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中,色眯眯来的一窝人,哭爹喊娘地走了。

    最后如果不是程微棠叫停,傅昭估计真能威胁那几个人在会议室开银趴,这人还真是……

    “吓到你了?”

    她循声抬眼。

    一张阴鸷俊美的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如往常般冰冰的。

    程微棠困惑又惊惧的微微拧起眉。

    这种事对他来说就像撕开包装纸一样简单。

    既不恐惧,也不愧疚。

    一个小时前才吃的抗焦虑药物,如今药效全无,她整个人又晕又恶心,连开口说话都不想。

    虚虚扶住电梯间旁边的墙壁,冰冷的触感让程微棠缓了一些。

    傅昭没盯着她看,却对她一切细微表情都格外敏锐。

    他精准察觉到了程微棠对自己的一丝厌恶。

    像个闻到血腥味就红眼的怪物,他嗤笑了声,说话又毒又狠,极具洞穿人心的力道。

    “怎么了?”

    “因为亲妈是专门当情妇的,所以儿子也该是个不仁不义、喜欢性骚扰的男人吗?”

    程微棠被他说中了似的顿了顿。

    “对方不是普通人,你知道后续有多麻烦吗?”

    傅昭身高腿长,闲闲两步就挡在她身前,由着电梯离开:“你父亲不会招一个酒囊饭袋进公司。”

    他垂眸,盯住她的眼睛。

    “你不喜欢面对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

    这话太僭越,很容易让人多想,尚且处在惊恐状态下的程微棠,一时间没品出他的意思。

    程微棠不得不承认,她在这一刻很怕他。

    她想逃走。

    她要逃走。

    程微棠看也不看那人,甚至连伸手碰傅昭一下都不乐意似的,转身想要绕开他。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然而这条乱咬人的疯狗,好像开始无差别攻击,收拾完别人就来收拾她了,一把拉住她细瘦的手腕。

    他力气大,没觉得用力,大小姐就被扯到面前来了。

    傅昭忽然又很规矩地松开手,心里燥热发痒,忍不住追问:

    “只是现在不想?”

    “那你什么时候想见我?”

    真是匪夷所思,程微棠毛骨悚然:“你是不是有病!”

    “体检过,很健康。”

    “……你!”程微棠气到目眩。

    有时候傅昭受不了这些位高权重的文明人,关于他们的一切都条条框框,弯弯绕绕,郑重其事。

    既然程微棠不需要他,为什么还要一纸合同把他留在身边?

    他面不改色看着她,十分开诚布公。

    “不必背地调查,我人就在你面前,还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

    程微棠怒极反笑,点点头。

    好啊。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今天傅昭所做的那一切,瞬间被程微棠自动理解为“威胁”。

    毕竟这是他最擅长的。

    傅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拿着鲜红欲滴的果子钓着她,让她一个原本没什么情绪起伏、可以忍耐一切的人,变得愤怒、暴躁、想要发疯。

    仿佛潘多拉的魔盒逐渐打开一条缝隙,再也合不上,只能彻底打开。

    可那些感觉对她来说好陌生,仿佛第一天才知道它们的存在。

    人在面对陌生的事物时,往往会变得不像自己。

    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她已经缓缓上前一步,二人的气息陡然纠缠,裸色高跟鞋的尖头不客气地踩住他的黑皮鞋。

    由于用力,细嫩脚背上的血管更加清晰。

    “傅昭,难不成真把自己当傅总了?”

    黑亮的眼瞳,冷冷直视着他的眼睛,神色淡淡。

    “从你妈妈做出那些事起,我对你做什么都不过分了,母债子偿,你生来就是欠我的。”

    听到这,傅昭深邃幽冷的眸底,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想见我?”

    “没我的允许,狗有资格见主人吗?”

    她足尖用力,厌烦地盯着他那张可恨的脸。

    像是听出她压根不打算见他了,保镖只是她调查他的一个噱头,随便派哪个人监视他都无所谓一般。

    傅昭心口蓦地堵得死死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需要稍微偏过头喘息一下。

    “很幸运,你也是我最讨厌的一种人。”

    程微棠:“什么?”

