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爬上枝头,堂前院的宾客觥筹交错,祝九安挨个敬酒,面色微醺。

    顾辞拍了拍心不在焉的祝九安,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行了,在哥几个面前装什么,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众人跟着笑,祝九安难得红了脸。

    “下回请你们好好喝一顿。”

    “快走,不然我们可得把你灌醉了。”

    祝九安早就无心在这敬客,走了个过场便往回走。

    胸腔像是被柔软的棉花撑开,这种充盈轻快感难以言喻,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盼了这么久的人就在自己的房中等他,叫他如何冷静得了?

    祝九安快步绕过廊檐,清冷的月光笼罩着重楼叠翠,给人以浓郁的幽沉之感,欢声笑语逐渐被抛之耳后,祝九安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走上垂花门的台阶,正要推开,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侯爷!圣上急召!”

    内院静谧,闻淑仪坐的脊背发僵,不耐烦地轻轻挪动,见周遭没声,她又悄悄掀开了盖头,目光滴溜溜地瞥向桌案上的糯米糕,咽了咽口水,刚要拎起裙摆,廊道传来脚步声。

    闻淑仪心口猛地一跳,连忙盖好盖头,规矩坐好。

    房门被吱嘎推开又合上,闻淑仪心跳顿时密集如鼓点,仿佛要濒临极点,掌心都渗出细汗。

    然而那脚步并未径直走过来,而是在门口停了停,又走到了桌边。

    闻淑仪听见了瓷盖被掀开的清脆声响,屋内的气氛仿佛凝滞,无声的紧张蔓延开来。

    她不大受得了这种气氛,嚅嗫着唇软语催促:“快些掀盖头,我都坐累了。”

    桌边的人似乎顿了顿,片刻,沉稳的脚步朝架子床走来。

    当视线中出现锦靴,闻淑仪都快要忘了呼吸,盖头被挑开,那乌黑卷翘的长睫如蝶翼般轻颤,然而当她抬眼撞入那深不可测的冰冷眸色时,茶栗色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的笑顷刻僵硬龟裂。

    喜烛跳跃,橘黄色的光晕映落在冷硬的俊朗面庞上,裴策珩身着喜服,神情幽沉漠然地看着眼前人,他提起酒壶猛灌了一口,喜秤和酒壶“啪”得掉落在地,趁着闻淑仪仲愣之际,他倾身压了过去,骨节修长的五指猛地插入她的发间,强势地吻了上去,蛮横地将酒渡给她。

    “唔......!”

    眼前一幕简直难以置信,闻淑仪剧烈地挣扎,躲开令人窒息的吻。

    “你做什么!滚开!九安!九安!”

    应着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喊出,裴策珩的下颌角愈发绷紧,手臂上的青筋狰狞地虬结凸暴,宽大的掌心紧握她的手腕举过头顶,唇舌搅弄的声响黏腻而稀碎,他强硬地舔舐她口腔中的寸寸贝齿,逼得那双杏眸氤氲出朦胧水雾。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闻淑仪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他终于放开她的唇。清亮的丝线在二人唇间被拉扯开来,闻淑仪面颊绯红,嘴唇水盈盈透着欲色,双目迷离涣散,没有焦距地半眯着,呼吸紊乱,衣衫也早已在挣扎间散开,露出大片雪脯。

    明艳的大红喜服称得凝脂般的白皙肌肤愈发娇嫩如玉,锁骨颈线优美勾人,裴策珩喉咙发干,目光愈发幽深,紧锁着身下人。

    其实这半年大黎并不宜出兵,作战计划皆需做进一步的缜密规划,可是裴策珩等不了,半刻都忍不了!只要一想到她的这副模样将会被旁的男子窥探,光是想想,那股抓心挠肺的疼便会袭来,更遑论放任此事真实发生。

    他见过太多次闻淑仪在自己身下绽放的样子,色授魂与,他岂会不知那种滋味叫人何等的欲罢不能,纵是他恨她弃他,但他也决不能容忍旁的男子侵占她半分!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闻淑仪全身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她惊恐地见他慢条斯理脱下外袍,双手后撑着床面艰难地后退。

    “你说呢?”

