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头去,只见弟弟赵达手中的长剑淬着寒光,直直欲朝自己逼近。他伸手向自己肩膀探去,只是再次收回手时只见得鲜血顺着甲衣而下,一点一点地将地砖染红。

    手腕翻转,赵达重新将剑锋调过了方向,再次向自己哥哥攻去。

    待赵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那柄寒光已然晃荡在了他的眼睫之下。

    “竟然真的是你吗?”他话里是满腔的不可置信,身子也是急忙闪避,堪堪避过了这夺命的招数。

    弟弟从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竟会有一朝反目、刀锋相向的场面来。

    招招不留余地,赵达冷哼了一声道:“哥嘴上说着相信我,但其实早就疑心在我身上了吧。”

    “我先前从未疑心于你。”赵通手无寸铁且受攻于不备之中,此时自是落于下风,被逼得步步后退。而他弟弟的那柄长剑紧随他的衣摆而动,丝毫没留意下情面来。

    “先前是先前,如今怀疑的结果却是一样的,哥也不必再多给我解释。至于你那些虚伪的信任和推理,还是在黄泉之下说与父亲听去吧。”

    “先前念着你我二人自幼一同长大,我没想着要对你下杀手的。是你聪明过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如今已是不得不死了。”

    “为什么?”赵通眼里的不解和愤恨逐渐演化为荒凉,一寸一寸地蔓延开来。

    闻言,赵达出手的招数却是愈发得狠辣了。

    方才的几句言语之间,刀刃滑过赵通的右臂,在桌上溅下了一条迅猛而规整的血痕。点点鲜血落在了茶盏之中,旋转蔓延,逐渐溶于褐色的茶水,消散得无影无踪。

    无论他怎么努力,父亲眼里看见的却是只有兄长一人,读书是这样,练武也是这样,逢战出征更是只会带着赵通。他是庶出,自然是比不上嫡长子的地位,只能死皮赖脸的跟在哥哥身后以期盼着父亲能多分来些注意,哪怕这注意少得不能再少。念及此处,他咬了咬牙,压下了心中最后的那丝不忍之情,将手中之剑舞得翻飞。

    赵通一个弹跳翻身过桌,而后这木桌很快却被赵达一刀劈作了两半,木材断折和茶盏碎裂的声音齐齐传来,动静着实不小。

    兄弟二人皆是自幼习武,但若要论起拳脚上的功夫,恐怕是弟弟赵达要胜上几分。那宽膀圆腰移动得很是灵活,敏捷的身法更使得手中的长剑游刃有余。

    眼看着赵通身上又要新添几处伤痕而不敌,那一扇门却被忽地撞开,一人持剑阻在了兄弟二人之间。

    经此打搅,赵通也得了空隙在一旁捡起了自己的佩剑,与裴誉亭前后想和地夹击着赵达,而赵达也终是寡不敌众,渐渐慢下了阵脚来。

    二人一左一右,很快便将赵达逼向了墙角。只是裴誉亭的长剑正要凌空而下以制住赵达要害之时,忽而被一旁的人挡住了力道。

    “还请大人手下留情!”赵通接住了这一剑而恳求道。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这么多年的手足情份烙入了骨髓,不是轻易能抹去的。

    只是得了这喘息的空当,赵达脚下却是一个横扫,趁哥哥不备欲重新攻向他下盘。裴誉亭被赵通挡了右手,见状连忙用左手拽下了佩于腰间的剑鞘,一个顶刺击向赵达的胸腹。赵达吃痛而失去平衡,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要向后倒去。

    将将稳住了身形的赵通却是连忙要拽住弟弟以护住他的后脑,慌忙之中扶住了他那宽而厚实的腰腹,欲他在地上摔作了一处。

    脊柱与地面相接痛了一瞬,手臂又紧接着传来了尖锐的痛感。只是这痛感不是摔倒的磕碰之痛,而是被赵达腰间的锐物所戳,硌得生疼。

    “这是什么?”察觉到这物品的不同寻常,赵通伸手探去,果然在弟弟的腰间摸出了一个铜质的精致物事来。

    “这是父亲的虎符?怎么在你这里?”

