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除了这几个装了箭头的箱子外再无他物,裴誉亭和景舟仔细检查了一圈后没什么别的收获,便打马回府了。

    返程途中二人马速并不快。

    “回去以后挑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守着此处。”裴誉亭提着缰绳,声音不高。

    “是。”景舟应道。

    “要找我们自己的人。”裴誉亭补了一句。

    “大人为何强调这个?”景舟察觉到裴誉亭话里一丝别的意思。

    裴誉亭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大理寺有内奸。”

    景舟心里一惊,“大理寺怎会有内奸?大人是何时发现的?”

    “那日程主簿调取三年前的卷宗时发现少了一卷。”

    “大理寺的卷宗素来摆放有致,十年前的卷宗都寻得到,怎会找不着区区三年前的。”景舟诧异道。

    “近日事务繁多,揪出内奸来也是迫在眉睫的事,在此之前还是我们自己人做事稳妥些。”

    “是。”景舟重重应下,“定不负大人所托!”

    两匹马儿速度渐快,急驰入了城。

    ******

    送走萧玥后,萧瑾将那木匣拿出又盯了半晌,没再有什么新的想法。匣中剩下的词句过于零散,组合的可能性太高,萧瑾一时也拿不准。

    组句无果,萧瑾左手托腮,撑着桌面发呆。

    她心下略一纠结此时要不要将这木匣送还给裴誉亭。倘若将这匣子留在自己手中,应是再不能破解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亦然发挥不出其价值。但萧瑾又不甘心将这到手的线索原封不动地送走,她望向窗外,轻轻叹气。

    “对了公主,”棠雨搭了话,“五日后是秦王殿下的生辰,您莫要忘了。”

    萧瑾回过神来,“我记得的,皇叔的生辰礼我今年可是一早就备下的。”

    棠雨端了汤药进来,萧瑾此刻心中念着别的事,心不在焉地吞药下腹,苦得眉间直颤。

    萧瑾有些愤愤地将纸条都放进木匣,虽有些沮丧,但还是决定将其送还裴誉亭,以免耽误了他大理寺查案的进程。

    萧瑾脑中突然一闪,“快拿纸来,要大些的纸。”

    棠雨应声,将一张完整的纸从桌面铺开来。

    萧瑾随即提了笔,忍着右肩的痛意在纸上摹出一个脚印的形状。

    “这是什么?脚印吗?”暮桃歪着脑袋问道。

    萧瑾盯着这墨迹看了片刻,这宣纸上黑色的线条与昨夜明泽堂尸体旁的脚印相吻合,而后她点了点头,问道:“你们觉得这会是身高几尺之人的脚印?”

    暮桃和棠雨沉吟片刻,“起码得有八尺了。”

    萧瑾点点头表示赞同,若有所思,口中轻轻呢喃:“八尺……”

    蓦地,她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当是那人了。”

    两个侍女有些不知所以,而后便听萧瑾道:“备车,去大理寺。”

    马车摇摇晃晃地,很快就到了大理寺。

    不出意料地,裴誉亭公务繁忙,萧瑾被带到了偏厅等候。

    “将这个交给你们大人,就说本宫有重要线索相告。”暮桃讲手中的木匣递给侍者。

    侍者应了声,端着匣子去了正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侍者才引着萧瑾去到裴誉亭那处。

    萧瑾进了门,裴誉亭正提笔疾书,头也未抬。萧瑾发现这两日里似乎都未见尹子同的身影,许是被派去了别的差事吧。

    送萧瑾进门后,那侍者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门。

    “有劳公主再来一趟大理寺,公主可还有什么要说与裴某的?”裴誉亭依旧未抬头。

    “叨扰大人了。”萧瑾对裴誉亭微微颔首,而后直入主题:“依本宫看,这木匣里的字条便是他们传递信息的方式。”

    “何以见得?”裴誉亭写完了手上的文书,将手中的笔放下,看向萧瑾,“公主先请坐。”

    萧瑾面上的潮红已悉数褪去,她今日着了一身红色的襦裙,明艳动人。虽未擦口脂,唇色有些苍白,但这红裙似是冲淡了她面上的病色,衬得整个人活泼明媚起来。

    萧瑾也不再客气,上前两步坐在裴誉亭桌前的小案旁,将今日的发现说与裴誉亭。

    “这匣子里的字词委实太过零散了些,本宫也拿不准。”

    裴誉亭打开木盒略一翻看,目下所及全然吻合萧瑾之言。

    “不知大人可还能由这些字词拼出些什么线索?兴许这其中的线索便是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萧瑾接着道。

    裴誉亭不语,只是手中接着翻看木匣中的字条。

    “还有这个。”萧瑾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折好的宣纸展开来递给裴誉亭,“昨夜明泽堂身边的脚印约莫是这般大小,本宫算着这人的身量应是八尺有余,昨夜在场之人中身高八尺有余的似乎只有大人您和那柳氏的男伴一人。”