    裴策珩面色淡然的盯着她,不疾不徐地卸下腰封,袍衣从宽阔的肩头褪下,露出结实紧密的肌肉线条,后背腰腹出往内深凹一块,拉成弯弓,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反倒给人以血脉贲张的性张力。

    “裴策珩,别这样.......”杏眸内蓄满了泪花,闻淑仪哭着央求:“你怎么怨我都可以,我,我赔你,独独此事不行。”

    布满细茧的掌心握住她的脚腕将人重新拖回身下,那双凤眸隐忍到猩红发暗:“可我只要你。”

    闻淑仪,无论前世今生,你只能嫁给我......

    乾和三十五年,大黎举兵入侵北晋。北晋经三年拉锯战以来,军力早已匮乏,国库空虚,不过半月的光景,北晋境内处处皆是饿殍遍地、雉堞圯毁,一片萧条景象。这三年来大黎一直在隐藏实力,掩敌耳目,在一场场战争中摸清北晋敌军队伍的作战战术,故而眼下才能个个击破,一举围歼。乾和帝错估了大黎后方的支援势力泉鹰阁,以为再拖延一阵子,对方便会停战,然而他没有等来停战,等来的却是战火的反噬。

    加之北晋素来以泱泱大国自居,对待邻国傲慢轻视,见其起,便打压,心胸之狭隘,故而遭人唾弃,长此以往,造成了如今孤立无援的局面,而反观北晋,自立国起便在拉拢人心,太子党周旋于各国之间,破崖绝角,给足惠利,结下敦睦邦交,这也为大黎军过境邻国而直击北晋薄弱的东部防守奠定了基础。

    另外,三年前北晋百姓早已深受匈奴战争之苦,本以为会慢慢安定下来,却不料又再次陷入纷飞战火,因此群民激愤,民心不聚,国崩矣。

    每每胜仗过后,大黎便会严饬阵容,振奋国威,加之粮草充足,故而兵勇将猛,北晋的军队被打得支离破碎,弹尽粮绝,早已是强弩之末。他们后继无援军,孤掌难鸣,为求自保,当大黎军队打来时,直接大开城门放行。

    汗血宝马上的裴策珩一袭戎装,凤眸寒厉,鲜血沿着长剑上的纹理滑落,滴溅在满地的尸身上,裹夹着浓烈血腥味的长风吹动高束而起的墨发,系于金銙带上的红绦被风卷得翻飞,他的眉宇暗暗下压,肃杀之气震荡开来:“随本太子踏平北晋!”

    一时间,万马奔腾,杀气滔天,所到之处,无不被掀起腥风血雨。

    黑云压城,战火弥漫,随着城门“砰”得一声轰然倒塌,破天的厮杀声尽数灌入京城中来。

    “爹!”

    周遭的一切混乱不堪,小孩啼哭、凌乱的脚步声乱作一团。

    当看到父亲被人推搡着摔倒在地,孟清窈大喊着跑过去。

    “女儿,你怎么还在这?”工部侍郎摔痛了老腰,吃力地坐起身来,见到孟清窈又惊又怒:“我不是叫你先走吗!”

    孟清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就知道哥哥们不会管你。”

    工部侍郎面露窘态,叹了口气:“他们拖家带口的,也有难处。”

    “你还在替他们说话!”孟清窈听着气急了。

    “我们都是前朝官员,纵是逃出去了,恐也难活,可你不一样。”工部侍郎握住她的手,严肃道:“你是闺中女子,没几个人识得你的模样,你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活罢,莫要管爹爹了,那些金银细软都得好好守着,你这过惯了贵女的日子......”

    “爹!”孟清窈打断他:“女儿是不会丢下你的,我带你走,我们走!”

    孟清窈不顾父亲的反对,将其搀扶起来,然而还没走几步路,有士兵注意到了他们。

    “那是官员余孽工部侍郎!”

    “别抢!那是我的人头!”

    父女俩脸色顿时煞白,那士兵快步上前推开孟清窈,扼住侍郎的脖子一点点拎高,得意地轻笑:“你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掐死他?”

