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难为你了，”周朝光刚坐下来就说道，“居然要经历这么狗血的场面。”
方冉冉噗嗤一笑，道：“别说，我还挺惊讶的。没想到你们这么精英范儿的一家公司，居然也有草台班子的一面。”
“你说的没错。”周朝光笑道，“我以前居然都不知道，何宇辉是这样的人，实在太没有水准。”他摇摇头，“他是不是被下蛊了？”
“哈哈！”他的毒舌让方冉冉笑得发抖，过一会儿才缓过来，道，“今天的阵仗我挺意外的，搞得跟三堂会审似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好饿。先叫点吃的，边吃边说吧。”周朝光说着叫来服务员，两人点了些意面和小吃。
“昨天下午，差不多就在你发我链接的时候，Gina正跟我告状呢！”周朝光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那文章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如此低级的手段，跟过家家似的。”
“那是因为你了解我，知道我不会干那样的事。”方冉冉笃定地说，“如果换做其他人，大概率会怀疑是供应商泄密，而不是跟着自己打拼多年的老员工。”
“那就是她太轻敌，也太小看了我的智商。”周朝光大剌剌地说道，“哎，我感觉智商被侮辱了！难道我在她心目中就这么蠢吗？”
方冉冉喝了口柠檬水，试探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怀疑我啊？”
“不会。”周朝光斩钉截铁地说，“首先，你不是这样的人。其次，你没有做这件事情的动机。搞这么一出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最起码也该把这个项目做完，收回尾款再搞吧？”
“嗯，有道理。”方冉冉说着抿嘴笑了。
“还有，”周朝光接着说道，“那篇文章里提到我之前气走CTO的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至少你应该不知道吧？”
“诶？我还真就知道。”方冉冉笑道，“不要低估了一个PR搜集信息的能力。”
“真有你的。”周朝光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可得澄清一下：我可不是什么独裁者。之前确实是经过内部投票，我拿到更多票数，最后才遵从了我的方案。去年那次也一样，他们联合起来，加上其他几个投资人，票数就超过我这边了。”
“所以你们内讧是真的喽？”方冉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
“我又说漏嘴了吗？”周朝光笑道，“不过无所谓了。我跟你说，这次泄密的事，何宇辉十之八九有份参与。”
“是吗？我还以为他是为了Gina才强行降智的呢。”方冉冉道。
“当然不是。”周朝光十分笃定地说，“他是为了自己。不过这里就涉及到敏感信息了，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这时餐品送了上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聊。
“那篇文章传得挺广的，我看好多媒体都转载了，有几个群还在讨论这事儿呢。对你们公司，还有你个人，影响大吗？”方冉冉问道。
“会有一点，不过还好。”周朝光道，“团队想法有分歧是很常见的事。”
“但是，你说了很多关于商业化很难，对目前的发展路线也不认同的内容，难道不会让人觉得……”方冉冉直视着他的眼睛，“创始人自己都没有信心，这个团队真的能做把业务最好吗？”
她注意到，周朝光的眼神一瞬间变了。随后，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他挤出一个不够自然的笑容，道：“一个人清楚地认知到困难，也不能说明就没有信心吧。这叫理智的自信，而不是盲目的乐观。”
方冉冉眯起眼睛，道：“看来你也知道，你说的那些话的确是很有杀伤力的。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有点儿在意：深度访谈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呢？似乎不是很有必要。而且对于你这么谨慎聪明的人来说，话既然说出口，就应该做好了被传播出去的打算，更何况我们当时也不是很熟。”
周朝光放下餐具，注视着面前的人。良久，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果然比我想象中更聪明一点。”他说。
方冉冉摇摇头，道：“其实直到今天以前，我都没有察觉出什么。只不过，不同的事情一旦串联起来，就会冒出一些让人无法忽略的矛盾之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周朝光两手抱胸，笑道。
“多少有点儿吧，但还好。”方冉冉笑笑，“我可以接受被当成棋子，毕竟在职场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自己是一颗子了？不过，最好下棋的人可以让我更明白一点，这样我也许会更愿意配合。”
