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回没想过自己会输，可是最终裴策珩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的兵力并不在裴策珩之下，甚至胜过裴策珩，可是他在泉鹰阁培养的势力居然不向着他，长久的利益权势熏心，令陆回忘了本道，泉鹰阁是一帮江湖侠客，不同于朝中臣子，他们的义气远排在忠之前，所以当他们得知陆回居然趁着妇人生产时下手，怒从中来，亦是心生寒凉。
他们泉鹰阁从不效忠于哪一派，他们不在意掌权人是谁，他们只遵循自己的心，这也正是这批人起初不愿为裴策珩办事的缘由，他们不在乎所谓的正统血派，陆回所行之事合乎规矩，他们便跟随之，如今陆回既丢了本心，他们自也没什么可去追随的。
闪着银光的剑身在血肉中恶意地绞割，陆回痛到浑身抽搐，鲜血涌入喉腔，淌出的鲜血汩汩，洇湿了那身八吉祥纹妆花缎龙袍，瞳孔震颤，目眦欲裂，里面倒映着满眼杀气的裴策珩。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陆回仰靠在云龙纹石柱上，鲜血洇红了他垂落在地面的手，滂沱的雨雪斜斜地砸进他的眼里，他凄凉地勾唇，冷冷地盯着他：“是啊，为什么？你娘又为什么要杀了芋娘？”
那双凤眸微怔，随即眼皮凶狠下压，他握剑的手腕一转，怒不可遏地攥着剑柄深插，剑刃破开血肉的声响淋漓：“你将你们之间的恩怨牵扯于我？”
“孤为何不可？你本就该死！”陆回徒手握住剑身，鲜血沿着指缝渗出，他恶狠狠地瞪裴策珩：“你这个狼子野心、意图弑父的白眼狼！闻淑仪的死，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出生，更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她！”
闻言，裴策珩的神情微变，须臾间，他的眸光一凌，如鹰隼般扫向大殿中的孟清窈。
孟清窈有所感应地闪躲开视线，鬓间的发髻凌乱，应着她的侧眸，步摇金钗撞出凄美的清铃，她抱住怀中稚子，惊恐地看着执剑而来的裴策珩。
她下意识地要逃，奈何后宫亲眷皆被押至此处，铁甲相阻，孟清窈再一回头，那双几乎恨的快要蹦出火光的凤眸逼近。
“呃......”掐在脖颈上的手臂青筋暴凸，孟清窈被他强拽脱离地面，绣花鞋面在空中划出挣扎的弧度，就在她即将缺氧窒息时，强悍的力道猛地把她甩了出去，孟清窈只感到一阵眩晕，整个人在地面滑移，随即吃痛地撞上石柱。
她疼的额角渗汗，唇色惨白，倏忽抬头的刹那，长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噗——！”
“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该杀了你！”裴策珩发狂地嘶吼着，好似暴走的野兽。
见识过他上一世的疯魔，孟清窈很清楚，困住他的锁链断了，他又将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他的余生。
一想到那副可怜样，孟清窈忽而不怕了，放声大笑：“是啊，真庆幸你一开始没直接杀了我，这才让我有了可趁之机。我杀了她，我又一次杀了她......哈哈哈哈哈哈！畅快！裴策珩，这就是你辜负我的下场！我诅咒你，诅咒你永生永世痛失所爱，苟延残喘地过着你的残缺人生！”
长剑贯穿她的脊背，孟清窈痛到失声惨叫，下一瞬，裴策珩发狠地拔出长剑，热血嘀嗒坠地，他的眼神仿佛狂风过境后萧条的废墟。
“哐当”一声剑落，清脆的声响在偌大的宫殿回荡。
“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松，我要让你受尽剔骨之刑，将你凌迟处死。”
将士闻声上前押她，孟清窈却癫狂大笑，她迅速将早些备好的毒药塞入嘴里，挑衅地瞪他：“晚了。”
毒素迅速蔓延全身，还没等旁的人靠近，她的眼睛已经蒙上了死灰白，意识残留之际，她想起了顾辞，清朗微恣晓尘月，丰神飘洒长明竹。
是她愚不可及，重来一世，仍旧没做出正确的选择......
太极宫变一事自然不会传出皇宫，萧舟野带着将士们立即封锁消息，只说圣上突然暴毙，所以殿下闻讯急忙赶回。
百姓中虽有人半信半疑，但如今延武帝已死，况且太子仁厚勤政，太子继位，定能带着大黎走向海晏河清的盛世。
可是京州的百姓足足等了三日，仍未听见新帝的登基大典。
宫外疑惑，宫内则是急的团团转，因为这位爷已经三日未进食了，日夜在承福殿守着闻家女的尸身，任谁都靠近不得，再这样下去，大黎恐是要大乱了。
“萧将军！萧将军您可算来了！”殿外的赵公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迎，他头日喜气洋洋做了大总管，摆脱了陈沛的压制，心想着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没曾想一上来就接手这般棘手的事。
萧舟野抱着哭啼不止的郡主，面色沉郁：“殿下还不肯出来？”
赵公公脸上皱的像个苦瓜：“这可怎么办啊？殿下再不吃不喝......”