    “爹!”孟清窈连滚带爬过去:“求求大哥放过我爹!我爹年岁已高,你们就放过他罢!”

    “爹?看来是官员女子。”另一个士兵用脚尖抵住她的下巴:“长得倒是不错,待我封了官,去教坊司第一个就找你。”

    “别动我女儿......”他的脸涨的发紫,眼角的泪沿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掉在士兵手上。

    士兵嫌恶地甩开他。

    “行了,直接动手罢。”另一个士兵提刀过去。

    “不!不要!”孟清窈目眦欲裂,疯了的跑过去阻止,死死拽住他的手臂。

    士兵不耐地挥开,一脚猛地踹在她的小腹上。

    孟清窈吃痛地踉跄后退,重心不稳地后仰,猛地磕到了石块上。

    “女儿!”

    周遭的声音逐渐模糊飘远,孟清窈的眼皮撑不住地合上,意识消弭的最后一瞬,她隐约听见了裴策珩的声音。

    “做什么?”

    士兵们闻声连忙跪下:“太子殿下!将军!”

    萧舟野眉头一拧:“我不是特意交代过,工部侍郎一家不能动?”

    “什么!”这下轮到士兵惊慌。

    那双凤眸淡淡地扫过地上的侍郎,最后定在孟清窈身上,鲜血自其脑后流出,洇红了地面。

    他的薄唇轻启,嗓音低沉如夜色:“若是此人死了,你们就等着给自己收尸罢。”

    孟清窈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漂浮,她做了个怪诞的梦,梦见裴策珩和他的妹妹成婚了,自己负气进了宫,成了年近半百的皇帝的妃子。

    可宫里的日子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宫中原本盛宠不衰的皇贵妃因为痛失爱子而郁郁寡欢,加之年岁渐长,容颜衰老,皇帝慢慢的不去她那处了。

    因为孟清窈酷似年轻时的皇贵妃,她的出现,恰好填补了乾和帝内心的空缺,而这独一份的恩宠带给工部侍郎府惠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给她惹来了其他嫔妃的妒恨。美人心计层出不穷,孟清窈几番险些丢了性命,她开始意识到皇帝并非是真的爱她,而能护着她的,唯有她自己。

    她心中有人,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情愿被乾和帝触碰,寻常男子都会对自己妻子有掌控欲,更遑论这是九五至尊,她也正是被人拿此抓住了把柄。深宫中的夜晚总是惆怅冷意,她见不到裴策珩,便忍不住写信纾解,封封信件虽满含怨念,但不难看出藏于其中的思慕。孟清窈不知自己犯了大忌讳,更没有料到自己的宫殿内会有其他妃子安插的暗眼,这些信件被抖搂到了乾和帝面前,那些宠溺的眼神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极具压迫感的凝视。

    当他问出此男子是谁时,孟清窈感觉自己后背的薄纱都被浸满了冷汗,裴策珩确实是负了自己,可她心知裴策珩不是有意的,是她昏了头入了宫。

    她断不会供出自己的心上人,头脑风暴间,说出了“顾辞”之名。顾辞是她无数思慕者中最为执着的一个,亦是除却裴策珩以外,最为入得了她眼的人,克己复礼,怀瑾握瑜,孟清窈知晓自己再无活路,但即便是死,也断不能让皇帝怀疑到裴策珩身上。

    可是她没有料到的是,顾辞认下了。

    长睫下的瞳孔剧烈晃了晃,跪在地上的孟清窈用余光扫向他,难以置信顾辞的所为。

    为什么.......为什么要认下?他是官,应是比谁都清楚此事会给他招来何等祸端。

    “圣上,我与贞妃素来只有自小长大的情意,并无其他,上元日圣上大驾卤簿,威严矜贵的龙颜深深地俘获了贞妃之心,自此她便决心入宫,这两年来我们也从来见过一面,早就疏远了,至于写下这些信,怕是近来在宫中受了委屈,圣上又忙于政务,这才有些不满,说到底,也不过是想争宠罢了。”

