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眼睛一定是会说话的。

    电梯门被闷闷撬开的短短几秒,与程微棠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傅昭看见了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

    那是种毫无求生意志、仿佛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神情。

    弥漫着淡淡死意。

    不再觉得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眷恋。

    傅昭心脏一空,让什么东西恶狠狠碾碎般绞痛,他想也不想便挤过去,混乱中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他只觉得后悔和她吵架。

    程微棠被他拽上来后,裙子皱巴巴,发丝也略显凌乱,整个人处在一种劫后余生的懵然。

    不知道门口什么时候围了那么多人,助理和员工们迅速涌来,秘书高声呵斥不许拍照。

    她悄悄掀起眼睫看向傅昭。

    像是第一次从他那张冷淡的脸上看见其他神色似的,她很是不可思议,眼睛一眨不眨。

    傅昭俊眉紧蹙,这时候顾不上其他,上上下下捏了捏她的胳膊腿,简单确认了没有骨折或是扭伤,这才稍微松口气。

    对上她一瞬不瞬的目光,他神经又紧绷起来,扶住她的小脑袋瓜,暗道不好。

    “摔到脑袋了。”

    程微棠嗓子发干,反驳:“你才……”

    不等说完,一件沾满清冷男士香调的西装外套便裹了上来:“先去医院检查,救护车已经到门口了。”

    程微棠觉得小题大做,但实在没机会拒绝。

    她现在才算是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招傅昭进公司,这人的执行力实在强得可怕。

    对自身的时尚形象有着超高要求的程微棠,被傅昭用西装粗暴卷了卷,打横抱起,稳稳捞进怀里。

    他像是早就料定程微棠不会乖乖去检查,故意把她裹得跟驴打滚似的。

    程微棠是公司这些总裁里,在员工之间口碑最好的那一位,因此不少人都十分紧张,纷纷撂下工作前来关心。

    “程总!程总一定会没事的!”

    “程总加油,我们都等你回来!”

    她几乎一秒从耳根脸红到脖颈,热得快蒸发了。

    实在忍不了以这种造型被围观,程微棠干脆两眼一闭埋在傅昭胸口装死。

    很快就在私人医院检查结束,毫无问题。

    傅昭相当尽职尽责坐在病房里,一言不发,程微棠借口自己困乏,躺在病床里面朝墙壁睡了,脑海中久久回荡员工们前来相送的画面。

    痛苦地咬紧了下唇,她死死揪着床单,越想越清醒,却又不敢动。

    ……她不会放过傅昭的。

    助理小瑜在门口看守着,忽然听见她的大嗓门:“啊!程董,您来了!”

    原本只是觉得煎熬的程微棠顿时脸色一变,缩在被子里的肩膀瑟缩了下。

    傅昭掀起眼皮,在门口直接迎上程为水。

    “干爹,这边都处理好了。”

    程董事长显然是听说了他扎了海宿集团老总这件事,很是不虞,冷冷剜了他一眼,又狐疑看了眼病房里装睡的程微棠。

    “姓方的确实该死,不过,是棠棠让你做的?”

    “这孩子什么时候那么果决了?”

    “是我主动做的。”

    傅昭扯了下嘴角,轻描淡写:“干爹提拔我,姓方的却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就是不把干爹放在眼里,给他点教训而已。”

    程董盯着他,没作声,显然还在怀疑。

    傅昭神色更冷淡了些。

    程微棠差点死那破电梯里,他竟连问也不问,只是确认她活着就行?

