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方冉冉忙得焦头烂额,不是给姐姐买菜、送饭、接送孩子,就是在家收拾东西、准备搬家,间或还有工作上的事找来。就算肉身闲下来,她的脑子也控制不住地盘算着姐姐家的事、张总和自己工作的事,还要提防着Gina挂上去的那支靴子什么时候落地。至于自己的新恋人如何,她是真的分不出半点心思去考虑。周朝光两次约她出来,都被她婉拒,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她不好意思拒绝了。

    周一的晚上,两人在小河边拉着手散步。沿岸的垂柳已经抽出新芽,十几度的气温里,北京渐渐有了春天的样子。

    周朝光拉她在长椅上坐下,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要不然,我真怀疑你变心了。”

    “变心?”方冉冉睁大眼睛,“我那天就开开玩笑,你当真了?”

    周朝光撇撇嘴:“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很多真心话都是藏在玩笑话里说出来的。”

    方冉冉笑道:“没听过。这话谁说的,是一个叫周朝光的男人吗?”周朝光摇摇头:“弗洛伊德说的。”

    “真的假的?”她掏出手机,“我查查看。”周朝光按住她的手,道:“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对你的男朋友更上心才对。”

    方冉冉噗嗤一笑,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她忽然想起什么,眼中流露一丝狡黠,“说起来,我也有个事想问你。”

    “行,那我们互相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周朝光道,“我先问的,所以你得先回答,才能提问。”

    方冉冉点点头,周朝光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问道:“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

    她想了想,说:“我姐夫生病住院了,我去帮我姐张罗家里的事情。她家有俩娃,一个上小学,一个嗷嗷待哺,还有一个像希特勒一样的老太太,全家人谁也不准吃荤的,不然她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摇摇头,感慨道,“我要是我姐,早就emo了。”

    周朝光听得眉头皱起,道:“像他们家这种情况,应该请个阿姨。”

    “要是能请,早就请了。”方冉冉眉头皱起,“本来她们家就过得紧巴巴的,如今姐夫生病了,就更不肯花钱请阿姨了。”

    “那是他们没想通,请个阿姨远比省下这笔钱更划算。”

    方冉冉有点不高兴,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上千万的巨款跟大白菜似的,说扔就扔。”

    周朝光脸色一沉,想要说些什么,却咽了回去。他笑笑,道:“我可不是你想象中花钱不眨眼的土老板,要不然我可能会说:不如我出一笔钱,帮他们家请个阿姨,就当是买你的时间喽。”

    换方冉冉脸色阴沉,她嗤笑一声,道:“你的真心话藏得可真不高明。”

    周朝光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说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不能把恋人排到价值序列的最后。”

    “你的脑回路有点奇怪。”方冉冉皱眉,道,“为什么要跟我家里人比较呢?更何况你这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可我姐的丈夫躺在病床上,她面对的是一地鸡毛的生活,我难道不应该优先照顾她吗?”

    “但你所谓的照顾,完全是可以用钱解决的事情。”周朝光道,“一个阿姨,可以比你照顾得更专业、更好。你的时间应该用在更具有不可替代性、投出产出比也更高的地方。”

    方冉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花时间给你爷爷奶奶做饭呢?叫饭店大厨来不是更好?”

    周朝光道:“叫专业厨师来,的确可以作出一桌美味的饭菜,但我爷爷奶奶获得的幸福感,必然不如吃到我亲手做的饭菜更大,而且我自己得到的满足感也不一样。而你的情况不同,理智地说,你姐姐面临的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花钱请个专业的阿姨,而不是你这个业余的跑前跑后,大家都忙都累,也不一定真的能帮她解决问题。”

    方冉冉搞懂了他的意思,理智上觉得他的分析不无道理,但在情感上,却觉得这个人十分凉薄无情。而且,他的思维方式以及对待金钱的态度,尤其他说的’买你的时间’,让她明确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阶层差距。

    她咬了咬下唇,道:“我要回去了。”说着起身就走。

    周朝光跟了上来,说道:“你明明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对不对?以你的性格,应该能够抛开情绪,跟我就事论事地沟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味拒绝和回避。”

    方冉冉脚步不停,冷冷说道:“这是我家里的私事,用不着别人来指点。”

    周朝光来了气,道:“说到底你就是没把我放心里,没当我是自己人!”

    方冉冉停下来,转身对着他说道:“你是不是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误解?大哥,我们才认识几个月!”

    周朝光听得眼前一黑。方冉冉看他仿佛受害者般一脸受伤的样子,顿时更加难受。她瞪了他一眼,随即加快脚步走开了。

    周朝光没有追上来。方冉冉生气又难过,同时又觉得委屈:明明是他狂妄自大、对她的私事指手画脚,怎么反倒好像她成了加害者?