    顾辞意图为孟清窈辩解,可信件在此,她作为贵妃,俨然失了徳,最终也没逃过打入冷宫的命运。

    大抵是上天都在佑她罢,刚入冷宫没几天,便被发现有了身孕。

    紧接着皇贵妃病故,皇帝心中愈发愧疚,但故人已逝,这些感情都缺乏一个寄托,孟清窈抓住这个时机主动献殷勤,这时的乾和帝正值低落脆弱之时,一朵解语花的出现渐渐抚平了苍痍的心。

    再次迎来盛宠,孟清窈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脾性,为了稳住地位,她开始学着宫里的勾心斗角,诬陷人、杀人,不知不觉间,她也染上了这宫里的戾气,学会了乾和帝的狠辣,而从前敢欺辱她的嫔妃,无一幸免,皆被孟清窈报复了回去。

    某次回侍郎府,她意外在主厅见到了裴策珩,分明只有两年未见,但与他有关的过去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贵妃娘娘安。”

    眼前人褪去了残余的少年气息,五官更为深邃,高鼻梁深眼窝,黑曜石般的眸子微眯着同她行礼,举手投足间给人以权倾朝野的沉稳气息。

    孟清窈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他仅仅往那一站,那缕久久沉寂的心弦便又被不可遏制地拨动了。

    她承认,当裴策珩说出他此番的来意就是为了见她时,自己心底生出了几分窃喜。

    之后的一年里,他们开始往来,应着之前遭过的难,孟清窈早已培养出了自己的亲信。

    她知晓他终有一天会道出心中所想,所以当裴策珩说出那句话时,她半分也不惊讶。

    “篡位?”

    樱唇弯起,她的皓腕上搭着翠水薄绿披帛,乌亮青丝成髻,珠钗掩鬓:“有何不可?但你得允诺我,来日的太子只能是你与我的儿。”

    “成交。”裴策珩从袖中拿出瓷瓶:“此药无色无味,隔半月给乾和帝膳食中滴上一滴即可。”

    “本宫还有条件。”

    孟清窈没有急着去接,她单手支撑芙蓉脸,眸色潋滟,像是要同情郎说着贴心话,开口却是狠毒之语:“我要你杀了闻府全族,尤其是闻淑仪。”

    那双凤眸似乎微微顿了顿,在孟清窈嘴角要垂落时,便听他并无波澜地应下:“没问题,将关山侯府一并除掉,此等忠臣于我们而言,必定是祸害。”

    “乾和帝疑心重,关山侯府深得民心,他早就忌惮了。”孟清窈慵懒地轻捏掐丝红玉护甲:“借刀杀人即可,然后再想法子把虎符转到我们的人手里......”

    之后他们展开了周密的计划,以一张子虚乌有的通敌文书将祝家和闻家一网打尽。

    当她心情愉悦,以为所有事情都板上定钉时,她却听到密探来报,裴策珩居然在找易容师。

    此时找易容师,孟清窈就是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孟清窈一向不屑于去打探裴策珩后院的情况,她坚信没有人能够取代她在裴策珩心中的地位。像裴策珩这种人,他需要的定是如她这般有手腕的女人。

    可是变故发生了,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于是她派人去查,当得知裴策珩后院只有闻淑仪一人,且这三年来裴策珩夜夜都是宿在闻淑仪院中,甚至如今还在瞒她闻家的事时,孟清窈捏碎了瓶中的芍药花瓣,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内,掐出醒目的白痕。

    孟清窈后知后觉地笑了。

    所以,他对她,是利用......

    她早该料到的,他若不愿娶,以他的心性,纵是有了肌肤之亲又能如何?若真的厌恶,又怎会去亲近!

    裴策珩,既然来招惹了我,就没有反悔的路子!

    于是她在皇帝面前吹枕边风,亲自入了牢狱,提前了闻家的刑期,护甲只是轻轻往下一点,狱中两人便没了气息。

    随后她又趁着裴策珩不在,去了趟丞相府,当看到闻淑仪崩溃的样子,她心里别提有多畅快,虽然被赶来的裴策珩质问很是不爽,但没关系,她的目的达到了,无论裴策珩是何心思,他与闻淑仪都绝无可能了。

    后来闻淑仪自焚,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还特意穿了身大红衣裳去她坟前祭拜,没想到遇到了正在开棺的裴策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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