    他侧身相让:“干爹,不如找个清净地方说话?”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事发突然,又是扎手又是电梯故障,但程微棠很清楚父亲是来对前者兴师问罪的。

    小瑜支开一道门缝,悄声说:“程总,董事长走了。”

    她这才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调整了个姿势平躺着,额角已然冷汗津津。

    看来有傅昭的存在也未必全是坏事。

    他比自己能惹祸。

    至少能转移一点父亲的注意力。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短短半天发生这么多事,手头工作堆积如山,但她还是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比一整个月睡得都饱满,再醒来时太阳西沉,温柔暖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打在她翕动的长睫上,在眼睑上投下两团阴翳。

    程微棠慢慢坐起来,大脑和关机重启一般舒爽。

    她顺手拧开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慢悠悠喝完,才重新倒在柔软枕头上,眯着眼蹭了蹭:“闹鬼了,睡这么好。”

    小瑜恰好风尘仆仆从外面刚回来,拎着一份打包精致的餐。

    “程总,五点半了,您先用餐吧。”

    小心翼翼在程微棠面前的小桌上打开,还摆了一份精致考究如同艺术作品般的甜品。

    程微棠眸光微闪,顿时让甜品吸引了视线,正想问是从哪家订的,蓦地涌起一阵危机感。

    “对了,爸爸有来电话吗?”

    小瑜也很惊讶:“我正要和您汇报,没想到程董没对那件事发火,也没再提找海宿集团当资方的事,让您在医院多休息几天,不用操心公司的事。”

    程微棠错愕愣了愣。

    “肯定是程董……”

    小瑜后半句“心疼您”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程微棠淡淡补充了一句:“也是,我累死哪有人给他挖矿了。”

    小瑜才入职没多久,十分谨言慎行,闻言不再出声。

    豪门隐情真是令人瑟瑟发抖!

    同时拿下两个度假村的计划泡汤,程微棠说休就休,接下来几天都窝在私人医院里写写画画,设计新产品。

    有专人在顶楼花园给她支了把遮阳伞,摆了咖啡和水果,待遇与度假无二。

    最令她开心的是,那条缠人的狗连续两天没来烦她了。

    “金主妈妈,这件新品这是送给我的吗?”

    “人家好喜欢好喜欢哦!”

    一道刻意掐尖的甜腻嗓音在耳朵后响起,程微棠太阳穴一跳,不等回头又让人吹了下耳朵,顿时汗毛倒竖。

    “——!”

    在程微棠变脸之前,时清迅速捞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朝她笑出一口洁白的烤瓷牙,灿烂夺目。

    不敢想这货竟是自己原创品牌的全球代言人。

    程微棠不适地用肩膀蹭蹭耳朵,平淡语气里有一丢嫌弃。

    “新剧组里演太监?搞这么恶心。”

    时清撩起墨镜:“哪儿呀,本色出演,地球球花。”

    她长吁短叹慰问了一番程微棠,呜呜嗷嗷就差飙眼泪,话又急又密,浑身用不完的牛劲,难怪粉丝称呼她为剧组女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以连轴转。

    末了,程微棠只觉得阳寿减了二十年,回她回得嗓子发干。

    “带着你的慰问礼物走吧,我累了。”

    “慰问礼物?”时清一拍大腿,天真无邪,“下次一定!”

    程微棠想说一点脏脏的话,奈何太有素质说不出口。

    “不过你和你那位干哥哥相处的还不错嘛。”

    对上她幽幽冷冷的目光,时清超绝钝感力,完全不觉得她现在应该闭嘴,还左手右手一下又一下戳着程微棠的胳膊。

    “我都看到啦,上次珠宝发布会上他救了你,听说这次电梯事故又是他救了你……嘿嘿!”

    程微棠慢慢挑眉,看了眼笑得跟派大星一样的时清,欲言又止。

    要是她瞧见傅昭一钢笔下去的画面。

    就笑不出来了吧。

    她觉着好笑,翻了一页杂志,摇摇头小声嘀咕:“记吃不记打的家伙。”

    “我和搭戏的男演员怎么都做不到你们俩这种感觉,现在的男演员比我还瘦,一言难尽……”

    时清摸了摸自己瘦得没二两肉的胳膊,叹息一声。

    “不像傅总,是个反差型男人!”

    程微棠来了几分兴致,合上书本:“反差型?什么意思?”

