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誉亭站起身来,迈入了眼前的小地窖。

    这地窖并不深,只有半人高,只需半蹲着便能从中存取东西。

    尹子同瞧着裴誉亭站下去时这地面将将及他腰间,道:“这个小地窖倒是实用,半嵌在地里,冬暖夏凉,拿起东西来也方便,唯一的缺点便是空间小了些。”

    裴誉亭弯下腰来,端出了这小地窖里剩余的一个木箱。

    这木箱瞧着形状与样式,竟然同前厅里装金子的那些一般无二。

    尹子同从裴誉亭手中接过后将其放在地上,打开了箱盖。

    “梨子?”

    只见箱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几排梨子,这梨子呈翠黄色,散发着极轻微的清香。

    尹子伸手从这几排梨中取了一个,略一观察,道:“从颜色看这梨子倒是十分新鲜,应该是最近几日买来放在这地窖里储存的,只是不知为何这装梨的木箱和装黄金的竟然一般无二。”他顿了一瞬,接着道:“莫非有人送来梨子给府中作障眼法,而将金子混入其间?”

    裴誉亭点了点头,“先有人借着送梨的名头将这几箱黄金送入府中藏在这小地窖里,再由张侍郎不注意的时候搬到前厅。”

    “听闻这张侍郎素日里爱酒,会不会是有人引得他前一夜喝醉不省人事,趁此机会让人搬出黄金行栽赃之事?”

    “嗯。”裴誉亭表示认同,“卧房里那个沾染了泥土和红梅花瓣的也许便是他酒后神智不清时所为。”

    “如此说来,那夜同张侍郎喝酒之人便是陷害他的人,如果不是的话也与真正的幕后之人脱不了干系。不过张侍郎当时可并未自己交代出夜里曾喝醉过,想来也是怕因此再被扣一个嗜酒而不务正业的名头而难以洗脱罪名。”

    “张鹤青同方腾有什么交集?”

    尹子同虽还未想到这层,但很快反应过来,“属下回去便去查。”回想到方腾粘有红梅花瓣的鞋底,他道:“莫非方腾便是那日夜里和张侍郎醉酒之人?还有这个贺伟杨一定也有点问题,他身为岳丈,家财万贯,女儿女婿眼看着就被判了杀头的罪,竟还未曾花钱在狱中打点过。方腾身上还有双刀的痕迹在,此事想必与玉门十八剑脱不了干系。”

    “嗯,稍后再去方腾家中看看,兴许还会有什么线索。”

    待到二人回大理寺后,方腾已由仵作尸检完毕,他身上并无其他创伤,的确是失血而亡。

    “刑部的大牢那边让景舟过去盯着吧,贺府也再派人去盯紧些。”

    尹子同不解,“大人,有必要让景舟亲自去大理寺吗,这会不会有点太大材小用了?”

    “当时侯九山在我们大理寺的牢中尚且都被人杀了,被关在刑部自是要更谨慎些。”

    尹子同颔首。

    二人还未来得及落脚休息,就到了方腾的住处。

    方腾尚未婚娶,父母双亡,家中仅是他一人居住,屋子不大,只有一个单间。

    这屋子极为朴素,木制的桌椅板凳已有了裂痕,榻上铺着厚厚的草席,由看着已有些年岁的被褥覆着。梁上挂着不成形的蛛网,想来打扫的不勤。

    榻前的小案木皮已然剥落了些,目之所及尽显破败。只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是,这小案上摆着一个做工极为精致的青铜香炉。

    尹子同伸手拿起这香炉,香炉小巧,还不及他的手掌大。他将香炉凑近鼻下轻嗅,抬头对裴誉亭道:“不知道是什么香,但这味道倒是不错。”

    裴誉亭从他手中接过,打开香炉的盖子,里面的香灰还未燃尽,但从残存的香灰屑中能隐约辨出一角将被烧成灰烬的纸。

    裴誉亭伸指取出这一角残纸,轻轻吹去粘在上面的黑灰,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

    这一角纸发黄得厉害,不知道是这纸本来就是黄的还是因着时间推移而渐渐变黄。这黄纸之上,似有几道红色的笔画,但这纸已被烧得不知全貌,也看不出其原先确切的笔迹来。

    尹子同将目光转回方才的小香炉,“总感觉这香不寻常,但又想不出是什么。”思索片刻无果,他接着道:“大人,此间离东市那边也不甚远,要不我们将无香公子找来,他定能认出这是什么香。而且他既然能说出张侍郎是下一个遇害之人,想必还会知道些别的东西。”

    脑中浮起今日萧瑾顶着的那张陌生的脸庞,裴誉亭不禁回想起她腰间传来的熟悉触感,道:“可以。”