他不敢妄言，只求着萧将军能劝上两句。
“我去看看罢。”萧舟野踏上台阶，刚推开门，一把利剑飞了过来。
“滚出去。”
萧舟野眼疾手快闪躲开来，只是怀中郡主受了惊吓，愈发大哭。
萧舟野轻拍哄着，目光扫向那贴在冰棺上的殿下，见他披头散发，眼下乌青，一副颓丧消瘦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殿下，郡主一直在哭，应是想殿下了。”
然而这话似乎并未起到什么安抚作用，裴策珩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凶神恶煞地跨步而来：“对，还是这个孽畜，我要杀了这个孽畜！”
那双凤眸的眼白处布满了红血丝，瞧着格外凶残，意识到太子要动真格，萧舟野心头大骇，忙躲开：“殿下！这是您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又如何？若不是她，闻淑仪怎会死！”
萧舟野怔住，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眸光闪动：“您怎可怪罪在郡主的头上？她能有什么错？她以为双亲在盼着她的降临，她怎知会出如此险情？”
“是，错不在她......”裴策珩神色恍惚：“错在我，都是我非逼着她生，若不是这个孩子，她一定能安然无恙。”
“殿下。”萧舟野劝说：“属下知道闻娘子在您心中无人可撼动，可如今局面已然如此，您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郡主啊，闻娘子临终特意叮嘱属下，务必把郡主安全送到您手里，还说，还说若您不好好待郡主，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您......”
萧舟野本意是想让太子对这个孩子多加怜悯，为了这个孩子振作起来，没曾想，对方眼里竟晃着泪意，委屈悲痛：“她甚至到死，都只是念着这个孩子。”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向冰棺，趴在棺上失神落泪：“你真狠心，一次又一次地抛下我。”
萧舟野鼻腔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他以为裴策珩所说的“一次又一次”是指北晋那回，直到听见后文。
“前世我错在利用了你父母，错在我，我不求你宽恕，所以这一世百般弥补，可你为什么还是走了？我分明没再犯了，你给我个说法，我该怎么做你才能一直留在我身边......”
萧舟野惊异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梦魇了？
还不等他理清楚，又听裴策珩道：“湖水是不是很冷？莫怕，我来陪你了，如上世那般陪你，是不是你就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时间，萧舟野惊愕不已，因为裴策珩真的疯了般往外走，他哪里敢由着他，连忙拦住：“殿下！莫要做傻事啊！您总是这样她也回不来了！”
“滚开！”裴策珩眼冒寒光。
“快来人啊！殿下要寻死！”
此话一出，宫人门一窝蜂地拥过来跪求，哭的像要死了亲娘似的，画面混乱的如同菜市场讲价，裴策珩听的头疼欲裂：“都给我闭嘴！”
“殿下，您若死了，可就真的要与她阴阳相隔了。”
殿外传来一道沉朗的男音，裴策珩微愣，随即见两个道士装扮的人缓步走来，气定神闲地挥动拂尘。
“你们是何人？如何进的皇宫？”萧舟野戒备地搭上腰侧的佩剑。
道士勾唇，望着裴策珩。
“殿下可还记得您在青延庙所立之言......”
闻淑仪魂穿了。
她魂穿到了一个小女君的婢女身上，恰巧这个婢女跳进湖里救落水的小女君，她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此事属实过于诡诞，惶恐旁人视她为妖邪之物，她试着从旁人言语中去模仿原来婢女的言行举止。
好在并没有人起疑心，她们只当望秋掉入湖中失忆了，所以行为大不同从前。而小女君因为此事，更是心生愧意，别说是怀疑，见望秋哪里不舒服了就着急地叫大夫。
这个小女君年岁尚幼，打听了才知今年只有六岁，生的玉雪可爱，那双猫儿眼亮晶晶的，明媚澄澈，天真烂漫，闻淑仪看着她时常都会想起自己的女儿，也不知裴策珩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她忍不住把对女儿的情感投注在小女君身上，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成人，似乎也弥补了些缺憾。
时间一晃九年过去，在小女君的及笄宴上，闻淑仪看着高台上的小女君，第一次落了泪。
只见小女君身着一袭金盏深黄璎珞纹袿衣，燕尾飘片与正红绶带交相辉映，头梳飞仙云髻，嵌红玉金累丝发钗点缀，妆容明俏而清丽，她的素指交叠于身前，端庄典贵，杨柳腰，明娇貌，眉眼如画般姝美。
闻淑仪想，她的女儿大抵也出落的这般美了，只是娘亲不在身边，也不知是谁给她簪花。九年了，裴策珩定是另娶了罢，她原本就是个没名没份的，正妻入室，若是不刁难于她，便是好的了。
