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

    程微棠语气这样平静,仿佛轻声细语和他商量似的。

    然而,一团墨渍,突兀的在洁白衬衫上逐渐晕染开,这件价值不菲的衣服已经毁了。

    傅昭俊脸冷冷沉下来,话音讽刺:“你还需要问我么?”

    以程微棠的态度,看来她不是不怕自己。

    ——她是根本不怕死。

    近在咫尺的脸不过巴掌大,娇气脆弱,可眼珠却黑漆漆的望着他,要将人生吃进去似的。

    有种天真的残忍,令人不寒而栗。

    在做不礼貌事情的程微棠,很礼貌又没感情地说了一声:“多谢你的善解人意。”

    手腕一错,墨痕如刀。

    她不可能气急败坏去撕扯金不渝的头发,也不可能毫无体面的扇傅昭耳光。

    她不喜欢。

    用时清的话来说,那就是素质限制了她的发挥。

    程微棠做事有自己的方式,高贵,从容。

    眸底慢慢滑过一抹冷意,她没得到过妈妈送的礼物……

    这条登堂入室的野狗,也休想。

    细长指尖虚虚握着笔杆,每一笔都带来细密濡湿的痒意。毫无章法的落笔,根本不知道她下一秒要折磨哪里。

    美人躯体上作画。

    极尽的纨绔子弟才会想到的玩法。

    即便他穿着衣服,但在她的刻意欺负下,也仿佛不着寸缕。看似风雅的表象下,对方带来的触感无限放大。

    肩头和胸口都画满了意境十足的叶片。

    她无处落笔,笔杆抵着唇思索了下。

    就在傅昭以为她终于结束了时,饱含墨水的一笔猝不及防落在他敏感的侧腰,瞬间激得他轻轻颤抖起来。

    男人喉咙里压住一声闷喘。

    他咬牙威胁:“……程微棠。”

    优雅的小纨绔置若罔闻,表情淡淡。

    “你只是张画纸而已,抖什么。”

    也不知道傅昭是让她惹毛了,在生气,还是真就那么难以忍受,细密的颤抖让她的线条产生微微扭曲。

    “……”

    她不耐烦,抬手就摁在傅昭肩头,试图用手发挥“镇纸”的作用。

    碰到的瞬间她愣了一下,隔着极薄的衣料,她触到衣衫下起伏紧实的肌肉线条,硬邦邦的,极其陌生的手感。

    程微棠怔然看向他的脸。

    男人眉心紧锁,别扭地垂眼看向一旁,俊脸上笼罩着躁郁不虞。

    她看见他耳根胀得通红,脖颈有青筋隐忍地跳动。

    温热干净的荷尔蒙气息,从这个肌肉虬结半臂刺青的男人身上传来。

    程微棠以为他气疯了,所以耳朵才那么红。

    这倒是让她心情舒畅不少。

    敲门声打断了程微棠的注意力,门外传来傅昭助理的声音,小心翼翼:“傅总?您在里面吗?”

    傅昭倒吸一口凉气。

    与程微棠过近的距离,让他无法畅快呼吸,连视线也不知该放在哪里,高挑劲瘦的身形异常紧绷,竭力掩饰着什么。

    门外不识趣的人还在叫个不停,傅昭额角青筋乱跳,产生了一把将那没眼力见的四眼镶在墙里的冲动。

    “傅总,李总王总他们等很久了,想见您一面。”

    “您什么时候方便?”

    他自然不可能让外人瞧见这副模样,偏偏程微棠不为所动,继续在他身上作恶。

    他磨着牙根,微微沙哑的嗓音极低极不耐。

    “……没眼色的东西,就说我死了。”

    他这么说,助理再一根筋也灰溜溜走了。

    忽然,程微棠嗤笑了一声。

    “傅总好风光啊,现在工作这么忙?这么多人想为你前仆后继?”

    “干脆你改姓程?”