    尹子同出面,很快就将萧瑾带了来。

    经过早上与裴誉亭的接触,萧瑾心下有些发怵,此刻尽量想着离他远些,便立在了与尹子同相近的一侧。

    “我们也不懂什么香,就有劳公子帮我们分辨一番。”尹子同态度诚恳,将手边的香炉拿起来递给萧瑾。

    萧瑾将这小炉凑近鼻尖片刻,语气确定,道:“这香是由龙涎香、龙脑、麝香调和而成,龙涎香则占了此香最主要的成分。”

    “看香灰的样子,这香应该是几日前燃的,如今香灰已冷而香气仍然浓郁,可见其中的三味香料都用的是上品。用真品的龙涎香合香,焚烧时则翠烟浮于空中,纠结不散,绕梁不绝。用龙涎香调和诸香,能聚敛龙脑、麝香的香气,历经数十年仍然保存。”

    闻言,尹子同问道:“公子这么说的话这香定然珍贵难得,想必价格也不菲吧?”

    “正是,”萧瑾点头,“一斤龙涎香能卖到九千文,价格实在不低。”

    “此香若如此名贵的话,仅凭方腾的俸禄定然负担不起。”

    “这是什么?”一旁的裴誉亭只听着二人对话不语,萧瑾瞧见了他夹在指尖的纸片,不禁开口而问。

    尹子同抢先答了话,“这是我们方才在这香炉中找到的。”

    “不知大人可否借我一看?”

    裴誉亭仍没说话,只默默抬手将这一角黄纸递给了萧瑾。

    萧瑾本来只觉得眼熟,从裴誉亭手中接过后左右翻看,道:“这是一种符纸。”

    “符纸?公子先前见过吗?”

    “嗯,”萧瑾再次点点头,“前些日子我刚租下东市的那间铺子,在铺子里找到了一对符纸。那两张符纸像是一男一女分别而画,瞧着像害人用的,大人今日这符纸瞧着像对符中的男符。”

    “对符……”裴誉亭蹙眉思考,“无香公子可曾听说过有什么组织格外珍视方才所说的龙涎香的?”

    “尊崇龙涎香的组织……”萧瑾也陷入了思索。

    半晌,她语气确定,道:“红玉教。”

    “红玉教尊崇龙涎香,每当教中有重大活动时必要熏染龙涎香,教徒也多喜爱这香,有条件的平日私下里也会点。”

    尹子同接过话头:“红玉教是前朝的邪教,前朝的末代的三任国君都受了红玉教中人蛊惑,也因此被害的灭国。只是自我朝开国以来,便禁绝了这红玉教,教中人也大多获罪问斩,如今竟还有红玉余孽。”

    “男女对符也是红玉教特有的一种作法手段。”裴誉亭也接了话。

    “莫非方腾也是红玉教中的人?如果他被玉门十八剑所杀,那红玉教莫非和玉门十八剑是对家吗?如果不是对家的话,那这二者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玉门十八剑也许是专替红玉教灭口的。”

    “更像是后者。”裴誉亭道。

    放下香炉,萧瑾踱着步环顾着这间屋子。

    “对了大人,如果红玉教的对符是一男一女所写的话,秋猎之时制造虎患的那对夫妻也恰是一男一女的组合,他们或许也是红玉教的人。”

    裴誉亭“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萧瑾在房中小转了一圈,并无别的收获,回过头来问二人道:“张侍郎怎么样了?他可还活着?”

    “公子放心,张侍郎还活着,他现在就在刑部的狱中,我们已派了人盯着,不会让他被害的。”尹子同冲萧瑾抬头道。

    “无香公子是如何得知张侍郎会被杀的?”裴誉亭朝萧瑾走近。

    见裴誉亭语气冰冷,尹子同不禁跟上前去,在他身旁小声道:“大人和善些,莫要吓到了无香公子。”

    “我这个人一向眠浅,倘若不点些安神香便总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昨日梦到了若是方腾死了就会有人来杀张侍郎。只是当时在那梦中我只记得张鹤青的名字而不记得他的长相,只记住了方腾的长相而忘记了他的名字。”萧瑾胡乱扯了个理由。

    “无香公子有这般未卜先知的好本书,不知是否愿意来我大理寺为国效力?”

    听出了裴誉亭这话是在消遣人,萧瑾也不卑不亢,“大人信便信,不信便不信,也不必如此消遣无香。我瞧着二位大人也再无什么别的事,无香还需去铺子里招待客人,这便告辞了。”萧瑾拱了手便要往外走。

    “公子留步。”裴誉亭两步上前挡住了萧瑾出门的道路,“裴某还有些疑问想请公子解答,就有劳公子随裴某去大理寺一趟了。”虽是求人帮忙的话语,但由裴誉亭口中说出来却是命令的味道,丝毫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正好萧瑾也想探些玉门十八剑的消息,干脆地一拱手,“但依大人。”

    知萧瑾不通骑术,裴誉亭便吩咐尹子同先行骑马回去,自己则与萧瑾同乘了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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