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瞧了自己动弹不得的右臂,叹道:“这偏偏伤的是右肩,若是伤了左肩现下还能方便些。”

    暮桃似是急了眼,忙道:“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您这些天可千万要好好吃饭,这样伤才能好的快些。”

    萧瑾眼窝略有些向下陷去,她巴掌大的面庞本就白皙得近乎赢弱,如今更显煞白,唇上也无一丝血色,因方才说了几句话有些气短,咳了几声。

    暮桃连忙提她顺顺气。

    棠雨用勺子舀粥一勺一勺喂给萧瑾。

    这是她最爱的绿豆莲子粥。

    绿豆被熬出了沙,呈浅黄绿色,莲子也口感软糯,清清甜甜。粥的甜度适中,多一分糖这粥便腻了些,少一分糖莲子便稍显清苦。

    萧瑾连着喝了一碗,口中清爽,整个人觉得舒适了不少。

    她的烧日里刚刚退下,整个人还有些虚弱。

    棠雨又拿了栗子糕来喂了萧瑾两块。

    萧瑾胃里充实,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直到棠雨端了黑漆漆的两碗药汁来,萧瑾皱起了眉头。这两碗药中一碗是治萧瑾这肩伤的,一碗是她每日喝的调理身子的药。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逢喝药,她还是会打心底里抗拒。

    “我才刚用过晚膳,先缓缓再喝。”这是萧瑾惯用的逃避之辞。

    棠雨将这两碗暂放在小案上,“公主可千万要趁热把这药喝了。”

    萧瑾抿了抿嘴轻轻冲棠雨点头,这动作若是再用力些便会牵扯到肩伤。

    “对了,裴誉亭如何了?”萧瑾突然想到裴誉亭身上。

    说到此处,暮桃气愤极了,棠雨面上也尽是愤愤之色。

    “这裴大人当真不讲情义!”暮桃气道,“他伤了公主竟丝毫没有表示歉意,而且昨日我们到府上时他竟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便独自离开了!”暮桃情绪有些激愤。

    “不过要是嫁这么个冰块脸也是有瑞安公主受罪的。”想到这个,暮桃脸色倒是缓和了些。

    萧瑾对裴誉亭怎么对待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她最关心的是从他身上得到些与案情相关的线索。

    “那他今日便去当值了吗?”萧瑾问道。

    “自然。”暮桃语气里颇有些不屑,“这裴大人倒是对自己的职分上心的很。”

    “对了对了,”萧瑾看向暮桃棠雨二人,“我受伤之事切莫告诉旁人,若有人问起,便只说我失手磕碰。昨日是请了贺太医来吧?”

    二女应是。

    “那便再叮嘱贺太医一声。”

    叩门声传来。

    萧瑾抬头道了一声“进。”

    “公主,尹寺正求见。”一位侍女进了门,毕恭毕敬道。

    “尹大人?”萧瑾有些意外,“快请大人到侧厅等我,我这便去。”

    在棠雨的注视下灌下两大碗药,萧瑾慌忙教暮桃棠雨给披了衣服便向偏厅去。

    “下官见过公主。”尹子同行礼道。

    萧瑾略略颔首,“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下官今日来是应那日之言,欲告知公主些新的线索。”

    萧瑾眼中一亮,“大人请讲。”她急忙让暮桃棠雨上了茶水。

    屋里的烛火亮堂,屋外的天上许是因着白日里的厚云而没了星星,月亮也被遮挡了去,只在云后氤氲了一圈冷光。

    “指使侯九山之人在富春行。”

    “富春行?”

    “正是。”尹子同拱手,“此间要犯皆已被大人缉拿,公主放心。其余的还在调查中。”

    萧瑾颔首,“多谢大人告知。”

    “那下官便告退了。”

    萧瑾见尹子同面色疲惫,便也不多作挽留。

    待尹子同走后,萧瑾唤来了赫远。

    “我们得去查一查这富春行。”

    “是。”赫远一拱手。

    “但是如今我们力量还薄弱,若从正面下手定是讨不到便宜。”萧瑾表情严肃,“你们且去查查那富春行里掌柜或伙计的夫人小妾,看能不能从她们那里下手得些线索。对我们来说从女眷处切入或许来得更快些。”

    赫远领了命,毅然道:“定不辱公主使命。”

    昏睡了一整天,萧瑾也没什么睡意,但是碍于肩上有伤也做不得什么别的事,只得躺下歇了。

    第二日一早,萧瑾便得了皇后高氏传她进宫的消息。

    匆匆用过早膳,拾掇了一番后萧瑾便乘车去了凤仪宫。

    萧瑾一进这凤仪宫便见高氏端坐主座,身侧是另一位夫人。

    “儿臣参见母后。”萧瑾垂眸向高氏俯身行礼,而后转了些身子,对那夫人道:“见过杜夫人。”打过招呼,她接着俯着身子道:“儿臣愚钝,前日坐车时磕伤了右肩,如今上了夹板,动作有些不便,母后见谅。”萧瑾语气很是卑微恳切。

    高氏想来今日心情也好,眼里倒透了丝关切出来,她摆了摆袖子,道:“快快坐下,这两日可好些了?”

