵的脸色。

    魏长陵:“好多了。”

    古离点点头,收回号脉的手,不满地嘟囔道:“好多了……才怪。”

    他看着面色苍白的魏长陵,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忧心忡忡道:“小槿,你不能因为我在你身边而觉得有恃无恐,我只是个大夫,我不是神仙。你若不珍重你的身体,我用再多的药也是无用的,你明白吗?”

    古离很少有如此正色的时候,但凡如此,便不是能打哈哈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魏长陵明白。

    可现在的局势,容不得她静养,此刻是要在死路中拼出一条活路,片刻怠慢不得。

    她低下头缓缓收回了手,躲过了古离的视线,轻叹一声后点了点头,道了句:“明白了。”

    可即便如此承诺,这三个字的真实性两个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古离也不是不识大局之人,只是……

    唉——

    也罢,谁让他是她的挚友呢?

    可下一瞬,他刚刚平复的心情却又再一次复起。

    “你说什么!”古离惊声质疑,仔细听,这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毫不隐藏的怒火。

    她竟然想要让他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魏长陵,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古离这次更是对她直呼其名,可见是有多么的讶异和愤怒。

    唉——

    魏长陵见状,无奈垂下眼眸,几个喘息的功夫便整理好思绪,坚定道:“古离,我没有办法。如果事情真的如我所料,那为今之计就只有如此了。”

    古离双拳紧握,还想说些什么时。

    魏长陵又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在北疆大帐中与你说过的话么?”[1]

    时间倒退回几天之前,魏长陵刚刚得知自己怀有身孕后,便亲口告诉过古离。

    “我如今身边已没有可以足够值得信任的人了。”

    这句话再次从魏长陵的嘴里说出来时,正好与古离的记忆重合。

    他记得的。

    那一天,他鼓足了勇气与她说清因果,本想着该如何承担她的哀伤与难过。

    可这个一贯坚强的姑娘也只是呆滞了一瞬,之后只自己难过了一会儿便整理好了思绪,将她的所有尽数拖出。

    她从前从不会将朝堂的事告诉他。

    他明白,那不是不把他当朋友,反倒是太过珍重而不想让他卷入其中是非。

    她想让他自始至终只当一个潇潇洒洒的江湖游医。

    若非……

    若非……今时今日,她的身体和如今的处境,她实在无人可用,她也不会将他牵扯进来。

    她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想到这里,古离的胸口无端端的发闷。

    七尺男儿竟忍不住想要流泪。

    真是丢人。

    古离怕被瞧出端倪,连忙背过身去,语气也也跟着软了下来。

    他说:“你说陛下会如何?”

    魏长陵见古离的态度不如之前坚决,便明白这事在他这里还有转圜。

    便将她先前在北夏皇宫中的推测一五一十详尽地说给他听。

    说完后又忽然顿了一顿,似乎在算些什么。

    只静默了片刻后便神色凝重的续道:“从我在北疆大帐将养至今都始终未曾收到贺宴瑾的回信来看,若做最坏的打算,他们那边约莫也是遇到了麻烦。”

    “麻烦?”古离此时心绪早已平静,听到魏长陵如此推测,便赶紧转过身追问道,“什么麻烦?”

    魏长陵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我了解宴瑾的性格和能力。他在我们知道他形迹的情况下,绝不会这么长时间不与我们主动联系,除非他被什么困住了。”

    “而能将他困住如此之久,想必一定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是什么呢?

    荆北城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魏长陵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直觉告诉她,容易遗漏的,往往就是致命的。

    可……

    到底是什么呢?

    魏长陵想不出来。

    时间并不等人,马上天就要破晓了,魏长陵没有时间再继续思索。

    只能暂停思绪,回到正题。

    “想不到。”

    魏长陵只能告诉古离这个无果的结论,而后续道:“既然两边都出了麻烦,那一定要有一边的人去主动改变境况,脱离困境。”

    “古离,我们没时间了。”

    古离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割舍又是另一回事。

    若长陵不是现在的身子,哪怕让他去赴刀山火海,他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可……她现在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

    但朋友就是朋友。

    朋友想做的事,他无法拒绝。

    古离:“具体需要我怎么做?”

    魏长陵方才只说欲让他出城送信,却并未说具体的事情。

    魏长陵见古离答应,也不拖沓,立刻低声道:“你是游医,就算中途离去也并不会让人生疑。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无端消失,这几日你先去城中各大药铺寻找草药,届时,你要以探寻草药无果之名,出城采药。”

    “明白吗?”

    “明白了。”古离这次答应得毫不含糊,只是还是想要妄图挣扎,他忽然想到了一点。

    “南长,南平呢?自半路开始始便不见他们的踪影,若是……”

    魏长陵自然明白古离的意思,只是……

    她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说过符云失踪一事吗?”

    古离点头。

    魏长陵:“自打我欲入北夏境内,便早已让南长、南平二人寻机脱离队伍,乔装混入北夏,暗中探听消息,希望可以寻得符云的一丝音讯。”

    古离不解:“你是觉得符云会在北夏?”

    魏长陵垂眸:“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都当尽力一试。”

    古离点点头,“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好了。”

    “只不过……”

    古离看了看魏长陵被褥下肚子的位置,紧锁着眉头。

    “我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日左右,你的身体……”

    魏长陵并没有想要安排让古离直接把消息传回京都,只要回到大魏附近的城池,那里有自己知道足够可靠的可以传递消息的驿站,那便足矣。

    只是就算是快马,也至少需要十日的时间。

    而这期间,她的身体……

    “无碍,你都给我调理这么多天了,区区十日而已,不必挂心。”魏长陵看着古离,笑着安慰道。

    可古离看着她的笑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这一来一回过去,天已临近破晓。

    门外响起一阵有序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要进去了。”

    是卫景时,看来他这一整夜也并未离开。

    魏长陵与古离听后,对视一眼,而后古离转身离开,给卫景时开门。

    卫景时见状并不惊讶,只是淡淡问道:“如何?”

    古离冷哼一声,本不欲搭理,可一想到之后要离开,还是放心不下地叮嘱了几句。

    “脉象骞滞,如刀刮骨。卫景时,让她多休息,切不可再让她多思多虑。”

    卫景时本做好了饱受冷眼的准备,可古离竟然搭理了自己,这倒让他颇有些意外。

    但他并未表露,只是轻轻颔首,算是应承下了。

    可究竟能做到几分,又有谁能知道呢?

    *

    而此时此刻城中的某处密室内,暗无天日的一处地方。

    草席之上一道黑影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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