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被一阵风扑灭。

    沈云鸾闻着鼻尖传来的烧焦味,心里涌起不知名的酸涩来。

    她复又垂眸敛袖,静静地守候在一旁,做回了那个静默无语的沈女官。

    那白衣女子缓步上前,她的身姿孱弱伶仃,气质弱不胜衣,清丽的眉眼间萦绕着病气,眸子里是引人怜惜的柔弱。

    可却生得清雅脱俗,好似一名被贬谪下凡的历劫仙子。

    “陛……公子。”那女子开口道,嗓音轻柔,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沈云鸾。

    “谢小姐不是在徐州养病,怎么突然回了京城?”祁钰淡淡道,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听到徐州这个词,沈云鸾眉心微动,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被这女子很快捕捉到了。

    可她只借着捂唇轻咳的模样,给不经意地掩饰了过去。

    “蕴儿养病多年,惦念着父亲……和公子,所以想今年回经常来看看,公子这几年可好?”谢蕴轻轻道,抬眸时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情意,任谁瞧了,也不忍心伤害辜负。

    “一切如常。”祁钰言简意赅说。

    谢蕴脸好似又白了一些,捂着帕子,目光微微向旁边看去。

    沈云鸾不知这位什么身份,但看气韵风度不俗,约莫不是个寻常人,加之似乎与祁钰相熟。

    她挪动步伐,想上前欠身行礼,却被祁钰出言阻拦了。

    “这位是丞相谢訇独女谢蕴,比你只大了两岁,不必多这个礼节。”祁钰沉声说,微蹙眉,看了看手里被熄灭的花灯。

    沈云鸾察觉到谢蕴的目光,低声道:“谢小姐,我是侍奉公子的人,叫做沈云鸾。”

    因着在宫外,她没能说出女官二字,可谢蕴却丝毫不显诧异,分明是早已得知了消息。

    看来是有备而来。

    沈云鸾默默想道,接近祁钰的女人无非两种,一种是求权势地位,一种是求帝王恩宠。

    只不知这位谢小姐,到底是求哪一种,瞧她那病弱西施的模样,眸子里又尽是情意,约莫后者可能性要大一些。

    谢蕴又咳嗽一声,嗓音落在风中被揉碎,她正要拿着帕子捂唇,却不料指尖无力,那雪白的帕子被风夺走,飘散在空中了。

    恁的声惊呼,沈云鸾见到她苍白病弱的脸上,浮现出忧愁与担忧,单薄的脊背瘦弱,仿佛此刻也要随风而去。

    “蕴儿的帕子……是蕴儿自己绣的……”谢蕴喃喃道,剪秋双瞳继而浮现出水光,长颦减翠而瘦绿消红。

    沈云鸾忙叫不好,自古女子巾帕都是私密物件,而谢蕴出身高贵,她的帕子必定有所标识,若是被有心人捡了去,只怕名节要有损。

    她本就差一点犯了糊涂,而今又跑来个谢蕴,内心已经尴尬不已,此刻也只想下去理一理思绪。

    “公子,不如我去寻谢小姐的巾帕?”沈云鸾开口道。

    “谢小姐不是有自己的奴婢,要你去做什么?”祁钰抬眸瞥她,随后将手上熄灭了的花灯,直接交到了她手中。

    沈云鸾看着手里凭空多出来的东西,有点不明所以,可又碍着旁人不好去追问,只默默收下了。

    谢蕴指甲微微陷入掌心,强撑着微露笑意,说道:“是,婉儿大概会去寻的。”

    “既然谢小姐在这儿,想必谢丞相也离此地不远了?”祁钰淡淡道,眉宇较之方才略显冷硬。

    “父亲和许多大人在街市另一头,兴许不久便会过来了。”谢蕴垂眸道,半低下的目光衬得她气质温婉。

    “既然如此,那我去寻谢丞相,谢小姐身子孱弱,便让侍卫先送你回去吧。”祁钰随口道,不理会谢蕴错愕的眼神,临走前瞥了眼沈云鸾,示意她跟上来。

    沈云鸾心领神会,两手交叠在腹前,静默不语地跟在祁钰身后。

    虽然她并未回眸,却也隐隐能感觉到,谢蕴一直在目送他们离开,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他们沿着长街走了一段路程后,祁钰才缓缓停住了脚步,沈云鸾看着他颀长英挺的背影,琢磨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公子,不是去寻谢丞相吗?”她轻声道,微微拂弄了一下鬓边缭乱的青丝。

    “待会儿再去,不着急。”祁钰淡声道,嗓音低沉,落在夜风中显得飘忽。

    “那……云鸾陪您再走一会儿?”沈云鸾试探道,缓缓走到了他身旁。

    祁钰轻轻点了头,又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她手上那盏熄灭了的花灯,问道:“既然都熄灭了,怎么不随手扔了?”