闻淑仪自始至终没想过回去，她不愿面对裴策珩，可今日是第一次，她有点想回去了。若是母亲在身边，至少能少受一点委屈。她不会去质疑裴策珩的能力，这个人即便是快死了，都能找到绝处逢生的机会，怕是三个陆回是奈何不了他，所以这个时候的裴策珩定是早已将她忘却，登基称帝，过上了后宫佳丽三千的快活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遂她的愿，她开始频繁晕倒，寻常的大夫看不出端倪，于是女君给她寻来了道士。
那个年轻道士格外厉害，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
“你的魂魄不归此处，望秋身死，你的魂便会消亡，入不了此处的轮回。你若不愿回，我可以让你的魂与望秋的身相融，再不受咒法影响。”
“她因何昏迷？可是和这个时空相冲？”乔鸢问道。
楚清柏淡淡摇头：“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凝气，道士可以借此暂且护你的身躯不腐，可零散的气不成气候，需要借助媒介。而这个媒介，便是强大的执念。”
“那个时空有人对你有很深的执念，不惜剜心头血九九八十一天，当零散的气成魄，你的魂就会被强行召回。”楚清柏正色：“这也是你为何会昏迷的缘由，不过两个时空存在壁垒，要么你如何来如何回，要么走异空门。很显然，这些个道士的道行还较为浅薄，只知召回之术，不清楚其中的细则。他们此番行径，既不能成功将你召回，亦会害得你的魂入不了望秋体。我可以带你走异空门，你可想回去？”
回去？
闻淑仪眸色晃了晃，下定决心。
回去罢，她想她的女儿了，也想年迈的爹娘了。
丝丝缕缕的涧石蓝灵息自楚清柏周身汇聚成股，矫若游龙般渗入闻淑仪的皮肤肌理，片刻，灵息变得浓稠幽深，那双兽瞳溢出冰寒之意，所有的灵息在他掌心交拢成水滴状。
闻淑仪的魂魄被抽离，意识也跟着变得模糊，灵魂逐渐归位，周遭的声音也慢慢灌入耳中。
“都是废物！为何人还没醒？你们不是承诺了孤这次一定能成功吗？”
“......陛下，陛下息怒，定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求陛下再给我们一次机会。”道士早已没了一开始的气定神闲，慌张而害怕地仰头望着动怒的皇帝，他们试了不下十次，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皇帝日益暴躁，每失败一次，道士们就是感受到他周身的暴戾增添了几分，释放出无声的威慑，压迫着众人，令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次，他们能明显感觉到皇帝隐忍到极限了，可是即便今日出动了青延庙所有道士，仍旧未见效。
他们分明是按照古籍交代的在施法啊......
“呵，戏耍孤。”修长的手抽出侍卫剑鞘中的剑，手腕一转，泛着银光的剑身直指那群道士：“孤要让你们全部下去陪葬，孤要烧了你的庙，拆了你们的神像，还要让九州所有的寺庙都不得安宁！”
此话一出，有几个心脏受不住的直接晕了过去。
“陛下息怒啊！陛下......”跪在前头的那个怔怔地望着闻淑仪的方向，眼睛一亮，哆哆嗦嗦地伸手：“陛下！陛下快看！”
“又想耍孤？”裴策珩冷哼：“就先拿你开刃。”
“你又要杀谁？”
那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传至耳畔，他的瞳孔再也抑制不住地以地震般的速度皲裂开来。
闻淑仪看着倒挂整个殿宇的白飘带以及围成一圈的烛火，无奈扶额，刚想站起来适应适应，就被裴策珩扑了个满怀。
闻淑仪下意识地就要挣扎，感受到濡湿她额角的泪水后，那双杏眸微微晃动，长睫微垂，沉默着任由他抱着。
道士们识趣地纷纷退出，走出大殿后，那口子悬着的气终于呼出，意识到少了几个人，后头的又忙压低着步子回去，蹑手蹑脚地把晕倒的几个家伙拖拽出来。
偌大的宫殿顿时安静下来，烛火摇曳晃动，闻淑仪被他抱的手脚都麻了。
“行了。”
“对不起，我，我只是太激动了。”裴策珩紧张地伸手想去捧她的脸，含泪的眸光细碎，却克制地将手悬在空中，不敢轻易触碰。
“不可以再走了，你又让我等了三年，我真的快要受不住了。”他的嗓音发哑。
三年？这边只过了三年？那她的女儿是不是也才三岁？
闻淑仪心中一喜，目光注意到眼前这张憔悴的脸，青茬冒出，眼窝发青，眼神中外露出慌张易碎，胸口泛起异样的情绪。
他......该不会一直在等她罢？
裴策珩试探地握住她的细腕，呼吸宛若快要停滞般的小心翼翼：“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闻淑仪摇头：“我要见我女儿。”
裴策珩重重点头：“好，好，见咱们的女儿，三年未见了，她个头都老高了，赵止！快去把公主接来！”
守在殿外的赵止喜笑眉开，苦日子终于过完了！
“奴遵旨。”
“想不想吃点什么？”宽大的掌心紧握她的手腕，眼眶泛红，不住地打量着闻淑仪。
闻淑仪受不了他这黏腻腻的目光，经他一提醒，确实有点饿了。
“嗯。”
闻淑仪去偏殿沐浴更衣的路上见着了好些个宫人，她们无不神情激动地看她，仿佛自己是什么救世主，而目光对上，又忙垂头。
后来她问了才知，原来这三年裴策珩并未纳妃，后宫只有她一人。
闻言，闻淑仪有点不可置信，想过他能称帝，但从未想过他会等她。
见到站在殿外的萧舟野，闻淑仪忽而想起了一人。
她好像没看到元叔，元叔可是裴策珩走哪他都跟着的，可一直未见他露面。
“萧将军。”
“娘娘。”萧舟野忙行礼，三年未见，他比从前要沉稳不少，眉目渐褪青涩，有了几分裴策珩的气质。
“怎么没见元叔？”
萧舟野迟疑了片刻，语气低落：“那年劫难，元叔把公主交到臣手中后，被乱箭......”
