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

    裴策珩自顾自的在那喃喃,他只穿了一身月白寝衣,披头散发,指甲里面全都是泥渍。

    “人都死了,便让她安息罢,民间传闻被刨了坟的人,是入不了轮回的。”

    那跪在地上的身形忽而一顿,面露惊慌,呆滞的双目缓缓转向她,突然又笑得癫狂:“入不了轮回......那意思是她还会还魂对不对?”

    孟清窈冷冷地看着他,字字清晰:“裴策珩,她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你胡说!她会回来的,会的,她那么爱我......”裴策珩像是陷入了魔怔,不停地念叨着。

    “你害死了她的父母,她不会再爱你,来世也不会。”

    “父母?”裴策珩眼底迷茫:“父母有我重要吗?父母会弃子女,可我不会弃她。”

    孟清窈忍不住发笑,她头一次觉得精明的裴策珩原来也有愚蠢的一面,蠢到甚至有点可爱:“差点忘了,你是没有父母的可怜虫,你不懂这种感情。”

    “都是你!”裴策珩双目猩红:“你为何就是容不下她一人?”

    蓦地,她的心口某一处泛起酸涩,孟清窈看着眼前癫狂的裴策珩,神情微动。

    就因你如此在乎她,甚至不惜出言伤我。

    孟清窈居高临下地睨他,红唇轻启:“你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敢再来招惹我,那从今往后,便只能选我。”

    三个月后,乾和帝的身体犹如朽木枯灯,再也起不来塌。他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垮掉,宫中人皆传,是因他的杀戮太重。

    那日孟清窈正要去看看自家儿子,不愿兴师动众,便没叫轿辇,过一道宫门时,听三个老嬷嬷在私语。

    “要我说啊,还是圣上造的业障太重,是那些死去的亡魂来索命了。”

    “可不是,我听闻在养心殿当差的小合子说啊,这半年来圣上夜夜梦中惊醒,嘴里总喊着不要杀孤。”

    一个嬷嬷叹气:“你们是不知那地牢里的刑具哟,吓人着咧!历代先皇哪有像他这么残暴的。”

    孟清窈的贴身宫女正要出声训斥,忽而听她们提到一个耳熟的名字。

    “那个顾家你们可知?原来的礼部尚书一家。”

    “我知道你要说谁,那个顾家的二公子顾辞,哎呦喂,也叫可怜呐。”

    孟清窈瞳孔一怔。

    “你们在聊些什么?”

    老嬷嬷们顿时脊背发寒,看见来人,腿打哆嗦地跪下:“皇后娘娘!翠屏姑姑!”

    “顾辞怎么了?”孟清窈指尖微凉。

    老嬷嬷们面面相觑。

    “皇后娘娘问你们话呢!”

    “回娘娘的话,顾二公子自那次入宫后,没多久就遇害了。”

    另外一个嬷嬷补充:“在上朝途中被歹徒残害,最终,最终......”

    “最终怎么了!”孟清窈情绪激动。

    “五马分尸,死的极惨,内脏都被掏了出来。”

    孟清窈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太阳穴隐隐作痛,浑身僵硬,犹如坠入了寒窖。

    “京城之地,鲜少有官员遇害还查不出真凶的,况且还是尚书之子,案件最后还不了了之了,大伙都心知肚明.......而顾家一脉,在此事后也相继辞了官。”

    孟清窈指尖发颤,她强打着镇定:“本宫知晓了。”

    然而下一瞬,整个人都栽倒下去。

    众人惊叫:“娘娘!”

    没过多久,乾和帝便驾崩了。

    由于乾和帝子嗣单薄,又有孟清窈暗中“助力”,眼下就只剩下孟清窈之子玉玄一位皇子,依据“遗诏”立玉玄为帝,封丞相裴策珩为摄政王,加以辅佐。

    孟清窈那一摔,倒罕见地病了三日,但康健后,立即将顾辞之事抛之脑后,这些年来,她的心早已锤炼的冷硬,断不会被已死之人左右。

    然而,另一位却远没有孟清窈这般清醒。

    听闻摄政王纳了妃子,孟清窈妒恨极了,她跑去摄政王府质问他。

    “裴策珩!你别忘了,北晋还是我赵氏的!皇帝只能是我儿!”

    裴策珩气定神闲地坐在高堂之上:“没忘。”

    “那你这是做什么?你敢纳妃?”孟清窈怒火中烧。

    “她不会怀子嗣。”裴策珩抿了口茶。

    孟清窈疑惑:“你什么意思?”

    “淑仪,过来。”

    闻言,孟清窈的瞳孔骤然紧缩,她猛地回头,恍惚间,她真以为自己活见鬼了。

    然而来者只是肖像闻淑仪,并非是她,就比如对方下意识低眉顺眼的奴性,这断不是闻淑仪身上会出现的。

    “来,见过太后。”

    “太后安。”女子怯怯地福身。

    孟清窈淡淡地打量她:“哀家的茶水没了。”

    对方两手紧绞着,磕绊道:“妾身给太后斟茶。”

    然而那拎起茶壶的手不停地打颤,洒出了些许。

    孟清窈半敛眸:“拿稳点。”

    此话一出,对方立即慌了神,手中的茶壶“砰”得应声碎裂。

    “太后恕罪!”女子抖着肩膀跪下。

    轻笑声回荡在主厅内。

    “会弹琵琶吗?”