    沈云鸾眸光流转,低声说:“是陛下给的,自然不能随手丢了。”

    祁钰侧头看她,女子低眸浅笑,垂下的睫羽清楚颤抖,几丝烛光拢在那眉眼间,将纤长浓密的眼睫都点着辉光。

    “你真的这么觉得?”他不由自主道。

    “自是……”沈云鸾鼓起勇气,不受控制地想要接下话茬,可才吐了两个字,突然看见面前两道熟悉的人影。

    九公主拉拽着容倾的衣袖,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地,将他扯到了一个面具摊旁,嘟囔着要他给自己挑一个好看的戴上。

    公主自不必说,便是微服出来亦衣饰华美,蓝裳绣着金线,镂花绞丝蝶形簪上,垂下来一段流苏,缀在娇憨的脸侧极为俏丽。

    容倾却着了寻常青衫,宽大的衣摆生风,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清俊绝尘。

    沈云鸾心头狂跳,脑中有什么瞬间断掉,脸色立时苍白起来。

    祁钰见她陡然花容失色,下意识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不料被沈云鸾上前,拽了袖子拉到面前来。

    女子清幽的体香拂面而来,再回过神来,入目便是她一双如画的眉眼,端的是云鬓花颜,双珥照夜,煜煜垂晖。

    “公子……我……冷……”

    沈云鸾紧张开口道,嗓音娇娇怯怯的,好似无措又好似刻意地抬眸,眉眼处乍现风情。

    祁钰深深看她一眼,凤眸里似乌云翻涌,可面上却仍旧不显,神情变得模棱两可。

    “当真?”他低声道,就着她的举止,顺势欺身到了她的身前。

    “是,夜里稍微有些凉。”沈云鸾硬着头皮道,不自觉紧咬住下唇,眼皮发紧地与祁钰对视。

    男子气息微沉,袖子被她紧紧拽在手里,而身后传来的娇俏女声熟悉异常,不用回眸也知道她为何如此反常。

    他目光深邃,冷峻了许久的面容,终于浮现些许浅淡的笑意。

    紧接着,沈云鸾看见祁钰反手扣住她,修长如玉的指尖撩开宽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俊颜低垂,凤眸也眯起,祁钰几乎是贴着她,做出仿佛要一亲芳泽的举止。

    却在即将成功之际,缓缓停住了下压的行为,只半含着戏谑,似笑非笑般盯着她。

    夜空明月高悬,男子俊颜逆光,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霸道强势地占据了全部视野。

    “公主,你真的很拙劣。”祁钰淡淡点评道,眸光好似烛火浮动。

    沈云鸾脸色涨红,难以解释这心慌意乱,只觉得男子气息灼热,撩在脸上时,温度缠绕又攀援,像是挥之不去的丝线。

    熄灭的花灯被她握在手里,祁钰半含笑意,拉着她的手,缓步转身,走到了面具摊隔壁的摊位上,问那货郎借了点光。

    花灯复又亮起,荧光朦胧氤氲,暖意融融。

    君王眼尾上挑,眸光流转时好似月下清辉,薄唇微微勾着,佯装要被那面具摊吸引注意。

    饶是沈云鸾知道,他说不定已经发现了,此刻也仍旧心弦紧绷。

    要知道,那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一码事,被当面拆穿在眼前,那可又是另一码事了。

    而且这条街还有谢訇与其他大臣,他们说不定有人能一眼认出容倾来,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九公主浑然不觉危险,还在不依不饶地拉着容倾撒娇。

    “哎呀我不管嘛,我就是要你给我亲自戴上。”九公主说道,眼睛睁大,像只满含希冀的百灵鸟

    “九……九小姐,这东西又不难戴,你自己戴上会如何?”容倾别过去眼神,好似不敢正视。

    “你说我没长手!”九公主佯装嗔怒。

    “……容倾不是这个意思。”容倾蹙了眉心。

    “那你给我戴!”

    “容倾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说让你戴你就戴,哪里这么别扭!”

    沈云鸾看他们好好的就要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许多百姓纷纷驻足,往那边探头探脑看热闹。

    而祁钰气息微冷,好似就要转过身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就在这时,九公主突然凑上前去,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亲了一下容倾的脸颊。

    周围一片哗然。

    容倾瞬间僵住,呆立在原地,脸上乍青乍白,最后彻底变成红色。

    “你!你这个女子!”他怒道,丹凤眼睁大,眉宇冷艳不再。

    “叫你给我戴上不戴,只好这样咯!”九公主也红了脸,却嘴硬道。

    沈云鸾见他们僵直不下,而祁钰明显没了耐心,刚想拉着他离开,却又听见他们一段对话。

    “你这个女子,怎么毫不知矜持!”

    “矜持是什么,面对喜欢的人,矜持有用吗?先下手为强!”

    祁钰眸光晦暗,隐约带着点暗示地朝沈云鸾瞥去,神色变得暧昧不明。

    沈云鸾刚平静的心,复又紊乱地跳起,这次却比方才还要急促些。

    她手上提着那盏花灯,眉目朦胧而柔媚,红衣灼灼其华,风情百般难描。

    祁钰微启唇,才要说话,又听见旁边传来个熟悉苍老的声音。

    “陛下,你怎么在这儿?”

    看了半天戏的侍卫长咬唇,生生忍住了。

    他差点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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