闻淑仪鼻尖一酸，喉间发干：“改日带我去祭拜一下罢。”
“臣领命。”
“你此番前来可是找他有要事？”
“今日臣特意送公主过来的。”萧舟野欲言又止：“公主从前未见过娘娘，可能会有点怕生，若是惹怒了娘娘，娘娘莫怪。”
闻淑仪疑惑：“我女儿没养在宫中？”
萧舟野眼神不大自然：“您离开的这三年里，陛下性情极不稳定，怕自己伤着了公主，便交由臣来照顾。”
“他可有常去探望？”
“......有的。”萧舟野干笑了笑：“娘娘的双亲也常来。”
闻淑仪盈盈笑着，但约莫猜到那厮怕是一次都没去看过。
她福身：“有劳将军费心了。”
“不敢当。”
闻淑仪进殿往里探头，紧张的指尖有些发虚，她正要撩开珠帘就见裴策珩攥着小孩童的细胳膊，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你胆敢与孤生分让她瞧出端倪，看孤往后怎么收拾你。”
可三岁稚童懂什么，被凶了就撅着嘴要哭。
“我要舟叔叔！我要舟叔叔.....”公主哇哇大哭，背着个小手抹脸上的泪，看的闻淑仪心疼极了。
“怎么哭了？”闻淑仪走过去，捏着帕子给她擦：“莫哭了莫哭了，娘亲给你吃糖好不好？”
公主听着有糖吃，立马不哭了，泪眼朦胧地看着眼生的娘亲，乌黑的睫毛被泪水沾的一簇一簇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那张略带婴儿肥的小脸蛋嘟囔着：“娘亲。”
心弦蓦地被扯动，整颗心都快化了，闻淑仪眼里的泪愈发收不住，噙着笑抹她柔软的头发：“诶！”
裴策珩看着闻淑仪把孩子抱在怀中喂她甜糯糕，从前并未细看的一张脸，如今再注意，发现长得与闻淑仪愈发肖像了，尤其是笑起来脸颊上那对浅浅的梨涡，与她的母亲全然一致。
一时间，裴策珩忽然觉得此女顺眼多了，血脉真是神奇，从某些时候某个角度看像他，但有些时候有些视角又能窥见她母亲的模样。一想到旁的人也是如此感受，裴策珩顿感愉悦畅快，就连对此女都多了几分慈目。
闻家女醒来一事可谓是轰动整个京州，就连大臣们都跟着高兴起来，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催圣上绵延子嗣了，然而翌日刚有大臣提及此事，就被裴策珩严词拒绝，而当他说出要立百福公主为女皇时，大臣们顿感晴天霹雳，就着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闻淑仪在后宫也听说了此事，说是不惊异自是不可能，她没想到裴策珩真的愿意做到这个地步，只是阻力也可想而知。
“方才你爹娘来过了？她们在朝云殿可还住的习惯？”裴策珩坐她身侧，瞥了眼一旁踢蹴鞠的女儿。
“嗯。”闻淑仪停下手中的绣工：“我娘说她们最近施粥，接济了好些个还俗的和尚，你真把寺庙给拆了？”
裴策珩抿了口茶，一脸无辜：“怎会？那是陆回提出来的，佛、道太甚，容易压皇权，所以他下令拆除寺庙道观，只留下极少部分，亦是省出土地，我便延用了此政策。”
闻淑仪若有所思：“不如多保留一些罢。”
“嗯？何故？”
“佛、道信奉者众多，能够引起强烈的社会舆论。”闻淑仪看向正在与宫女玩闹的小公主：“你所说的立她为储君，总不是诓骗我的罢。”
“我认真的。”裴策珩牵过她的手：“你是想让这些和尚、道士成为她的后方支撑力量？”
闻淑仪点头。
“那再加个女官制度如何？”那双凤眼弯弯，含笑望她。
闻淑仪心口微动：“你早就打算好了？”
“对啊，想做一件前人从未做过的事，若不齐全相关，定会被这世道反噬。”裴策珩眸眼缱绻：“礼部已经在完善了，佛、道可能只是一部分，可女性在每家每户中都不可少，此项改革，那便是能得到大半的支持。”
裴策珩咬过她捏起的酥糕，得逞笑着：“我说过，会护你们周全，只是要辛苦你好好教导她了。”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头顶的桂子滑过鬓发，掉落在闻淑仪莹润的指甲上，她长睫轻翘，巧眉杏眸，嫣然娇楚。
“谢谢你，裴策珩。”
黑曜石般的瞳孔半怔，嘴角勾起清浅的弧度，应着他炙热的目光，空气仿佛有些微妙变化，但暧昧尚未晕开，被稚嫩的声音打碎：“母妃！陪百福玩蹴鞠。”
“好啊。”闻淑仪莞尔一笑，面颊恬静而柔和：“母妃陪你。”
裴策珩暗暗咬牙，阴恻恻地扫向小公主。
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丫头！
——正文完
他的兵力并不在裴策珩之下，甚至胜过裴策珩，可是他在泉鹰阁培养的势力居然不向着他，长久的利益权势熏心，令陆回忘了本道，泉鹰阁是一帮江湖侠客，不同于朝中臣子，他们的义气远排在忠之前，所以当他们得知陆回居然趁着妇人生产时下手，怒从中来，亦是心生寒凉。