    她语气仿佛平静海面下的漩涡,笔尖蓦地又下滑一寸。

    男人再也忍受不了,一把攥住她的手,大手瞬间包裹住她纤细的小手,将她人都拽得向前晃了晃。

    程微棠看见男人喉结滚动,黝黑眸底闪动着森森冷焰,结冰的脸,下一秒就能把她杀了似的。

    他皱眉:“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让人攥着,没挣没动,如一团干枯到一捏就碎的白玫瑰。

    傅昭最搞不懂她这副样子。

    明明身处上风,也任人宰割般毫无生命力,连恨也不像恨。

    “说话。”

    程微棠皮笑肉不笑勾勾唇。

    “不要不识好歹,我得到的艺术荣誉摞起来比你人都高,外面的人跪着求我的画都求不到,我可是免费送你的。”

    她目光从他的脸下移,艺术家欣赏一番自己的得意作品,终于露出点真切的开心来。

    “洗不掉啦。”

    甩下阴郁着脸的傅昭,程微棠径自走出休息室,重新回到会场,迎来送往了几个虚头巴脑的蠢富二代富三代,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忽然叫住她。

    “程小姐,好久不见了?”

    回头,一个挂着标准化微笑的女人迎过来,递给她一杯酒。

    这是今晚宴会的焦点,楚宜家。

    程微棠上次见她,已经是几年前,在其他名媛的宴会上一面之交。

    余下的交集,仅仅是偶尔的朋友圈点赞。

    碰杯时红酒轻晃,她客套了一句:“楚小姐,恭喜学成归来。”

    她不仅性格温柔,也是小有名气的艺术家,这会儿酒店的宴会厅里就摆着十几幅她的画。

    以程微棠挑剔的眼光来看。

    的确是不错的。

    否则在这种交际场合,非必要她根本懒得与人说话。

    还有一点也让程微棠多注意了她几眼。

    那就是楚宜家人如其名,长着一张极为漂亮贤淑的脸,气质相当“宜室宜家”。

    刚一回国,就差点被急需一个贤惠妻子的公子哥们踏破门槛。

    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楚宜家带回去,让她生一屋子孩子,然后苦苦爱着在外大杀四方的丈夫,幸福的了却此生。

    她好奇楚宜家本人对此是什么反应。

    谁知吃瓜没吃成,反倒被人啃了一口,楚宜家语气委婉:“程小姐,我在国外都听说了你的事,你还好吗?”

    程微棠眉心一跳。

    听这话音,问的不是金矿。

    楚宜家继续说:

    “不过以你的能力,我觉得不会有人是你的威胁。”

    “你的那位……哥哥呢?”

    觥筹交错的宴会里,程微棠挪开视线,平淡道:“下人而已,什么哥哥。”

    与此同时,空旷无人的长廊尽头,唯有一道颀长清俊的身影立在画前。

    他终于找到个清净地方,躲开了宴会里一张张各怀鬼胎的脸。

    他了解那些说话文气绉绉的上位者们,光鲜亮丽,西装革履,背地里全是男盗女娼。

    拉拢他的方式,除了钱就是女人。

    他嘴毒,一不留神就要把对方是个傻叉的事实说出来。

    以防万一,只能眼不见为净。

    无数个圈圈组成的画作,色彩浓艳,十分意识流。

    据说这副画是宴会主人公楚宜家呕心沥血,海外学了好几年,才磨练出来的大作。

    傅昭冷眼盯着,双手懒懒插在裤袋里。

    避开丑人,又看到丑画,他烦躁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东西,画的跟个泰迪似的。这得洗多少钱。”

    转身离开,路过一面欧式宫廷风的镜子时,他瞥见自己一闪而过的身影,被程微棠当了画纸的衬衫,在那惊鸿一瞥里,如展开的水墨画卷轴。

    修竹挺劲,叶片婆娑,立根于在破岩之中。

    一副铮铮模样。

    傅昭脚步没停,神色却有些微怔。

    ……

    宴会散场,雨势渐大。

    傅昭视线落在程微棠的背影上,白色披肩紧紧裹住单薄肩头,绽放的小山荷花像是累了,主动变回了花苞的姿态。

    她望着雨幕,伸手去接屋檐落下的水滴。

    一旁的助理小瑜也跟着走神,再回过神来,就看见大小姐被雨水砸到的受凉神色,她吓了一跳。

    自己居然这么粗心,撑伞都撑歪了!