    她气鼓鼓地回到家,一刻不停地开始收拾东西,就连赵照回来了都没有发现。

    赵照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赶紧把她叫停,摁到沙发上,又给她倒了一杯冰柠檬水,“快降降火。”

    在赵照的死缠烂打下,方冉冉把今天和周朝光的矛盾跟她说了。哪里知道,这位中国好闺蜜竟然说道:“就这件事吧,我觉得周朝光说得不无道理。”

    方冉冉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这个世界疯成了自己看不懂的样子:为什么连自己的闺蜜都要站在一个自己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那一边?!

    赵照抚着她的背脊,说道:“你想想啊,你照顾个三天两天的也还好,但长期来讲,你不用上班吗?不用有自己的生活吗?而且,就算你姐夫出了院回到家里,这一日三餐,照顾病人,还得伺候俩孩子和一个不讲道理的老人,你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钱是省了,别把人累出病来!”

    赵照看她不说话,知道她这会儿只剩下嘴硬,便说道:“你以前不也劝过你姐,让她请个阿姨嘛,说明你也明白,像她们家这种情况,没个阿姨不行。怎么同样的话,周朝光说出来,你会这么排斥呢?”

    这番话令方冉冉找到了自己情绪的根源。她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讨厌他,不是反对他说的观点。”

    赵照抿着嘴笑了笑,道:“那你讨厌他哪里嘛?”

    方冉冉皱起眉头,仔细回顾她和周朝光的对话,过了一会儿,说道:“他说他可以花钱请个阿姨,用钱买我的时间。你不觉得这话相当傲慢,也相当侮辱人吗?难道我跟他之间,是金钱可以交易的关系?”

    “嗯,他确实不应该……”赵照摇摇头,道,“但我感觉他也不是那么不可一世的人,有没有可能,他当时也是带了情绪,说了点气话?毕竟咱们讨论语言的意义就不能脱离语境嘛!”

    方冉冉回想当时的情况,觉得赵照的分析不无道理,但随后她又摇摇头,说道:“可能当时的确有点儿情绪上头,但是,他能够说出那样的话,说明他心里多多少少有过类似的想法,否则也不可能脱口而出。”

    “嗯,你说的有道理。”赵照道,“他毕竟是精英,拥有那么辉煌的履历,还有一家公司,天天众星捧月的,难免比一般人心气要高些,也多少有点习惯了花钱解决问题的意思。”

    “是啊……”方冉冉不无失落地说,“我现在都有点怀疑,我跟他之间的交往,真的能够对等吗?至少在很多人看来,我和他是我高攀了,但也许他心里也这么想呢?”

    “唉!”赵照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你应该把跟我说的这些话,跟他交流一下,也听听他怎么说。”

    方冉冉点点头:“嗯,过几天找个时间,把他约出来好好聊聊。”

    “别呀!”赵照道,“明天就约呗,这种事放心里发酵太久,很伤元气的。”

    方冉冉叹口气,道:“但我恐怕没那个时间。我还没有跟你说,最近我脚底下一堆烂摊子。”

    方冉冉把遭到偷拍和举报的事按下不表,但把张总被查到偷税漏税的事跟她说了。赵照听完神色凝重:“你恐怕要从长计议啊……”?

    方冉冉若有所思,赵照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张总到底有多少家底,但万一罚款数额巨大,搞得他资金链断掉,或者一口真气散掉,把公司直接关了,那你可要失业了。”

    “是啊,”方冉冉愁眉苦脸道,“今年这行情,工作也不好找……唯一庆幸的是,我没有买房,手里还有现金可用,既可以支援我姐,也可以保障我自己一年半载饿不死。说来,这还得感谢你……”

    她抱住赵照的手臂,道:“你那时候跟我说何必要买房,让背一身贷款,我是听进去了的。后来我姐夫出事,我才最终决定不买房了。照,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要死翘翘了……”

    “要是真想感谢我,光说不练可不行,得拿出实际行动呀!”赵照露出贼兮兮的笑容,方冉冉感到大事不妙,凭直觉松开了手。

    “是这样,我最近缺灵感,感觉写的一些情节缺少有血有肉有感染力的细节。啧,毕竟我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谈恋爱,都生疏了……”赵照抓住她的手,两眼放光地说道,“所以,你跟周朝光的和解过程,能不能给我现场录个音?”

    “你疯了!!”方冉冉哇哇大叫,逃命似地从沙发上弹起,被赵照死死抓住手腕。

    “放开我,你这个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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