他们泉鹰阁从不效忠于哪一派，他们不在意掌权人是谁，他们只遵循自己的心，这也正是这批人起初不愿为裴策珩办事的缘由，他们不在乎所谓的正统血派，陆回所行之事合乎规矩，他们便跟随之，如今陆回既丢了本心，他们自也没什么可去追随的。
闪着银光的剑身在血肉中恶意地绞割，陆回痛到浑身抽搐，鲜血涌入喉腔，淌出的鲜血汩汩，洇湿了那身八吉祥纹妆花缎龙袍，瞳孔震颤，目眦欲裂，里面倒映着满眼杀气的裴策珩。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陆回仰靠在云龙纹石柱上，鲜血洇红了他垂落在地面的手，滂沱的雨雪斜斜地砸进他的眼里，他凄凉地勾唇，冷冷地盯着他：“是啊，为什么？你娘又为什么要杀了芋娘？”
那双凤眸微怔，随即眼皮凶狠下压，他握剑的手腕一转，怒不可遏地攥着剑柄深插，剑刃破开血肉的声响淋漓：“你将你们之间的恩怨牵扯于我？”
“孤为何不可？你本就该死！”陆回徒手握住剑身，鲜血沿着指缝渗出，他恶狠狠地瞪裴策珩：“你这个狼子野心、意图弑父的白眼狼！闻淑仪的死，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出生，更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她！”
闻言，裴策珩的神情微变，须臾间，他的眸光一凌，如鹰隼般扫向大殿中的孟清窈。
孟清窈有所感应地闪躲开视线，鬓间的发髻凌乱，应着她的侧眸，步摇金钗撞出凄美的清铃，她抱住怀中稚子，惊恐地看着执剑而来的裴策珩。
她下意识地要逃，奈何后宫亲眷皆被押至此处，铁甲相阻，孟清窈再一回头，那双几乎恨的快要蹦出火光的凤眸逼近。
“呃......”掐在脖颈上的手臂青筋暴凸，孟清窈被他强拽脱离地面，绣花鞋面在空中划出挣扎的弧度，就在她即将缺氧窒息时，强悍的力道猛地把她甩了出去，孟清窈只感到一阵眩晕，整个人在地面滑移，随即吃痛地撞上石柱。
她疼的额角渗汗，唇色惨白，倏忽抬头的刹那，长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噗——！”
“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该杀了你！”裴策珩发狂地嘶吼着，好似暴走的野兽。
见识过他上一世的疯魔，孟清窈很清楚，困住他的锁链断了，他又将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他的余生。
一想到那副可怜样，孟清窈忽而不怕了，放声大笑：“是啊，真庆幸你一开始没直接杀了我，这才让我有了可趁之机。我杀了她，我又一次杀了她......哈哈哈哈哈哈！畅快！裴策珩，这就是你辜负我的下场！我诅咒你，诅咒你永生永世痛失所爱，苟延残喘地过着你的残缺人生！”
长剑贯穿她的脊背，孟清窈痛到失声惨叫，下一瞬，裴策珩发狠地拔出长剑，热血嘀嗒坠地，他的眼神仿佛狂风过境后萧条的废墟。
“哐当”一声剑落，清脆的声响在偌大的宫殿回荡。
“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松，我要让你受尽剔骨之刑，将你凌迟处死。”
将士闻声上前押她，孟清窈却癫狂大笑，她迅速将早些备好的毒药塞入嘴里，挑衅地瞪他：“晚了。”
毒素迅速蔓延全身，还没等旁的人靠近，她的眼睛已经蒙上了死灰白，意识残留之际，她想起了顾辞，清朗微恣晓尘月，丰神飘洒长明竹。
是她愚不可及，重来一世，仍旧没做出正确的选择......
太极宫变一事自然不会传出皇宫，萧舟野带着将士们立即封锁消息，只说圣上突然暴毙，所以殿下闻讯急忙赶回。
百姓中虽有人半信半疑，但如今延武帝已死，况且太子仁厚勤政，太子继位，定能带着大黎走向海晏河清的盛世。
可是京州的百姓足足等了三日，仍未听见新帝的登基大典。
宫外疑惑，宫内则是急的团团转，因为这位爷已经三日未进食了，日夜在承福殿守着闻家女的尸身，任谁都靠近不得，再这样下去，大黎恐是要大乱了。
“萧将军！萧将军您可算来了！”殿外的赵公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迎，他头日喜气洋洋做了大总管，摆脱了陈沛的压制，心想着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没曾想一上来就接手这般棘手的事。
萧舟野抱着哭啼不止的郡主，面色沉郁：“殿下还不肯出来？”
赵公公脸上皱的像个苦瓜：“这可怎么办啊？殿下再不吃不喝......”
