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訇身着朝服,陪着随行的是一大批官员,闵王祁骁边看边走,和他们在长街的另一头出现。

    他们那头的气氛与沈云鸾这边的,仿佛隔着两个风格,一个肃穆沉默,一个小意温柔。

    周遭百姓本就畏惧官威,乍一听到“陛下”二字,吓得全都跪倒在地上,嘴里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云鸾手中的花灯烛火摇曳,忽而黯淡了起来。

    她微蹙了眉心,目光在谢訇走到这边的瞬间,迅速低垂下去,敛思收神,不再多想。

    谢訇快速看她一样,目光不善,又谦卑对祁钰道:“陛下,老臣叩见陛下。”

    说着,带领一众大小官员就地磕了个头,枯瘦的脊背微微弯曲,可却莫名有种傲骨嶙嶙的感觉。

    祁钰冷眸瞥下去,眸光晦暗萧疏,眉眼浓重如雾,好似氤氲着乌云般深沉。

    那袭宽大的墨袍被风扬起,广袖微微灌风,可他的身姿却从从容容,既不会被眼前陡变的局面所惊动,也不会被任何夜风所侵袭。

    好半天,谢訇额头都生出些薄汗来,才听见君王淡淡的声音。

    “平身。”

    言简意赅,不多赘述,阴晴难辨,喜怒不定。

    朝臣们颤抖着起身了,可头也不敢抬起,只讳莫如深地垂眸站立,生怕一个不慎触怒龙威。

    九公主在谢訇抬眸的瞬间,迅速将面具套在了容倾脸上,随后尽力躲在人群后面。

    可饶是如此,还是有眼尖的朝臣,一眼认出了容倾。

    他在景国本就是昔日丞相二公子,又有无双公子的美名,加之外貌实在出众,青衫简朴亦能独立不群,虽说气势盖不过祁钰,却无形中有种超尘脱俗之感。

    谢訇眼神变得犀利,言辞寒厉道:“亡国贱奴,竟然敢逃离宫墙私自出宫?”

    此话一出,沈云鸾的脸跟着白了。

    大雍的百姓再凡俗,可到底没有套上这样的蔑称,便是那最末流低等的商人,此时也不由得露出鄙夷的眼神。

    目光微微浮动,百姓们瞥到沈云鸾身上,了然这位便是传闻中亡国的六公主。

    心思更为隐晦,更为轻视,好似她俨然是以色侍人,精通床笫之道蛊惑君王的狐媚。

    沈云鸾掌心收紧,强撑着面目平静,只垂眸不语着,可心里却顿生屈辱之情。

    她自从侍奉御前,从未有过这样难堪的时刻。

    臣子们虽说也颇有微词,可到底是读过书的文人雅客,混不及这些下篱巴人来得赤.裸直白。

    简直像是一柄利刃,狠狠扎进了心里。

    容倾沉默不语,抬手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那双冷艳凉薄的丹凤眼。

    九公主跟着就攥紧了他的袖子,生怕这人一时愤懑,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可容倾却露出个浅笑,好似挑衅般瞥向谢訇,眉宇之间清俊傲然。

    沈云鸾听见他嗓音清冽如冰,说道:“谢丞相,陛下而今已然在办理户籍之事,恐怕我这亡国奴的帽子,很快便要摘了吧?”

    谢訇瞳孔猛地一沉,愠怒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便是有了户籍,来日做我大雍子民,也会是最低贱的那一类!”

    容倾笑得嘲意说:“那咱们走着瞧?”

    谢訇握紧拳头,他十七岁入朝为官,在先帝时受王氏压制,家族也被打压欺凌,后来蛰伏多年,有幸慧眼识珠,孤身扶植当时失势失宠的太子,直至其登基称帝,最鼎盛的王氏家族被他当成垫脚石铲除,门人遍及朝野,权势影响自不必说。

    除了隐忍蛰伏的那几十年,他还从未被人这样当众挑衅过,瞬间叫谢訇联想起,那段他不得不屈膝折腰的阴暗岁月。

    “亡国贱奴,胆敢至此,你乃无主之民,又是私自出宫,理应枭首示众!”谢訇勃然大怒道,苍老的眉眼变得刚烈,好似盘踞着阴鸷的煞气。

    四面响起沸然的喧哗。

    沈云鸾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那些侍卫应声出列,九公主克制不住地指着谢訇鼻子要骂,却被他那阴森压迫的气势给唬住,脸色苍白地被容倾拽住了。

    “不至于吧,好好的看个花灯,见什么血啊。”

    突然,人群里传来个略微轻佻的声音,祁骁推开众人,手上拿着拨浪鼓,边摇边茫然道。

    此间本来局势紧张,陡然被那拨浪鼓的声音一闹,畏惧与恐慌瞬间消散几分,心底甚至爬上些许荒诞的笑意来。

    “王爷,此贱奴乃是无主之民,而今又擅自离开宫门,微臣要治他死罪,也是遵循律法圣意。”谢訇坚持道,看也不看这草包王爷一眼。

    真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器重他,分明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二世祖。

    祁骁懒散翻了个白眼,说道:“谢相,你太较真了,这人既然能好端端的从宫墙里出来,自然是得了皇兄的指令嘛!否则他还能长了翅膀飞出来?”