    “谢母后关心,这两日好些了。”萧瑾再次福了福身。

    那贵夫人也给萧瑾还了礼。

    此人的穿戴虽不及高氏那般铺张,但也定是不菲。只见她身着萱草色的弹墨云锦大袖衣,发间的翡翠簪子顶端嵌了蓝宝石,样式简单大方但却不输华丽,再往下看是一对白玉耳坠,通透莹润。

    虽上了些年纪,但这夫人的脸色却是白皙光润,不见老态。面上虽有些细纹,反倒替她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此人是当今宰相杜沐祺的正房夫人柳倩如。说来也神奇,杜沐祺虽妾室众多,但柳氏却能一直讨得夫君钟情。萧瑾一进门就闻到宫中不同于往日的熏香气息,她浅笑着道:“母后今日这香当真沁人心脾。”

    高氏听了也露出得意的笑,她转过粗壮的脖子看向杜夫人道:“这是今日杜夫人送来的。”

    那柳倩如微微低头,也勾了勾唇角,露出了温婉的笑意,道:“此香名唤鹅梨帐中香。这香不似往常的香料甜腻,清芳之气更甚。”(注)

    “是了是了。”高氏和道。

    那柳氏接着介绍道:“此香是将鹅梨挖去梨核,制成瓮状,填入沉香和檀香等香料后盖好鹅梨顶部,蒸煮三次削去梨皮,研磨均匀再窖藏些时日后即可焚烧。”

    “那确是好香无疑了。”萧瑾细细呼吸着,却隐约在空中的香气里嗅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另一种格格不入的香气。

    细细辨别片刻,萧瑾认出这是龙脑香。

    高氏笑得愉悦,扯回了话题,“今日唤了宜安来是想替你寻一桩婚事。”高氏翘着圆滚滚的手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圣人前些日子给瑞安和裴大人赐了婚,宜安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萧瑾就知道高氏宣她进宫准没好事,她只想着快些将今日这糟糊弄过去。

    “本宫和杜夫人已提前替你筛选了一番,留下了这几人,你看看如何?”

    高氏的贴身侍女碧芳呈给了萧瑾一个小册子。

    萧瑾右臂不便,便用左手接了这小册子放在案上摊开。

    打开第一页的是一个清秀的公子,名唤齐宇磬,是工部尚书的长子,年方二十二岁;第二页的这人名唤田柯,长得粗犷,是将军之子,再往后她便实在懒得翻看。

    高氏替她寻的亲事,一看便知是次等。

    左右萧瑾目下也不想嫁人,委屈道:“儿臣还想在父皇母后膝下多侍奉几年,不想这么快嫁人。”

    “你也快及笄了,这亲事也该考虑一二了。只是让你考虑而已,又不是叫你明日便嫁出去。”高氏转眼又看向柳氏,热切一笑,口中的话仍是对萧瑾说:“瞧这孩子。”

    “也罢也罢,本宫过些日子会摆宴,到时这些公子都会来,你到时来了同他们热络热络再作决断。”

    高氏柳氏二人又同萧瑾说了好些客套话萧瑾才得以从这凤仪宫中出来。

    萧瑾的府邸并不在这皇城之中,出了皇城后还需再走好一段路。

    先后逝世后,慧明寺的住持说她身上煞气重,圣人便听了那时德妃之言将她送去清心庵住了三年。后来为了压制她身上的煞气,在宫外专门择了一处替她建了府邸。虽在宫外离得远些,但她也乐得清净,远离了些宫中是非。

    将出皇城之时,车行得慢,她将将伸了左手撩起帘子,便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赤日当空,秋阳温度不甚高,但直射在青灰色的砖块上依然有些炫目。

    那人一侧目,也看见了她。

    裴誉亭出于礼节,拱手待她远去。

    车轮扬起尘土,很快便过去了。

    也算是擦肩而过。

    回府后用过午膳,萧瑾便叫暮桃将那胡香拿来,用镊子粘了些香粉放在鼻下细细辨别。

    这胡香里也有龙脑香。

    只是这龙脑与凤仪宫中的龙脑似乎不大一样。

    ******

    “怎么说?”裴誉亭见尹子同进门,开口问道。

    尹子同转身关了门,走到裴誉亭案前道:“此酒本应是扬州的琼花露,只是似乎其中加了些别的配料,一时没验出来这配料。”

    扬州的琼花露素来颇负盛名,琼花也是特产自扬州。

    裴誉亭停了笔,“那便再找人接着验,总能验出来。”

    “是。”尹子同拱手应道,“昨日已派人去猎场后山猎了一只虎来,方才送到,已叫人去验了。”

    “嗯。”裴誉亭应了一声,“叫坊间多加留意信鸽。”裴誉亭站起身来,同尹子同一道向验虎尸之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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