他不敢妄言，只求着萧将军能劝上两句。
“我去看看罢。”萧舟野踏上台阶，刚推开门，一把利剑飞了过来。
“滚出去。”
萧舟野眼疾手快闪躲开来，只是怀中郡主受了惊吓，愈发大哭。
萧舟野轻拍哄着，目光扫向那贴在冰棺上的殿下，见他披头散发，眼下乌青，一副颓丧消瘦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殿下，郡主一直在哭，应是想殿下了。”
然而这话似乎并未起到什么安抚作用，裴策珩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凶神恶煞地跨步而来：“对，还是这个孽畜，我要杀了这个孽畜！”
那双凤眸的眼白处布满了红血丝，瞧着格外凶残，意识到太子要动真格，萧舟野心头大骇，忙躲开：“殿下！这是您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又如何？若不是她，闻淑仪怎会死！”
萧舟野怔住，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眸光闪动：“您怎可怪罪在郡主的头上？她能有什么错？她以为双亲在盼着她的降临，她怎知会出如此险情？”
“是，错不在她......”裴策珩神色恍惚：“错在我，都是我非逼着她生，若不是这个孩子，她一定能安然无恙。”
“殿下。”萧舟野劝说：“属下知道闻娘子在您心中无人可撼动，可如今局面已然如此，您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郡主啊，闻娘子临终特意叮嘱属下，务必把郡主安全送到您手里，还说，还说若您不好好待郡主，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您......”
萧舟野本意是想让太子对这个孩子多加怜悯，为了这个孩子振作起来，没曾想，对方眼里竟晃着泪意，委屈悲痛：“她甚至到死，都只是念着这个孩子。”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向冰棺，趴在棺上失神落泪：“你真狠心，一次又一次地抛下我。”
萧舟野鼻腔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他以为裴策珩所说的“一次又一次”是指北晋那回，直到听见后文。
“前世我错在利用了你父母，错在我，我不求你宽恕，所以这一世百般弥补，可你为什么还是走了？我分明没再犯了，你给我个说法，我该怎么做你才能一直留在我身边......”
萧舟野惊异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梦魇了？
还不等他理清楚，又听裴策珩道：“湖水是不是很冷？莫怕，我来陪你了，如上世那般陪你，是不是你就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时间，萧舟野惊愕不已，因为裴策珩真的疯了般往外走，他哪里敢由着他，连忙拦住：“殿下！莫要做傻事啊！您总是这样她也回不来了！”
“滚开！”裴策珩眼冒寒光。
“快来人啊！殿下要寻死！”
此话一出，宫人门一窝蜂地拥过来跪求，哭的像要死了亲娘似的，画面混乱的如同菜市场讲价，裴策珩听的头疼欲裂：“都给我闭嘴！”
“殿下，您若死了，可就真的要与她阴阳相隔了。”
殿外传来一道沉朗的男音，裴策珩微愣，随即见两个道士装扮的人缓步走来，气定神闲地挥动拂尘。
“你们是何人？如何进的皇宫？”萧舟野戒备地搭上腰侧的佩剑。
道士勾唇，望着裴策珩。
“殿下可还记得您在青延庙所立之言......”
闻淑仪魂穿了。
她魂穿到了一个小女君的婢女身上，恰巧这个婢女跳进湖里救落水的小女君，她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此事属实过于诡诞，惶恐旁人视她为妖邪之物，她试着从旁人言语中去模仿原来婢女的言行举止。
好在并没有人起疑心，她们只当望秋掉入湖中失忆了，所以行为大不同从前。而小女君因为此事，更是心生愧意，别说是怀疑，见望秋哪里不舒服了就着急地叫大夫。
这个小女君年岁尚幼，打听了才知今年只有六岁，生的玉雪可爱，那双猫儿眼亮晶晶的，明媚澄澈，天真烂漫，闻淑仪看着她时常都会想起自己的女儿，也不知裴策珩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她忍不住把对女儿的情感投注在小女君身上，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成人，似乎也弥补了些缺憾。
时间一晃九年过去，在小女君的及笄宴上，闻淑仪看着高台上的小女君，第一次落了泪。
只见小女君身着一袭金盏深黄璎珞纹袿衣，燕尾飘片与正红绶带交相辉映，头梳飞仙云髻，嵌红玉金累丝发钗点缀，妆容明俏而清丽，她的素指交叠于身前，端庄典贵，杨柳腰，明娇貌，眉眼如画般姝美。
闻淑仪想，她的女儿大抵也出落的这般美了，只是娘亲不在身边，也不知是谁给她簪花。九年了，裴策珩定是另娶了罢，她原本就是个没名没份的，正妻入室，若是不刁难于她，便是好的了。