    时清点点头。

    “我大致给男人分为四种类型——”

    “第一种,初恋。”

    “第二种,绿茶。”

    “第三种,碧池坏男人。”

    “第四种,daddy!”

    她一本正经问:“傅总是哪类?回去我要按照这个标准调/教一下搭戏演员,他们实在太笨了!”

    程微棠认真思索了下,看向她。

    “Dog.”

    时清:“???”

    程微棠盯着她迷茫的脸,噗嗤一笑:“你今天来找我,不会专门为了问男人吧?”

    说起正事,时清表现得怂了不少,战战兢兢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措辞也更卑微了点。

    “金主妈妈,您对玩换装小游戏或者布置房间小游戏感兴趣吗?”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考虑下我们剧组的艺术指导职位?”

    -

    与此同时,某临海小镇。

    荒芜的镇子边缘,是极其老旧的土路,风一吹,尘土飞扬,黑色轿车在路边排成长龙,聚在一栋二层小别墅周围。

    孙义将浑身是血的男人从别墅里拖了出来,摁到傅昭面前。

    戴着墨镜的傅昭正坐在葡萄藤下方乘凉,悠哉悠哉折下一片嫩叶叼在嘴里。

    “傅总,金额实在太大,我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流水,求您、求您再宽限宽限……”

    “哦,”语气淡然,墨镜下男人的目光泛着冷意,“敢情现在要自己的钱,都得低三下四求着你了?”

    他弯腰,一把拍在那人脖颈后方,将人吓得浑身哆嗦。

    “宽限多久?到你死够不够?”

    真不明白大哥怎么答应程董,来找这么个难嚼的牛皮糖。孙义满脸不耐烦要动手,被傅昭摆手叫停。

    手机屏幕被怼到脸上,是一个貌美温柔的女人搂着穿学士服的娴静女孩,笑靥如花。

    死神般冰冷的声音传来。

    “看看。”

    “这是你远在m国的老婆女儿吗?”

    那人淤青血痕遍布的脸上忽然惊恐无比,整个人激烈颤抖起来:“傅、傅总,祸不及家人,我女儿今年才考上H大,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H大?”

    傅昭摘下墨镜,眼底满是赞赏地拍拍他,态度突然无比和缓。

    “没想到你虽然是个老赖,却有这么知书达理的女儿。”

    “高材生啊。”

    他万般理解,神色温和下来。

    “培养这么多年,不容易。”

    那人讪笑着连连点头:“傅总,您可比程董好说话多呃——!”

    嘭一声重击,伴随着骨裂般的脆响,眼前蓦地一阵白光,紧接着人就仰倒在地神志不清地吐了口血。

    傅昭滑了下手机屏幕。

    下一张,刚才还穿着学士服的女孩衣不蔽体、肢体扭曲,显然是药物作用让她彻底失去理智。

    然而脖颈上和手腕上戴着的饰品,每一样单拿出来都是几十万的奢侈品。

    他一脚踩住老赖的脸。

    “这吸得跟鬼似的,她是知书达理高材生,我就是天王老子了。”

    锃亮的黑皮鞋缓慢用力,犬齿摩挲,俊美男人神色阴鸷至极。

    “撒谎、又撒谎,真会找人不痛快。”

    一阵手机振动突兀响起,来电显示是个小蛋糕的emoji,傅昭怔愣一秒,脸上阴霾陡然消失。

    他一抬手,周围所有人瞬间噤声。

    犹豫了下,清清嗓子,怕对方不耐烦挂断似的,他很快接通电话,声线低沉好听:“小姐?”

    孙义在一旁惊异睁圆了眼睛,撇着嘴,无声的学了一句:“小~姐~”

    收获到一闷脚。

    电话那头,是程微棠清甜的声音。

    “不把你捆在身边,不要以为是因为我怕你,有纹身的大流氓小流氓我见多了……”

    傅昭低头,唇角压不住似的扬起。

    “嗯。”

    那边终于发号施令:“我现在是艺术指导,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剧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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