    一只手忽然毫不客气拿过伞柄,撑伞的手青筋分明,稳当可靠,连带着视线都跟着高了不少。

    小瑜回头就看见傅总冷冷的神色,顿时胆寒。又看见他身上明显是被画花的衬衫,美则美矣,但明显能看出是出自大小姐的手……

    两人之间的气氛危险而微妙。

    助理不由得向后躲了躲。

    程微棠自然也注意到,她愣了一秒,直接伸手拍开,嫌恶地拒绝了傅昭的照顾。

    ——装腔作势。

    就在这时车开到面前,她坐进去后看都没看撑伞的男人,下了命令。

    “直接开走。”

    “我和他不顺路。”

    ……

    傅昭一只手闲闲搭在方向盘上,他和程微棠的确不顺路,毕竟不住在一处。

    雨天路面湿滑,雾气很容易遮挡视线,然而再隐蔽,他还是发现了有人在跟车,于是故意降低行驶速度

    果不其然,一辆越野车迅速横在傅昭的车身前。

    他冷笑了声,冷漠地看着车上下来四五个彪形大汉,额角统一有个不大显眼的残月形刺青。

    ——是祝老板的人。

    那是他向程董表忠心,“照顾”的第一位无赖。

    “姓傅的,下车!”

    为首的男人吼了一声。

    几个人气势汹汹走过来,见傅昭坐在车里一动不动,根本不像他平日的做派,便都按捺着没有砸车。

    “你个*子养的畜/牲!”

    “你还在我们这里时,我哥可待你不薄,程家到底给你开了多少钱,让你能做出这么背信弃义的事情来!”

    傅昭摁了下车喇叭,嚣张又嘲讽的回应。

    那几人本能一抖,摆出戒备的姿态。

    见他不动,以为他是背叛了祝老板而心虚,骂声反而更高昂起来。

    “你以为你去了程家就是弃暗投明了?”

    “你今天背叛祝老板,明天就能背叛程为水!你觉得程家会养一条咬主人的狗吗!?你早晚都会众叛亲离,到时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可怜你!”

    为首那人越说越激动,快意到仿佛看见傅昭横死街头的样子。

    “表面那么风光,现在还不是给程微棠当条狗?”

    “你知道人家出身显赫的大小姐,看到你这种登堂入室的无赖心里有多恶心吗?”

    提到程微棠,男人眼底的光逐渐黯下来。

    推开车门,那些人顿时集体向后一躲,他薄唇忽然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冷笑。

    “都放完了?”

    慢悠悠走下车时,他手里握着一根结结实实的钢管,在潮湿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

    “那到我了。”

    ……

    连绵密雨逐渐变成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傅昭一身血气地回到家里。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栖身的地方。

    空旷,冰冷,毫无生气。

    男人坐到沙发上,心情低沉时下意识摸向口袋,才想起来打火机已经扔了,只能自顾自发怔。

    ——你知道她看到你这种登堂入室的无赖心里有多恶心吗?

    他当然知道。

    傅昭不由得回想着她今天的样子。

    他早发现程微棠是个很压抑的人,不知道怎么,今天突然和自己身上的一件衣服较劲。

    但程微棠的行为,的确改变了他的心情。

    今晚宴会开场前,金不渝曾找到他,送他一件价值不菲的奢侈品黑衬衫,说是挑了一下午,希望他能在楚家人面前美言几句。

    譬如说自己的亲妈已经是程家太太了这种话。

    这个为了攀富贵人家高枝,而不承认自己是她亲生儿子,将年幼的自己丢在暴雪天的女人。

    这个为了讨好姘头,而配合他们一起虐打十岁出头的自己的女人。

    这个亲手将自己送进孤儿院,让他险些死在那里的魔鬼。

    ……第一次送自己礼物,也是为了讨好他人。

    傅昭一整天的心情瞬间让金不渝毁个干净,他让她滚。

    那件衬衫的埋尸地是路边垃圾桶。

    像是觉得晦气,他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去赴宴,郁闷之下,那个同样阴晴不定的大小姐在衬衫上画了幅画,在那个只有彼此的休息室。

    竹子。

    岩石。

    叶片。

    比那些虚头巴脑的画有美感得多,傅昭很意外。

    只是这样程微棠就开心了吗?

    虽然搞不懂她,但傅昭烦躁恶心的心情也跟着荡然无存了。

    他反应过来,着急地脱下衬衫,身上几处伤痕还在流血也不管不顾,指尖抚摸着衣服上裂开染血的口子。

    眸光闪烁,懊恼地喃喃:

    “……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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