闻淑仪自始至终没想过回去，她不愿面对裴策珩，可今日是第一次，她有点想回去了。若是母亲在身边，至少能少受一点委屈。她不会去质疑裴策珩的能力，这个人即便是快死了，都能找到绝处逢生的机会，怕是三个陆回是奈何不了他，所以这个时候的裴策珩定是早已将她忘却，登基称帝，过上了后宫佳丽三千的快活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遂她的愿，她开始频繁晕倒，寻常的大夫看不出端倪，于是女君给她寻来了道士。
那个年轻道士格外厉害，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
“你的魂魄不归此处，望秋身死，你的魂便会消亡，入不了此处的轮回。你若不愿回，我可以让你的魂与望秋的身相融，再不受咒法影响。”
“她因何昏迷？可是和这个时空相冲？”乔鸢问道。
楚清柏淡淡摇头：“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凝气，道士可以借此暂且护你的身躯不腐，可零散的气不成气候，需要借助媒介。而这个媒介，便是强大的执念。”
“那个时空有人对你有很深的执念，不惜剜心头血九九八十一天，当零散的气成魄，你的魂就会被强行召回。”楚清柏正色：“这也是你为何会昏迷的缘由，不过两个时空存在壁垒，要么你如何来如何回，要么走异空门。很显然，这些个道士的道行还较为浅薄，只知召回之术，不清楚其中的细则。他们此番行径，既不能成功将你召回，亦会害得你的魂入不了望秋体。我可以带你走异空门，你可想回去？”
回去？
闻淑仪眸色晃了晃，下定决心。
回去罢，她想她的女儿了，也想年迈的爹娘了。
丝丝缕缕的涧石蓝灵息自楚清柏周身汇聚成股，矫若游龙般渗入闻淑仪的皮肤肌理，片刻，灵息变得浓稠幽深，那双兽瞳溢出冰寒之意，所有的灵息在他掌心交拢成水滴状。
闻淑仪的魂魄被抽离，意识也跟着变得模糊，灵魂逐渐归位，周遭的声音也慢慢灌入耳中。
“都是废物！为何人还没醒？你们不是承诺了孤这次一定能成功吗？”
“......陛下，陛下息怒，定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求陛下再给我们一次机会。”道士早已没了一开始的气定神闲，慌张而害怕地仰头望着动怒的皇帝，他们试了不下十次，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皇帝日益暴躁，每失败一次，道士们就是感受到他周身的暴戾增添了几分，释放出无声的威慑，压迫着众人，令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次，他们能明显感觉到皇帝隐忍到极限了，可是即便今日出动了青延庙所有道士，仍旧未见效。
他们分明是按照古籍交代的在施法啊......
“呵，戏耍孤。”修长的手抽出侍卫剑鞘中的剑，手腕一转，泛着银光的剑身直指那群道士：“孤要让你们全部下去陪葬，孤要烧了你的庙，拆了你们的神像，还要让九州所有的寺庙都不得安宁！”
此话一出，有几个心脏受不住的直接晕了过去。
“陛下息怒啊！陛下......”跪在前头的那个怔怔地望着闻淑仪的方向，眼睛一亮，哆哆嗦嗦地伸手：“陛下！陛下快看！”
“又想耍孤？”裴策珩冷哼：“就先拿你开刃。”
“你又要杀谁？”
那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传至耳畔，他的瞳孔再也抑制不住地以地震般的速度皲裂开来。
闻淑仪看着倒挂整个殿宇的白飘带以及围成一圈的烛火，无奈扶额，刚想站起来适应适应，就被裴策珩扑了个满怀。
闻淑仪下意识地就要挣扎，感受到濡湿她额角的泪水后，那双杏眸微微晃动，长睫微垂，沉默着任由他抱着。
道士们识趣地纷纷退出，走出大殿后，那口子悬着的气终于呼出，意识到少了几个人，后头的又忙压低着步子回去，蹑手蹑脚地把晕倒的几个家伙拖拽出来。
偌大的宫殿顿时安静下来，烛火摇曳晃动，闻淑仪被他抱的手脚都麻了。
“行了。”
“对不起，我，我只是太激动了。”裴策珩紧张地伸手想去捧她的脸，含泪的眸光细碎，却克制地将手悬在空中，不敢轻易触碰。
“不可以再走了，你又让我等了三年，我真的快要受不住了。”他的嗓音发哑。
三年？这边只过了三年？那她的女儿是不是也才三岁？
闻淑仪心中一喜，目光注意到眼前这张憔悴的脸，青茬冒出，眼窝发青，眼神中外露出慌张易碎，胸口泛起异样的情绪。
他......该不会一直在等她罢？
裴策珩试探地握住她的细腕，呼吸宛若快要停滞般的小心翼翼：“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闻淑仪摇头：“我要见我女儿。”
裴策珩重重点头：“好，好，见咱们的女儿，三年未见了，她个头都老高了，赵止！快去把公主接来！”
守在殿外的赵止喜笑眉开，苦日子终于过完了！
“奴遵旨。”
“想不想吃点什么？”宽大的掌心紧握她的手腕，眼眶泛红，不住地打量着闻淑仪。
闻淑仪受不了他这黏腻腻的目光，经他一提醒，确实有点饿了。
“嗯。”
闻淑仪去偏殿沐浴更衣的路上见着了好些个宫人，她们无不神情激动地看她，仿佛自己是什么救世主，而目光对上，又忙垂头。
后来她问了才知，原来这三年裴策珩并未纳妃，后宫只有她一人。
闻言，闻淑仪有点不可置信，想过他能称帝，但从未想过他会等她。
见到站在殿外的萧舟野，闻淑仪忽而想起了一人。
她好像没看到元叔，元叔可是裴策珩走哪他都跟着的，可一直未见他露面。
“萧将军。”
“娘娘。”萧舟野忙行礼，三年未见，他比从前要沉稳不少，眉目渐褪青涩，有了几分裴策珩的气质。
“怎么没见元叔？”
萧舟野迟疑了片刻，语气低落：“那年劫难，元叔把公主交到臣手中后，被乱箭......”