    她好几年没听见有人敢说自己讨厌,对他的恐惧都瞬间消失了大半。

    梗着脖子瞪他,不可置信:“我讨厌?”

    傅昭低头,离她更近一些,好像这样端详一下能评价得更中肯。

    程微棠抿抿嘴,小眉头皱着,试图用这几秒扭转评价。

    他起身嗯了一声:“是的。”

    “记性不好,高高在上,言而无信。”

    程微棠表情彻底失去管理,哑口无言。

    他可真会以下犯上!

    气急之下,她想回嘴一句“我也很讨厌你”,又觉得很幼稚,憋得小脸涨红也没说出口。

    “真没眼光,”她一把推开他的肩膀,“让开!”

    傅昭带着隐隐笑意的脸,突然吃痛般皱了下眉,又迅速恢复如常。

    程微棠头也不回径直走进电梯,随便摁了个楼层,总之不跟傅昭这个疯子待在一块就好。

    很莫名地,分明是她将人栓在身边。

    对他却有一种逃避心理。

    傅昭就是头来了一次就认路的野兽,凶恶难缠,能一口吃了她又不给个痛快,闻闻嗅嗅耍人玩,展现自己权威似的。

    光从外貌来看……

    一副花臂刺青、近一米九的身高、劲瘦又肌肉紧实的身材、一张除了他别人都该死的冷脸……

    随便挑一个,都让人不愿意靠近他。

    想到这样的生活还要日复一日,程微棠神色闪烁了下,靠在墙壁上落寞垂下眼——

    通的一声。

    电梯猛地摇晃几下,她瞬间身处一片黑暗,顿时心惊肉跳。

    ——电梯故障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电梯故障致人死亡的新闻。

    她下意识要按呼救铃,然而目光蓦地落在自己伸出的手臂上。

    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她却仿佛能看见除疤手术之前,一道又一道的割伤。

    经年累月的伤痛仿佛还在继续。

    仿佛死前走马灯般,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

    父亲的责怪、母亲的惨死、同辈的排斥……

    人终究是群体性动物,性格不同的异类是很容易被排斥的,在几乎不存在善恶的孩童时期更为明显,在成年后则会更为隐晦,但依然存在。

    自她记事起,面对伤害,父亲和母亲似乎从没为自己出头过。

    每一次伸手换来的都是漠视与不信任。

    ……哪怕一次也好呢?

    出去之后是不是又要面对父亲,面对程氏集团?

    答案是必然的。

    她永远也完不成压在肩头的要求。

    鬼使神差地,程微棠收回了手,坐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电梯每一次下坠都让她死死咬着唇不敢呜咽出声。

    走马灯似乎终于走到傅昭。

    脑海里蓦地滑过推开他时,他暗暗忍痛的目光,自己当时发现了,但在气头上还是直接走掉。

    他受伤了吗?什么时候?

    程微棠莫名懊悔。

    弥漫的淡淡绝望与平静中,她埋首在自己怀里,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不敢去细想自己的死状。

    早知道是最后一次见面,就多问一句了。

    好歹,他今天帮自己出头了。

    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

    她有一点开心。

    头上突然传来格拉几声怪响,程微棠还以为是幻觉,恍惚抬起脸,就见电梯门猛然向两侧拉开,光芒刹那涌入——

    模模糊糊的光影里,她看见一个让她讨厌的人。

    惊惶的只奔着她而来。

    电梯被卡在楼层之间,消防救援迅速用工具撑住门,不等讲话就被一个人挤开。

    傅昭顾不上其他,焦急朝她伸出手。

    “程——!”

    他想直呼其名,又想起程微棠的脾气,怕她发火不肯上来,称呼里忽然多了浓浓的妥协意味。

    “小姐,我刚说的都是气话……”

    电影慢镜头般,程微棠缓缓睁大眼,幽幽眸底有了一丝光芒。

    徘徊的野兽仿佛突然变成摇尾巴的大狗。

    看见主人要死了,也跟着呜咽。

    傅昭低沉嗓音里是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及一丝哄诱。

    “请把手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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