周朝光又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接着说道：“那你先说说，你察觉到什么了？”
方冉冉把玩着手里的叉子，道：“你故意在深度访谈时，跟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还当着Gina的面，再三强调内容保密，不能外传。这就相当于埋了一颗定时炸弹，表面上看遥控器在Gina手里，实际是在你手里。你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激怒她，让她为了对付我而把这颗炸弹引爆掉。半个月前，你撤掉她的项目负责人，于是，砰——炸弹爆了。”
“不错，听起来确实是个闭环。”周朝光微笑道，“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到现在还不太确定你这么做的原因，我推测，可能跟你们团队一直存在的分歧有关。”方冉冉放下叉子，道，“这个部分该你说了。”
“精彩。”周朝光玩味地看着她，“不如你再分析分析？说对了或者说错了，我都会告诉你。”
“有意思。”方冉冉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尝试做一名侦探。”她想了想，说道：
“一个人为什么要让本该努力掩盖的内容曝光，必然得对自己有好处才行。这很反常，一个公司创始人，被曝出团队意见分歧，而且自己对公司的业务并不看好，这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他早就不想干了？只不过主动撂挑子的话，也许不好对投资人交代，所以不如捅个篓子，让别人来把他干掉。”
方冉冉揣摩着自己的话，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周朝光笑着点评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方冉冉垂下眼帘，再一次陷入思考，半晌后，抬眸道：“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就是想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好让别人来攻击他，以为抓到他的问题和弱点，可以胁迫他做一件什么事，或者在某个问题上作出什么妥协。但这也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装作很被动的样子，让别人来胁迫他做一件他自己原本也想做的事情呢？换句话说，他想做一件事，但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是他想做，而是让别人以为自己得逞了，逼得他不得不做。”
周朝光笑道：“嗯，这个推测也是成立的。”
“你在耍流氓！”方冉冉不满道，“你只评价我说的理论上是不是成立，根本不给我有效信息。”
“我给了啊！”周朝光辩解道，“好吧，那我再说得明确一点，你的两种推测都勉强算正确，尽管还不够全面。”
“嗯？”方冉冉吃惊道，“所以你是真的想撤退吗？就这么不看好公司的未来？”
周朝光笑笑，道：“我的态度早就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了，我的确不看好他们选择的道路，只不过他们不相信，也不听我的，我也改变不了他们。既然明知走的是一条死路，我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走下去？”
“可是，这是你一手创办的公司呀！”方冉冉争辩道，“不拼尽全力试一下，怎么知道没有希望呢？”
周朝光摇摇头：“那叫认死理，不知变通。既然已经看见道路前方横着一座大山，聪明的人就应该换一条别的路走，否则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么就是自欺欺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天底下有几个愚公能成功移山呢？”
方冉冉不知怎么反驳他，悻然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为了改变世界的梦想而创业。”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周朝光笑笑，“我创业，只是为了积累更多资本，让我在人生的绝大部分事情当中，都拥有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做选择、随时可以说不的权利。至于为什么选择自动驾驶，只是因为对这个领域还有些兴趣，而且确实是有空间的赛道。”
方冉冉思忖良久，道：“但我不明白。你想退出，为什么不直接卖掉手里的股份，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呢？而且，你应该做大公司估值才对，为什么反而曝出对公司不利的信息？”
“注意，那些信息不是我曝出来的。”周朝光严肃地提醒道，“它有可能曝光，也有可能永远不会曝光，最终是Gina选择按下或者不按下那个按钮。另外，我并不认为这次的负面对公司估值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它只是一个出言不慎的创始人，不小心暴露出创始团队的裂痕而已。”
