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说完这一句,沈月枝忽然像反应过来一样,红着脸想再侧过身。一只宽大的掌握住她圆润的肩头扼住她的动作。

    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掌心与她莹白的肌肤相贴,甚至能感受到她每一次呼吸所带动的轻颤。闻晏长长凝视着她,眉目清柔道:

    “怎么想做诰命夫人了?有谁惹夫人不悦了么?”

    语气温和还带着一点细微的笑意,沈月枝耳尖热意直往上升,男人横臂握着她的姿势仿佛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淡淡的雪松气密不可分地包裹着她。

    床榻中光线影绰,空气隐隐胶黏发烫逼得人心脏发紧。沈月枝长睫微敛,错开男人的黑眸,极力稳住嗓音道:

    “我不过睡昏了头随口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本朝五品以上的官员,如果功绩超群皆有机会得到皇上的封赠命令,便称为诰命。而六品以下的官员所得到的则被称为敕命。

    闻晏官至大理寺少卿,乃正四品,功绩更是斐然,他自然可向皇帝请封。女子不得入仕,沈月枝被方家一家的无耻气了一回,便蓦然生出得个诰命的想法。

    可气头过去理智回笼,沈月枝清楚哪怕她真的成了诰命夫人,拿头衔去压冯氏一行人又能奏效几回?她仍旧无法将徐婉清从火坑里拉出来。

    既如此,这个诰命夫人做着又有什么用?沈月枝眉尖微蹙略有愁容,如同皱起的江南春水,晕着雨柳的细弱。

    攥着肩头的掌心松开,一路向上指腹轻碰过沈月枝的眉尖,如同点水般,闻晏眉眼清凌,从眉弓到眼睑皆是一副山水墨画,他神色平和,道:

    “也许诰命夫人不能解决的事,我可以呢?”

    他目光一寸寸描摹过沈月枝的脸,语气深远循循善诱,道:“夫人可信我一回。”

    男人素来是沉稳可靠,于今二十载他未算错一件事,也未走错一步棋。沈月枝长睫微扇,目光极轻极快地掠过男人的眼,心下已有了定论。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她与闻晏成亲不足半载,但男人已交付了她足够的信任,于情于理她也该试着交出一些。

    她将徐婉清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道:“哪怕日后婉清能与方文州和离,可眼下她却只能生生受着方家的磋磨。”

    方家已无耻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保不齐就打着磨死徐婉清,好迎娶杨芷进门的主意。那么徐婉清多留一日,危险便越多一分。

    听罢,闻晏蹩眉,眉间的冷意浮出,如同料峭的雪,道:“方家还轮不到他们做主。”

    方老爷软弱无能,家中大小事务一应皆是方老太爷定夺。方老太爷年轻时是先帝身边的近臣,曾未先帝挡了一刀,当今圣上对他礼遇有加。

    方徐两家的亲事也是由老太爷定下的。因他腿有寒疾,两年前圣上特意赐了温泉山庄让他养病。却不想老太爷一走,整个方家便完全听凭冯氏之言,至此上下乌烟瘴气。

    “苏州路遥天远,京中的消息未必能传过去,再加上冯氏有意遮掩,方老太爷便更无从知晓方家的境况了。”

    男人指腹划过眉眼如同描画一般,沈月枝侧躺着退无可退,反而无意间衣襟微散,露出一片白皙肌肤和漂亮的锁骨。

    她双颊微微浮出霞色,眼波盈盈似秋水,杏眸清亮,道:“你的意思是将此事告知方老太爷?”

    “我为书信一封加急让人递去苏州,方老太爷得知了消息想来很快便会动身回京。”

    闻晏顿了顿,道:“方老太爷毕竟年事已高,信中我并不好言明一切,再则,老太爷有腿疾从苏州到京城,再快也要月余。”

    言下之意,便是徐婉清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必须熬过去。

    但无论如何,此事都有了转机。沈月枝眼圈微红,轻轻哽咽了一下,轻声道:“多谢你……”

    “闻郎。”

    原本她前一声道谢还显得疏离,可后两个字由她红着脸从舌尖滚出来后,却如同沾了蜜一般,清甜又……亲昵。

    喉结上下一滚,闻晏溢出一声轻笑,顷刻间,眉间舒展,如同梅枝上的疏疏细雪尽数落下,露出底下的那一抹艳色。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

    “这一句,我倒欢喜。”闻晏黑眸沉沉,指腹顺着她的眉眼、鼻尖划至她嫣红饱满的唇瓣,轻轻一压,便凹下一点,道:

    “夫人可否再唤一句让我听听?”

