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裴誉亭开口。

    “是合欢散。”郎中将手从萧瑾的脉搏上撤下,“这位娘子素来体弱,这合欢散的药效又太猛了些,一时身子便有些受不住。”

    “可有解药?”

    那郎中摇了摇头,“此药难解。”

    裴誉亭双眉拧起,“难道非要用那种法子吗?”

    “此药虽难捱些,但熬过去也便无甚大碍了。”说着他从药箱中翻出一个小巧的瓶子,“这护神丹可暂时舒缓姑娘身上的躁郁之气。在下再给娘子开些滋补的汤药,待娘子醒后补些元气。”

    裴誉亭抬步上前,接过郎中手里的小瓶,问道:“她什么时候醒?”

    那郎中沉思一瞬,道:“最迟明日午时。”

    裴誉亭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景舟送郎中走后,吴婆便端来了温水要扶着萧瑾吃药。

    裴誉亭负手立在不远处,能看到吴婆身后昏迷不醒的萧瑾。

    萧瑾双眼沉沉地合着,两片浓密的睫毛连丝毫颤动都不曾有。裴誉亭隔着昏暗的烛光,将她脸颊到脖颈泛着病态的红晕收入眼底。这大片的红晕倒是给她添了几分生气,不似往日里那种赢弱的苍白。她的脖颈纤细,给人一种稍一用力就能被折断的错觉。

    萧瑾仿佛一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毫无知觉地由吴婆扶起身来,将小小的药丸喂入口中。她仅着单衣,更显得后背单薄,像一片羽毛一般,轻飘飘的。

    裴誉亭回了神,转身出门。

    出门后,他转头对候在门旁的老者道:“今夜我歇在客房,明日若是公主醒了便让景舟送她回府。”

    “是。”那老者温声应答。

    裴誉亭很快梳洗毕,躺在了客房的卧榻上。

    他仰面躺着,将小臂垫在自己枕下,忽然想到了手上的触感。

    这算来也是他第一次同一个女子有这般亲近之举。

    他心中冷哼一声,料想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真够瘦的。

    他只兀自心里轻道这一句,而后很快将与萧瑾相关的这些想法尽数排除开来,转而在脑中盘算整理起今日一探无量楼的所得的消息来。

    无量楼用于蒙眼的黑底紫纹缎布便足以说明其和中秋宴一案脱不了干系,而明泽堂既已有黑底紫纹的香囊,又在无量楼有通向自己宅邸的密道,定也是替无量楼做事的,兴许是他替主家所谋之事暴露所以才被灭了口。

    裴誉亭伸手揉了揉眉心,那明泽堂是把富春行主奉为兄长,但若他没猜错的话,明泽堂的死定然也是有他这义兄的一份。

    一时间各种线索汇聚一处,再念及今日的种种遭遇,裴誉亭心下生了一丝不耐来。

    翌日一早,他照常去大理寺当值。

    他走前经过萧瑾卧房的窗,留步一瞬,便猜得出萧瑾未醒,快步出了院。

    萧瑾睁眼时已过午时,抬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和床帏,不禁有些慌乱,连忙猛地翻身坐起,这动作稍急了些,引得她一阵头晕,眼前直发黑。

    听到屋内的动静,吴婆推门进了屋。

    她见状忙上前扶住萧瑾,语气里难掩焦急,道:“公主您可是有什么不适?”

    缓了片刻,萧瑾回过神来,只觉身上还有些忽凉忽热的,她摆摆手道了声“无碍”,转而抬头环顾四周,“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见萧瑾无什么大碍,吴婆松了口气,回答道:“昨夜您昏迷不醒,大人情急之下便带您回了府。”

    萧瑾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她将昨晚发生事情捋了一遍之后心下暗自有些忐忑,怕因此触怒了裴誉亭。

    她似乎是昨夜回来途中晕过去的。

    “几时了?”萧瑾问道。

    “午时已过。”

    萧瑾不禁心下懊恼自己竟昏睡了这般久。

    忽然,她一转头看见了床头小案上的木匣子。

    正是昨夜从秘道里发现的那只。

    萧瑾有些意外裴誉亭竟将这匣子置于此处,兴许是昨夜着急忘了将这匣子收好,或是说这匣子是留与她的。

    萧瑾欲将手伸向那木匣,动作又有些犹豫。她向吴婆开口:“这匣子是大人留给我的吗?大人有说过如何处置吗?”

    吴婆心下也拿不准,只恭敬道:“老身不知。”

    萧瑾大着胆子打定了主意,伸手拿过这匣子,略一轻咳,“时候不早了,本宫这便回府了。”

    “府里准备了午膳,公主用些再走吧。”吴婆上前搀萧瑾下床来。

    “不必了。”萧瑾心意已决,梳洗更衣毕,抱了这木匣便由景舟送回府去。

    萧瑾一回府首先迎上的是暮桃和棠雨腹热心煎的样子。

    两个侍女连忙扶萧瑾进屋去,萧瑾在两双急切的眼眸下将昨日的经历简略说了些,而后在自己府上松快地用了午膳,携这木匣端坐在桌前。

    她掀开了盒子,翻动里面的纸条。

    “中秋,午时,张肆……”萧瑾翻看这些纸条,口中喃喃念着。

    “这些词都是什么意思?”棠雨看着萧瑾展开这些纸条,有些摸不着头脑。

    萧瑾忽然脑中闪过昨夜见到的“记酒”、“宴行”两张纸条来。

    “我知道了!”萧瑾将这些纸条拼起来,“‘午时’、‘记酒’、‘张肆’合起来是‘午时张记酒肆’,这是他们那日相见的时间和地点;‘中秋’、‘宴行’是‘中秋宴行刺’,指的是中秋夜里那案!”