他的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她。方冉冉思考一阵，往前探出身子，道：“所以，你的意图在于暴露所谓的团队裂痕，以及留出一条小辫子，引导其他合伙人或者投资人主动要求买走你的股份，你则表现出犹豫和不情愿的样子，这样的话你在谈判中就更有优势。对吗？”
周朝光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她感觉自己越发接近真相，正全神贯注地投入在推理之中，注视着他的眼眸亮晶晶的，过分的专注让她呈现出某种憨态，嘴唇也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他终究是没能忍住，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她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
看着她蓦然眨眼然后一脸惊诧又茫然的样子，他心情大好，笑道：“你的推理大差不差吧，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他笑道：“差不多半年前吧，何宇辉就动了要弄走我的心思，还说动了王奕辰，被我知道了。我想这不是刚好吗？我想走，他们想踢我走，没问题啊，老老实实买我的股份就行。我就一直等啊等啊……谁知道他们能力那么差，动作那么慢，可能也是脸皮还不够厚？反正就是迟迟不出手，我都替他们着急了。正好你不是来了吗，我也就是心血来潮，给Gina留了一道选择题。她要是出手了呢，正好可以刺激何宇辉他们加快进度，要是不出手，也无所谓。总之，这事儿没你想的这么严肃、隆重，你就当是个小游戏吧。”
?“因为你总有别的办法刺激他们出手对吧？”方冉冉插嘴道。
周朝光耸耸肩，不置可否。方冉冉接着说道：“我看你还有一层目的，就是要搞走Gina。你说过的，她只要不犯什么重大错误，谁也不会动她。但如果她泄露公司机密，性质就不一样了……看来你很早就不爽她了。”
“她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实在是太low了。”周朝光摇摇头，“居然连前台都不放过。人家一个00年的小姑娘，刚进社会什么也不懂，被干掉的时候还不知道刀子是从哪飞来的。但怎么说呢，Gina在这家公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别动到我的人，我就容得下她。”
“我的人”三个字，在方冉冉心里掀起波澜，她自动将这个信号理解为“周朝光当我是朋友”的意思，不免觉得他尽管玩世不恭，有时也显得冷酷无情，但终归是保留了一股义气。
“我算是看出来了。”方冉冉笑道，“你自己不屑于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但你很乐于布置场景，测试别人会不会做，把这个过程当成一种实验，也是一个游戏。你让我想到了《电锯惊魂》。”
“晕，你怎么把我形容得就像那种……”周朝光眯起眼，“天才般的，变态。”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方冉冉笑道。
“你没有生我的气？”周朝光道，“毕竟把你也牵连进来了。”
方冉冉笑笑，道：“你把我也算计进去，当然让人不爽。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受连累的。”
“那是自然。”周朝光注视着她，很笃定地说，“我说过，有我在，她换不掉你们。不过我一走，你们恐怕要丢掉这个客户了。”
“明白。”方冉冉点点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接着说道，“那你离开这家公司，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呢？”
周朝光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调侃道：“你对我的事还挺有兴趣嘛。”
方冉冉的心思被他说破，下意识找了个理由：“这不还等着你给我带新客户嘛？”
周朝光看她眼神有点闪躲，不禁露出玩味的笑容。“没想好。”他说，“最近先看看机会吧，可能重点往AI领域看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服务员走过来，告知马上就要打烊。两人起身往外走，周朝光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她的包。
车里，方冉冉突然说道：“其实你今晚也可以不必告诉我这么多。”
周朝光笑笑，把头扭向她这边，说道：“不是你说要让你更明白一点吗？”
“我想了想，其实炸弹爆掉以后，我这颗棋子好像对你也没有别的用处。”方冉冉注视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淡淡道，“反而让我知道太多，对你来说徒增风险，不是好事。”
周朝光沉默一会儿，把车靠边停下。方冉冉转头，诧异地看着他。
周朝光把上半身转过来，直直地注视着她，认真说道：