    裴誉亭微微眯了眯眼,他知晓萧瑾细致,但没想到她身中合欢散还能留意到这些细节。他伸手接过这张纸,“公主的意思是说,明泽堂是柳氏那男伴所杀。”

    “正是。”萧瑾目光坚定。

    裴誉亭眸里少见地透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而后轻轻用鼻腔“嗯”了一声,表示应答。

    萧瑾注意到裴誉亭桌上有一个特别的小瓶,瓶口溢散出的似乎是丝丝缕缕的酒气。

    萧瑾不禁有些好奇,“大人白日当值期间竟也会饮酒吗?什么酒竟让大人如此着迷?”

    “不是。”裴誉亭开了口,“这酒是富春行从扬州运来的,有些蹊跷。”

    “蹊跷?”萧瑾疑惑。

    “这酒本应是扬州特有的琼花酒,但味道有些奇怪。”裴誉亭的目光也落在这小瓶子上。

    “大人可否介意本宫一看?”

    裴誉亭虽犹豫了一瞬,但很快便抬手将着小瓶递给了萧瑾。

    这小瓶颈部细长,拿着倒很是趁手。

    萧瑾将这小瓶置于鼻下轻嗅片刻,很快便反应出来,“龙脑?”这琼花酒混着龙脑的味道与柳氏带去凤仪宫中鹅梨帐中香里的龙脑味一般无二。

    “公主认得?”裴誉亭很是意外,萧瑾竟这么快便识出了他叫人一两日验出的结果。

    萧瑾点了点头,“龙脑气清香,味苦辣,这酒泡了龙脑应是会更辛辣些。只是……”萧瑾顿了顿,由细小的瓶口看向瓶中的液体,“这龙脑泡在酒中好像是在掩盖着什么别的气味。”萧瑾对另一种气味有些拿不准。

    “是铁。”裴誉亭接过话。

    “铁?”这显然是萧瑾没想到的答案。稍顿片刻后,萧瑾接着道:“对了,那日母后宣我进宫,柳氏也在。当时凤仪宫中所燃之香中也有一位龙脑,那龙脑应是被这琼花酒浸过的。”

    “这香可是柳氏带进宫的?”裴誉亭追问道。

    “正是。”

    萧瑾心下默默盘算,如此一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柳氏,她由富春行运来了浸过酒的龙脑,而后又出现在无量楼的赌局中,还趁此让人杀了明泽堂。那富春行假借运送琼花酒,又在酒中泡了龙脑加以掩饰,那么其真正的目的便是运输藏在酒中的铁器了。

    “大人对藏在酒中的铁器可有线索?”萧瑾接着问道。

    裴誉亭不说话,算是默许。

    “那藏在这酒中的铁器是何物?兴许本宫知道些什么可以助大人查案。”

    裴誉亭犹豫了一瞬,念及萧瑾方才开口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便如实道:“可能是再寻常不过的箭矢。”

    “寻常的箭矢……”萧瑾陷入回忆,良久,她再次开口,“本宫见过。”

    裴誉亭用目光示意萧瑾说下去。

    “在城外抓侯九山的那日晚,我和皇兄在回府的路上遇刺,那刺客行刺用的就是寻常箭矢。只是当时刺客不像是要取我们性命,应只是单纯震慑罢了。”

    裴誉亭陷入思索。

    这与圣人遇刺的场景一般无二。

    说了这许久话,萧瑾喉咙有些干燥,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意识到萧瑾坐在这里还不曾喝过茶水,裴誉亭唤人来上了茶。

    萧瑾一连饮了两盏茶,恢复了些气力。

    “看样子公主身体也大致恢复了。”

    “昨日对大人多有得罪,本宫在这里给大人陪个不是。”萧瑾放下茶盏,再次对裴誉亭颔首。

    裴誉亭不语,只是又提笔开始写些什么。

    “杜相夫人着实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此事是她一人谋划还是由杜相授意。”萧瑾顿了顿,见裴誉亭没有回话的意思,接着道:“想必其余的大人心中自有定夺,本宫便不再多嘴了。”

    语毕,萧瑾缓缓起身,出于礼节,冲裴誉亭温然一笑,露出对称的两个小梨涡,“本宫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日便告辞了。”

    裴誉亭再次“嗯”了一声,而后唤人将萧瑾送出了大理寺。

    他当真越来越看不透这位宜安公主了。

    她同他说起话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是个干脆之人。于此同时,他也着实意外于这样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竟会心思缜密、观察细致到如此地步。裴誉亭不由地又想到秋猎之时她为救兄长的所做的种种努力。

    裴誉亭沉了沉眸光,萧瑾似乎还对香料颇有了解。先前秋猎时便是带了几种功能各异的香,如今又这般快地认出龙脑。

    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终究是要提防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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