闻淑仪鼻尖一酸，喉间发干：“改日带我去祭拜一下罢。”
“臣领命。”
“你此番前来可是找他有要事？”
“今日臣特意送公主过来的。”萧舟野欲言又止：“公主从前未见过娘娘，可能会有点怕生，若是惹怒了娘娘，娘娘莫怪。”
闻淑仪疑惑：“我女儿没养在宫中？”
萧舟野眼神不大自然：“您离开的这三年里，陛下性情极不稳定，怕自己伤着了公主，便交由臣来照顾。”
“他可有常去探望？”
“......有的。”萧舟野干笑了笑：“娘娘的双亲也常来。”
闻淑仪盈盈笑着，但约莫猜到那厮怕是一次都没去看过。
她福身：“有劳将军费心了。”
“不敢当。”
闻淑仪进殿往里探头，紧张的指尖有些发虚，她正要撩开珠帘就见裴策珩攥着小孩童的细胳膊，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你胆敢与孤生分让她瞧出端倪，看孤往后怎么收拾你。”
可三岁稚童懂什么，被凶了就撅着嘴要哭。
“我要舟叔叔！我要舟叔叔.....”公主哇哇大哭，背着个小手抹脸上的泪，看的闻淑仪心疼极了。
“怎么哭了？”闻淑仪走过去，捏着帕子给她擦：“莫哭了莫哭了，娘亲给你吃糖好不好？”
公主听着有糖吃，立马不哭了，泪眼朦胧地看着眼生的娘亲，乌黑的睫毛被泪水沾的一簇一簇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那张略带婴儿肥的小脸蛋嘟囔着：“娘亲。”
心弦蓦地被扯动，整颗心都快化了，闻淑仪眼里的泪愈发收不住，噙着笑抹她柔软的头发：“诶！”
裴策珩看着闻淑仪把孩子抱在怀中喂她甜糯糕，从前并未细看的一张脸，如今再注意，发现长得与闻淑仪愈发肖像了，尤其是笑起来脸颊上那对浅浅的梨涡，与她的母亲全然一致。
一时间，裴策珩忽然觉得此女顺眼多了，血脉真是神奇，从某些时候某个角度看像他，但有些时候有些视角又能窥见她母亲的模样。一想到旁的人也是如此感受，裴策珩顿感愉悦畅快，就连对此女都多了几分慈目。
闻家女醒来一事可谓是轰动整个京州，就连大臣们都跟着高兴起来，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催圣上绵延子嗣了，然而翌日刚有大臣提及此事，就被裴策珩严词拒绝，而当他说出要立百福公主为女皇时，大臣们顿感晴天霹雳，就着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闻淑仪在后宫也听说了此事，说是不惊异自是不可能，她没想到裴策珩真的愿意做到这个地步，只是阻力也可想而知。
“方才你爹娘来过了？她们在朝云殿可还住的习惯？”裴策珩坐她身侧，瞥了眼一旁踢蹴鞠的女儿。
“嗯。”闻淑仪停下手中的绣工：“我娘说她们最近施粥，接济了好些个还俗的和尚，你真把寺庙给拆了？”
裴策珩抿了口茶，一脸无辜：“怎会？那是陆回提出来的，佛、道太甚，容易压皇权，所以他下令拆除寺庙道观，只留下极少部分，亦是省出土地，我便延用了此政策。”
闻淑仪若有所思：“不如多保留一些罢。”
“嗯？何故？”
“佛、道信奉者众多，能够引起强烈的社会舆论。”闻淑仪看向正在与宫女玩闹的小公主：“你所说的立她为储君，总不是诓骗我的罢。”
“我认真的。”裴策珩牵过她的手：“你是想让这些和尚、道士成为她的后方支撑力量？”
闻淑仪点头。
“那再加个女官制度如何？”那双凤眼弯弯，含笑望她。
闻淑仪心口微动：“你早就打算好了？”
“对啊，想做一件前人从未做过的事，若不齐全相关，定会被这世道反噬。”裴策珩眸眼缱绻：“礼部已经在完善了，佛、道可能只是一部分，可女性在每家每户中都不可少，此项改革，那便是能得到大半的支持。”
裴策珩咬过她捏起的酥糕，得逞笑着：“我说过，会护你们周全，只是要辛苦你好好教导她了。”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头顶的桂子滑过鬓发，掉落在闻淑仪莹润的指甲上，她长睫轻翘，巧眉杏眸，嫣然娇楚。
“谢谢你，裴策珩。”
黑曜石般的瞳孔半怔，嘴角勾起清浅的弧度，应着他炙热的目光，空气仿佛有些微妙变化，但暧昧尚未晕开，被稚嫩的声音打碎：“母妃！陪百福玩蹴鞠。”
“好啊。”闻淑仪莞尔一笑，面颊恬静而柔和：“母妃陪你。”
裴策珩暗暗咬牙，阴恻恻地扫向小公主。
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丫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