“在我心里，你早就已经不是棋子了。”
方冉冉噗嗤一笑，道：“别说，我还挺惊讶的。没想到你们这么精英范儿的一家公司，居然也有草台班子的一面。”
“你说的没错。”周朝光笑道，“我以前居然都不知道，何宇辉是这样的人，实在太没有水准。”他摇摇头，“他是不是被下蛊了？”
“哈哈！”他的毒舌让方冉冉笑得发抖，过一会儿才缓过来，道，“今天的阵仗我挺意外的，搞得跟三堂会审似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好饿。先叫点吃的，边吃边说吧。”周朝光说着叫来服务员，两人点了些意面和小吃。
“昨天下午，差不多就在你发我链接的时候，Gina正跟我告状呢！”周朝光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那文章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如此低级的手段，跟过家家似的。”
“那是因为你了解我，知道我不会干那样的事。”方冉冉笃定地说，“如果换做其他人，大概率会怀疑是供应商泄密，而不是跟着自己打拼多年的老员工。”
“那就是她太轻敌，也太小看了我的智商。”周朝光大剌剌地说道，“哎，我感觉智商被侮辱了！难道我在她心目中就这么蠢吗？”
方冉冉喝了口柠檬水，试探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怀疑我啊？”
“不会。”周朝光斩钉截铁地说，“首先，你不是这样的人。其次，你没有做这件事情的动机。搞这么一出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最起码也该把这个项目做完，收回尾款再搞吧？”
“嗯，有道理。”方冉冉说着抿嘴笑了。
“还有，”周朝光接着说道，“那篇文章里提到我之前气走CTO的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至少你应该不知道吧？”
“诶？我还真就知道。”方冉冉笑道，“不要低估了一个PR搜集信息的能力。”
“真有你的。”周朝光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可得澄清一下：我可不是什么独裁者。之前确实是经过内部投票，我拿到更多票数，最后才遵从了我的方案。去年那次也一样，他们联合起来，加上其他几个投资人，票数就超过我这边了。”
“所以你们内讧是真的喽？”方冉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
“我又说漏嘴了吗？”周朝光笑道，“不过无所谓了。我跟你说，这次泄密的事，何宇辉十之八九有份参与。”
“是吗？我还以为他是为了Gina才强行降智的呢。”方冉冉道。
“当然不是。”周朝光十分笃定地说，“他是为了自己。不过这里就涉及到敏感信息了，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这时餐品送了上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聊。
“那篇文章传得挺广的，我看好多媒体都转载了，有几个群还在讨论这事儿呢。对你们公司，还有你个人，影响大吗？”方冉冉问道。
“会有一点，不过还好。”周朝光道，“团队想法有分歧是很常见的事。”
“但是，你说了很多关于商业化很难，对目前的发展路线也不认同的内容，难道不会让人觉得……”方冉冉直视着他的眼睛，“创始人自己都没有信心，这个团队真的能做把业务最好吗？”
她注意到，周朝光的眼神一瞬间变了。随后，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他挤出一个不够自然的笑容，道：“一个人清楚地认知到困难，也不能说明就没有信心吧。这叫理智的自信，而不是盲目的乐观。”
方冉冉眯起眼睛，道：“看来你也知道，你说的那些话的确是很有杀伤力的。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有点儿在意：深度访谈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呢？似乎不是很有必要。而且对于你这么谨慎聪明的人来说，话既然说出口，就应该做好了被传播出去的打算，更何况我们当时也不是很熟。”
周朝光放下餐具，注视着面前的人。良久，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果然比我想象中更聪明一点。”他说。
方冉冉摇摇头，道：“其实直到今天以前，我都没有察觉出什么。只不过，不同的事情一旦串联起来，就会冒出一些让人无法忽略的矛盾之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周朝光两手抱胸，笑道。
“多少有点儿吧，但还好。”方冉冉笑笑，“我可以接受被当成棋子，毕竟在职场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自己是一颗子了？不过，最好下棋的人可以让我更明白一点，这样我也许会更愿意配合。”
周朝光又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接着说道：“那你先说说，你察觉到什么了？”