    “......不会。”

    “会跳舞吗?”

    女子摇头。

    “可会书法?”

    女子头低的更低:“妾只会洗衣做饭。”

    孟清窈饮尽碧螺春,黄地绿彩花枝茶碗被她搁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起身,目光瞥向裴策珩:“呵,你何必自欺欺人呢?她不是她。”

    裴策珩并未抬头看她,语气不咸不淡:“本王不需要你来提醒。”

    “你莫不是要把她的死归咎在哀家头上罢。”孟清窈幽怨地瞪他,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倘若不是你贪恋权势,她也不会死。”

    说罢,她挥袖而去。

    自此之后,二人之间几乎无甚交集,只是每日在朝堂之上隔着珠帘言语。

    后来,孟清窈终于理解了裴策珩所说的她不会有子嗣,因为裴策珩从不在那女子的院落入夜,两年自然无出。

    听到打探来的消息时,孟清窈正在插花,分明是娇艳斑斓的芍药,瞬间黯然失色。

    正如他所言,他不需要她来提醒,他自己很清楚,谁都代替不了她。

    眼眶有些湿润,孟清窈抬头望向窗棂外的铃兰,清风拂动青丝,撩拨桃夭粉铃兰耳铛,她听见自己的呢喃:“凭什么呢......”

    “凭什么!”

    青花釉瓷瓶“哐当”落地,应声碎裂。

    孟清窈呼吸急促:“你只是一个插足者,从前我们那么相爱,他的皇位也是我扶上去的,可是,他却为你癫狂!”

    孟清窈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那日摄政王妃心疾发作,自己身为太后前去探望,刚迈脚进院,就见裴策珩执剑乱砍,满目癫狂。剑尖滴血,洇红了大理石面,一旁的侍从抓着汩汩流血的手臂,唇色发白,身子晃了晃,像是要跪不住栽倒下去。

    “救活她!不然你们全都准备陪葬!”

    “裴策珩!”孟清窈心头一颤,捏着帕子正要过去,却被翠屏拦住。

    “太后!您别过去,摄政王瞧着......有些怪异。”

    翠屏所言不假,只见裴策珩脸色憔悴,眉眼间略显病态乌青,他忽得痛苦地抱头跪下,手里的剑铿锵坠地:“闻淑仪......闻淑仪.......”

    闻言,孟清窈顿时心如刀绞,心脏痛的都要喘不上气来。

    “火!火!扑灭!全都给本王扑灭!”裴策珩踉跄着起身,疯魔了似的往屋内跑:“别怕,我来救你了,淑仪!”

    “王爷!”众人拧了把冷汗。

    总管直叹息:“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伙生怕出了差池,忙不连跌地跟进去,只见裴策珩“扑通”跪在那女子面前,拉着她的手,牙关都在打颤:“不准死!你不准死听见没!没有我的允许,你胆敢赴死,我,我就把你父母的尸身挖出来,挂在宫墙上!”

    “闻淑仪——!”裴策珩似痛似泣地低吼。

    这一声吼进了孟清窈的心里,她的瞳孔陡然愣怔,泪水无声下坠,搭在门扉上的手缓缓滑落。

    再后来裴策珩究竟疯到什么程度她不得而知了,因为她染了瘟疫。

    大抵也是报应罢,宫中被波及的寥寥无几,偏偏她中了招,甚至病入膏肓。孟清窈无力地自嘲。

    临死前,所有的画面在脑海走马观花走了一遍,当双目阖上那一瞬,她想,倘若有来世,她断不要再遇上裴策珩了。

    新鲜的空气灌入胸腔,孟清窈猛地睁开眼,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人,再一次映入眼眶。

    “你醒了。”裴策珩语气温和:“感觉还好吗?”

    眼前的裴策珩遥远的陌生,后脑的刺痛感随之蔓延至四肢百骸:“......我怎么了?”

    “你被我军营中的士兵误伤了,放心,已经罚过了。”

    太子?将士?他篡位怎么篡到太子去了?

    孟清窈的脑子迷迷糊糊的,她还有点发懵,又听他说:“那次我入地牢,是你来看望的我?”

    孟清窈原本就疑惑,这会儿更晕乎了。

    裴策珩也看出她状态不好,没再多语:“你好生歇着罢,你们孟氏一族本太子都保住了,不必太过担心。”

    语毕,他转身离开,走到院中,恰巧元叔等人来禀。

    裴策珩脸色沉下:“人还没找到?”

    众人抱拳不敢吱声。

    “都是一群饭桶不成!”

    一时间,底下人跪成片,大气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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