    男人眸底太过幽暗,似乎透不进一丝光线,沈月枝心跳如擂,莫名认为哪怕她不肯唤,闻晏最终也有千百中方法让她乖顺。

    而那些方法,沈月枝耳尖一烫,她不想再一一亲身试过了。

    她低敛杏眸,鸦黑的睫羽如同蹁跹停留的蝶翼,莹白的双颊沁出浅浅的红,如同春日枝头上第一枝桃花娇俏动人,轻声重复道:

    “……闻郎。”

    下一刻,男人长臂一揽,她落入一个满身雪松气的怀抱。发丝轻陷,沈月枝察觉到闻晏下颌轻抵着她的发旋,片刻后,清泠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夫人,睡罢。”

    沈月枝沉沉闭上眼。

    *

    风将园中的花瓣掀起,空气中带着雨后潮湿的气息。付岫烟走在回廊中,水滴沿着勾起的檐角落下。

    一青衣婢女从游廊那头走过来,抬起脸,是暂且留在她身边的莺儿。瞧见她,莺儿面露困惑道:“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寻我去来鹤楼么?”

    楚府有一间极大的藏书阁,里面囊括前朝至今的众多古书,付岫烟喜书常常去来鹤楼待上半日。故而这次有人来称,付岫烟让她过去搬书,莺儿完全没有怀疑。

    脚步一停,付岫烟目光清凌地瞧向她,直接道:“你出来多久了?”

    她语气微肃,莺儿也明白过来自己许是惹了祸,忙神色慌张道:“一得到信儿我便放下手头事出了院,总共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不算太迟。付岫烟径直越过她,裙摆掀起一阵风。莺儿慌忙跟在后头,急得快哭出来。姑娘一直让她守在房中,她想着外面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蚊虫也飞不进来,便未放在心上。

    如今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莺儿脸色发白,不敢再想下去。

    方至院门口,付岫烟便让守在这儿的人去寻楚绪来。她则推开房门自个走了进去。

    临窗的梨木案几前搁着几份账本,付岫烟记性极好,账本的位置皆纹丝不动。她走过去,将每本细致地翻看一遍。

    直到最后一本,翻至最后几张,付岫烟的动作慢了下来,楚绪送来的这几本账本许是临时找出来的陈旧纸页,纸面算不上好甚至微微粗糙。

    但这几张纸面,付岫烟摸上去触感却平滑细腻,分明是上好的纸张。她在日光下对着纸缝仔细察看,果然瞧出了细微的划痕。

    这几张纸分明是后面拼接上去的,那么原本的账页便不翼而飞了……

    正细细思索,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楚绪大步走近,脸上是难得的正色,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清楚,若无意外付岫烟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让人来找他。

    “账本最后几面被人替换了。”付岫烟冷静道,将账本递给他看。

    楚绪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长眉紧蹩,这怒气却不是对着付岫烟来的。他侧身目光落在副官身上,冷声道:“还不去查!”

    这批补给本就不是明面上得来的,被皇帝知晓只会认定他有了异心。账本落入他人手中,便如同攥住了他最致命的把柄。

    而眼下唯一的线索便是支走莺儿的那个下人,幸而莺儿还记得那人的样貌,是个三十上下的素裙妇人。

    可翻遍了府邸上下,最终却是在井中发现了妇人的尸身。不过几刻钟的时辰,妇人竟就被灭了口。

    等滴着水的尸身被盖上白布抬上来时,付岫烟的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扫了一眼眼中毫无惧意,侧过头看向楚绪,冷声道:

    “能这么快动手,想必那人还藏在楚府中。”

    楚绪平日的散漫尽数收敛,神色冰冷身形高大,压迫感逼得人喘不过来气,淡淡道:“让管家过来。”

    可当管家看完那妇人的面容后,却低下头诚惶诚恐道:“爷,这人、这人我从未再府中见过。”

    楚府上下的下人无论是家生子还是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皆要从管家手底下过一遍,而管家却声称他并未见过妇人。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妇人不是楚府的人。

    楚府悄无声息多了一个外人。

    楚绪下颌紧绷,神色却越发平静,语气冰冷道:“将妇人的画像拿去让每个下人辨认一遍,有消息者重赏。”

    他不信那妇人真的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混进楚府,一定有下人见到过。

    管家点头,迟疑问:“那老爷和姑娘身边的人是否也要过问一遍……”

    “问。”楚绪神色阴沉,顿了顿,道:“不要惊动阿矜。”

    众人退下后,楚绪看向从始至终皆冷静的付岫烟,道:“我会立即将你送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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