方冉冉把玩着手里的叉子，道：“你故意在深度访谈时，跟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还当着Gina的面，再三强调内容保密，不能外传。这就相当于埋了一颗定时炸弹，表面上看遥控器在Gina手里，实际是在你手里。你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激怒她，让她为了对付我而把这颗炸弹引爆掉。半个月前，你撤掉她的项目负责人，于是，砰——炸弹爆了。”
“不错，听起来确实是个闭环。”周朝光微笑道，“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到现在还不太确定你这么做的原因，我推测，可能跟你们团队一直存在的分歧有关。”方冉冉放下叉子，道，“这个部分该你说了。”
“精彩。”周朝光玩味地看着她，“不如你再分析分析？说对了或者说错了，我都会告诉你。”
“有意思。”方冉冉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尝试做一名侦探。”她想了想，说道：
“一个人为什么要让本该努力掩盖的内容曝光，必然得对自己有好处才行。这很反常，一个公司创始人，被曝出团队意见分歧，而且自己对公司的业务并不看好，这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他早就不想干了？只不过主动撂挑子的话，也许不好对投资人交代，所以不如捅个篓子，让别人来把他干掉。”
方冉冉揣摩着自己的话，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周朝光笑着点评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方冉冉垂下眼帘，再一次陷入思考，半晌后，抬眸道：“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就是想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好让别人来攻击他，以为抓到他的问题和弱点，可以胁迫他做一件什么事，或者在某个问题上作出什么妥协。但这也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装作很被动的样子，让别人来胁迫他做一件他自己原本也想做的事情呢？换句话说，他想做一件事，但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是他想做，而是让别人以为自己得逞了，逼得他不得不做。”
周朝光笑道：“嗯，这个推测也是成立的。”
“你在耍流氓！”方冉冉不满道，“你只评价我说的理论上是不是成立，根本不给我有效信息。”
“我给了啊！”周朝光辩解道，“好吧，那我再说得明确一点，你的两种推测都勉强算正确，尽管还不够全面。”
“嗯？”方冉冉吃惊道，“所以你是真的想撤退吗？就这么不看好公司的未来？”
周朝光笑笑，道：“我的态度早就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了，我的确不看好他们选择的道路，只不过他们不相信，也不听我的，我也改变不了他们。既然明知走的是一条死路，我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走下去？”
“可是，这是你一手创办的公司呀！”方冉冉争辩道，“不拼尽全力试一下，怎么知道没有希望呢？”
周朝光摇摇头：“那叫认死理，不知变通。既然已经看见道路前方横着一座大山，聪明的人就应该换一条别的路走，否则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么就是自欺欺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天底下有几个愚公能成功移山呢？”
方冉冉不知怎么反驳他，悻然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为了改变世界的梦想而创业。”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周朝光笑笑，“我创业，只是为了积累更多资本，让我在人生的绝大部分事情当中，都拥有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做选择、随时可以说不的权利。至于为什么选择自动驾驶，只是因为对这个领域还有些兴趣，而且确实是有空间的赛道。”
方冉冉思忖良久，道：“但我不明白。你想退出，为什么不直接卖掉手里的股份，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呢？而且，你应该做大公司估值才对，为什么反而曝出对公司不利的信息？”
“注意，那些信息不是我曝出来的。”周朝光严肃地提醒道，“它有可能曝光，也有可能永远不会曝光，最终是Gina选择按下或者不按下那个按钮。另外，我并不认为这次的负面对公司估值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它只是一个出言不慎的创始人，不小心暴露出创始团队的裂痕而已。”