    沈云鸾闻言,瞬间心思浮动起来。

    祁骁这话倒是提醒她了,眼下能救容倾的,恐怕就只有祁钰了,只是他不知为何,从开头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出声。

    这倒是让人不好琢磨想法了。

    她不由自主地用余光扫过去,却不料和祁钰的视线隐晦相接。

    帝王眸光晦涩,烛火浮跃在他的眼底,好似无形中化成许多勾子,极细微的变化都叫她心绪紧绷。

    沈云鸾攥紧了手,朱唇微动,可却碍于众人,迟迟不知如何出声。

    心跳声愈发急促,她此刻全然关注不了外界的变化,只一心落在身前的男子身上,思绪被他的心思所牵动着,实在是难以控制。

    忽然,沈云鸾瞥见祁钰薄唇微勾,好似隐隐露出抹浅淡的笑意。

    “没错,是本宫带着容倾出来的!”九公主突然插嘴说。

    “陛下倘若当真有令,为何无一人可知,况且九公主天真不知世事,恐怕这亡国贱奴是诓骗了公主,合该罪加一等!”谢訇仍在坚持。

    “容倾才没有骗本宫!”九公主一把推开容倾的手,脸色惨白地要上前理论。

    “那公主拿出证据来?”说话的是谢訇手下的官员,见势推动一把。

    “本宫、本宫……”九公主结舌瞠目,又气又急,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

    沈云鸾见那些侍卫已然上前,而容倾也浑然不惧,只睁着眼静静抬看着,好似视死如归般从容。

    就在危急关头,沈云鸾忽然听见祁钰犹如千年寒冰般的嗓音。

    “谢丞相,你太心急了。”他缓慢道,眉眼好似拢着杀伐之气,却是不动神色的神情。

    “陛下?”谢訇愣住,侍卫跟着停住了步伐。

    “谢丞相都没有问过朕,怎知朕没有旨意?如此越俎代庖,莫非是另有打算?”祁钰沉声说,宽大的衣摆随风飘扬,无形中令人感到霸气与畏惧。

    “微臣不敢!”谢訇惶恐道,迅速叩首在地,其余官员亦应声伏地。

    沈云鸾心跟着一松,谢訇虽然权势滔天,可到底还是畏惧君威的,祁钰又是这样雷厉风行的君主,他再如何造次发难,也不敢真和君王对上。

    场面阒然无声,阴沉沉的气氛,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众人心头。

    好半天,祁骁手里的拨浪鼓突然掉在了地上,咣当一声响,将这僵冷的氛围打破。

    “闵王还是个孩子吗?”祁钰冷声道,神色不辨喜怒。

    “皇兄恕罪,臣弟童心未泯,童心未泯……”祁骁讷讷道,那四个字一出,让九公主瞬间笑出了声。

    她放开容倾的袖子,冲祁钰行了个礼道:“皇兄,这花灯节着实不错,臣妹想再多待会儿。”

    祁钰轻点了头,却没叫地上跪着的官员起身,他们也只好静静等待,直到君王的身影离开了视线。

    谢訇被门人扶起身,颤颤巍巍的似乎略有不稳。

    他看着前方长长的甬道,那里灯火辉煌,可仍是那萤烛再耀眼,都驱不散他心底里的阴霾。

    谢蕴从人群里走出,轻轻咳了一声,吸引去谢訇的注意。

    “蕴儿,你身子骨不好,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谢訇道,饶是这般冷硬的权臣,对上女儿时仍不免语气放缓,眉眼浮现几抹慈父柔情。

    “爹爹,我刚才见到陛下了,他……好像全然忘了我。”谢蕴含怨道,清丽的眉眼拢着哀愁。

    “……陛下他冷情,对谁都是如此。”谢訇出声安慰。

    “可是他对那亡国奴就不一样!”谢蕴突然说,嗓音提高几分,温婉的面容略显激动。

    “……陛下是为了大局考虑。”谢訇无奈道,接过下人递来的披风,细心地披在了女儿肩膀上。

    谢蕴裹着披风,冰冷的手被父亲牵在手心暖着,像只受了委屈的乳燕。

    “陛下……那些少年时光,他真的全没有放在心上吗?”谢蕴喃喃自语道。

    她脑中不由得浮现起昔日,谢訇身为太傅,而她借故时常入宫的事情来。

    那时候的祁钰,对谁都是淡漠寡言的,饶是俊颜举世无双,可冰冷的气质让他拒人千里,连带着先帝也更恶了他。

    “不管怎样,他不理会我也好,总归我是将他放在心里的。”

    女儿哀怨的声音如泣如诉,传入谢訇耳中时,他顿时心如刀割,但也只能沉重叹息一声。

    ……

    沈云鸾跟随在祁钰身侧,九公主等人走在后面,突然不知为何就没了踪影。

    她正暗自奇怪着,心思被挪去几分注意,连祁钰何时把她往昏暗地方带都没注意。

    待沈云鸾回神,就发现自己随着祁钰来到一个小巷口,里面望去漆黑一团。

    她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想退后几步,谁料祁钰却没给她这个逃开的机会。

    男人伸出手来,将她拦腰虏进了巷子里,紧紧抵在了墙壁之上。

    随后头一低,沈云鸾感到唇上被施压,睁眼便看见君王晦暗得可怕的眸子。

    祁钰深吻住她,眉眼强势霸道,姿态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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