    “这里面必还有其他线索在,你们也来帮我找找还有哪些纸条能拼到一起的!”萧瑾有些激动,想必这就是背后那些人传递信息的法子。将一句话分拆开来传递,倘若将这仅有一个词的纸条飞鸽传书,即使被人截获,仅凭着一个词也推断不出事情全貌来。且这词拆分得也特别,将“张记酒肆”拆成了“张肆”和“记酒”,当真谨慎。

    经三人的一帆搜寻,陆陆续续拼了两句像样的话出来“富春行运酒”、“秋猎虎患”,余下的词委实过于零散,让人无从下手。

    正当三人将纸条摊开在岸上之际,房门“嘭”地一声被撞开。

    “你昨夜为何会在裴大人府上!”萧玥神色激愤,携侍女翠芸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气势汹汹。

    萧瑾缓缓起了身,款款向萧玥福了福身,开口道:“皇姐息怒,宜安昨夜确是在大人府上。”

    萧玥怒色更甚,“你先前几次三番去大理寺就算了,本宫念你确对中秋刺杀一案心有疑惑。可如今你这般不顾廉耻,当真是丢我皇家的脸!”

    萧瑾垂了垂眸,看起来楚楚可怜,“宜安昨晚在街上忽然旧疾发作,多亏裴大人路过出手相助,不然便是命都没了。”

    听了这番说辞,萧玥冷哼了一声,眼里的怒火稍息了些,信了这“旧疾发作”的说辞。萧瑾确是自幼有心口痛的毛病,严重的时候动弹不得,甚至不省人事。她低头瞥到了萧瑾桌上摊开的字条,语气不屑,“马上及笄的人了还玩这种小儿科的拼字游戏。”

    闻言,萧瑾忙让暮桃棠雨将这方木匣收下去,转头对萧玥道:“让皇姐见笑了。”

    “本宫警告你,离裴大人远些,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的!”萧玥恶狠狠地瞪着眼,“若你非要行那些下三滥的狐媚之术,本宫定然要你这辈子都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皇姐多虑了,宜安自是安分守己之人。”萧瑾唤暮桃给萧玥添了茶水。

    “过几日母后会设宴,到时说不定还能给你指门亲事。”萧玥端起茶盏,置于鼻下轻闻了一口,“你们府上就不能沏些好茶,这样倒显得宫里苛待了你们一般。”

    “皇姐见笑了,宜安平日里也品不出这茶水的优劣。”萧瑾嘴角露出些礼貌的笑意,话语不卑不亢。

    “我们走!”萧玥翻了萧瑾一个白眼,转身就要离开。她身后的翠芸赶忙小心翼翼地跟上前去。

    ******

    今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无一丝白云。秋风拂过枯叶,给人带来一阵凉意,但并不寒冷。

    裴誉亭和景舟正驱马前往城外。

    出了定光门,向西行了五十多里,二人看到了先前陈舵主所描述的那处地产。

    这四周荒芜,没什么人烟,只有几进废旧的屋子和一个破败的院落。这屋院委实年久失修,孤零零地伫立在这荒原并不引人注目。

    地上本就稀疏的野草枯黄,马蹄很轻易地扬起黄尘。

    瞧着这庭院似是无人值守,二人便下了马,走进这院子。

    院内很空,并没有货物堆积。

    确认四周无人后,裴誉亭推门而入。房中没什么家具,裴誉亭一眼便看到了屋内最里处的几个箱子。

    这木箱已被钉死,景舟欲用剑将其撬开,被裴誉亭出手制止,“如此撬开箱子留下痕迹,打草惊蛇。”

    “属下思虑不周。”景舟将剑入鞘。

    裴誉亭细看了这箱子一圈,找到了两处略微有些松动的木板,伸手摇动这两处板子。

    木箱发出轻轻的“嘎吱”声,箱内发出金属互相划动的声音。

    很快,这两块板子更松了些。裴誉亭将这两块木板的间隙撑得更大了些,能隐隐看到箱内的东西。

    裴誉亭附身将眼睛凑近这道缝隙,瞧见了里面满满当当的箭矢。

    他再次轻轻晃动这箱子,以便能透过缝隙将箱内之物看得更清晰些。

    经过一番辨认,裴誉亭断定箱内装的应是铁质的箭头,而且看起来像是最普通不过的样式。

    这样式似乎与圣人交给他的那几枚箭矢很是相像。

章节目录

别来几度春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独耳神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独耳神兔并收藏别来几度春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