他的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她。方冉冉思考一阵，往前探出身子，道：“所以，你的意图在于暴露所谓的团队裂痕，以及留出一条小辫子，引导其他合伙人或者投资人主动要求买走你的股份，你则表现出犹豫和不情愿的样子，这样的话你在谈判中就更有优势。对吗？”
周朝光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她感觉自己越发接近真相，正全神贯注地投入在推理之中，注视着他的眼眸亮晶晶的，过分的专注让她呈现出某种憨态，嘴唇也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他终究是没能忍住，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她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
看着她蓦然眨眼然后一脸惊诧又茫然的样子，他心情大好，笑道：“你的推理大差不差吧，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他笑道：“差不多半年前吧，何宇辉就动了要弄走我的心思，还说动了王奕辰，被我知道了。我想这不是刚好吗？我想走，他们想踢我走，没问题啊，老老实实买我的股份就行。我就一直等啊等啊……谁知道他们能力那么差，动作那么慢，可能也是脸皮还不够厚？反正就是迟迟不出手，我都替他们着急了。正好你不是来了吗，我也就是心血来潮，给Gina留了一道选择题。她要是出手了呢，正好可以刺激何宇辉他们加快进度，要是不出手，也无所谓。总之，这事儿没你想的这么严肃、隆重，你就当是个小游戏吧。”
?“因为你总有别的办法刺激他们出手对吧？”方冉冉插嘴道。
周朝光耸耸肩，不置可否。方冉冉接着说道：“我看你还有一层目的，就是要搞走Gina。你说过的，她只要不犯什么重大错误，谁也不会动她。但如果她泄露公司机密，性质就不一样了……看来你很早就不爽她了。”
“她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实在是太low了。”周朝光摇摇头，“居然连前台都不放过。人家一个00年的小姑娘，刚进社会什么也不懂，被干掉的时候还不知道刀子是从哪飞来的。但怎么说呢，Gina在这家公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别动到我的人，我就容得下她。”
“我的人”三个字，在方冉冉心里掀起波澜，她自动将这个信号理解为“周朝光当我是朋友”的意思，不免觉得他尽管玩世不恭，有时也显得冷酷无情，但终归是保留了一股义气。
“我算是看出来了。”方冉冉笑道，“你自己不屑于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但你很乐于布置场景，测试别人会不会做，把这个过程当成一种实验，也是一个游戏。你让我想到了《电锯惊魂》。”
“晕，你怎么把我形容得就像那种……”周朝光眯起眼，“天才般的，变态。”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方冉冉笑道。
“你没有生我的气？”周朝光道，“毕竟把你也牵连进来了。”
方冉冉笑笑，道：“你把我也算计进去，当然让人不爽。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受连累的。”
“那是自然。”周朝光注视着她，很笃定地说，“我说过，有我在，她换不掉你们。不过我一走，你们恐怕要丢掉这个客户了。”
“明白。”方冉冉点点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接着说道，“那你离开这家公司，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呢？”
周朝光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调侃道：“你对我的事还挺有兴趣嘛。”
方冉冉的心思被他说破，下意识找了个理由：“这不还等着你给我带新客户嘛？”
周朝光看她眼神有点闪躲，不禁露出玩味的笑容。“没想好。”他说，“最近先看看机会吧，可能重点往AI领域看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服务员走过来，告知马上就要打烊。两人起身往外走，周朝光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她的包。
车里，方冉冉突然说道：“其实你今晚也可以不必告诉我这么多。”
周朝光笑笑，把头扭向她这边，说道：“不是你说要让你更明白一点吗？”
“我想了想，其实炸弹爆掉以后，我这颗棋子好像对你也没有别的用处。”方冉冉注视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淡淡道，“反而让我知道太多，对你来说徒增风险，不是好事。”
周朝光沉默一会儿，把车靠边停下。方冉冉转头，诧异地看着他。
周朝光把上半身转过来，直直地注视着她，认真说道：
“在我心里，你早就已经不是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