    他原本还有些克制的情绪由这个虎符蔓延到了那个躺在库房已开始糜烂的尸体之上,眼底的猩红骤然攀升。这虎符存留着些赵达的体温,静静地被他攥在手中,被他手心的鲜血所拥裹着,逐渐变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翻身将赵达按在地上而后揪住那身甲衣的领子,他吼道:“父亲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被控在地上之人却只是咧了咧唇角。

    “你说啊!”他手上发力,用这衣领将赵达的脖颈带起来了些。

    见地上的二人缠斗不休,裴誉亭开了口:“将军勿忘城门大事。”

    抬手一摸脸,赵通仰天面向屋顶做了一个深呼吸,堪堪稳住了自己在崩溃边缘的心绪。

    “大人所言极是。”

    他脸上沾染的鲜血和眼底的红相呼应,显得十分可怖。但毕竟守城大事要紧,现在还不是理论家事的时候,他只能暂且唤了人来将弟弟捆入了牢房之中,而后与裴誉亭快步去了城门之下。

    “报——”

    “将军,远处有烟兰的一队人马来袭!”

    二人相视一眼,而后很快调整好了城门的布局。

    远方的马蹄之声越开越近,那扇沉重的高门缓缓转动,逐渐敞开。

    此刻也再顾不上那骨肉相残的悲怆情节与身上之伤的阵痛,赵通握紧了兵刃,加入了埋伏在城门之后的士兵之中。

    马蹄声越来越重,只是在这一队骑兵将将跃过那扇大门之后,便被一旁斜斜杀出的大盛军队所截。

    刀枪相接,一时杀声四起。

    那队烟兰骑兵显然被袭得不知所措,落于下风。

    裴誉亭出剑与赵通一同加入了作战,虽打得并不十分吃力,但他心中那层隐隐的担忧却不断往大扩开。

    这一队骑兵看着声势浩大,但实际人数却并不多。

    “穆临可还有别的入口?”他转头问向了赵通。

    而赵通显然也是发现了这点,脸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

    “往东两里后还有一处小门。”

    “他们行得是调虎离山。”裴誉亭话音沉了下去。

    往东望去,东边的战音逐渐扩大,向四周蔓延开来。

    “我这就带人向东驰援!”赵通急忙拉了一旁的马儿翻身而上。

    急急从腰间掏了一样有些重量的物事掷与裴誉亭,赵通喊道:“如若烟兰的人马突破了东边的那处入口,城中目下的兵力恐怕难以支撑。这是圣人赐与我父亲的虎符,还得劳烦大人走一遭从别处调些兵马来。”

    接过虎符,裴誉亭眉心紧蹙道:“从最近的一处调兵马也须四日有余,穆临可还撑得住?”

    “我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穆临陷落。”将长枪高高挥起,赵通带了人马向那片乱色的方向驶去。

    裴誉亭也不再耽搁,将这虎符收好在袖中,也很快打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虽有了不少烟兰骑兵自小门攻入城中,索性反应过来的时候还不是特别晚,情况整体也还大致在可控范围之内,携一众人马拼死抵御,也能勉勉强强止住战情的恶化。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若能拿住领头的那人也能挫些敌军的锐气来,定睛在暗夜之中筛去,赵通果然见了那穿戴打扮与众不同之人。

    狠狠一抖缰绳,踏过这一路上垒叠的尸体,他直直向前杀去。

    离近些后看清了来人轮廓,他认出了这是烟兰王的小儿子。

    若能将这人拿下,那便又能给救兵相援争取些时间。

    于是勒马猛冲,手中的长枪一次一挑,的确攻得烟兰小王子有些猝不及防。

    赵通持的是长枪,那小王子手中握着的是弯刀,距离上的确是他的兵器暂时占上些优势来。这小王子也确是敏捷之人,调转马头欲拉开距离,而后将弯刀归于马前的剑鞘之中,挥手取过背在身上的弯弓抽箭相搭,疾疾发来。

    箭簇凌厉逼人,划破了夜色,击在甲衣之上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战况激烈,双方拼死相持,直到东方泛起了隐隐的鱼肚白之时才逐渐熄了金属碰撞与冲锋哀嚎之声。

    日头渐渐高升得足以普照大地,但萧玥却是感受不到丝毫阳光的舒适。

    自那日评鉴玉镯之后被人掳走,她一路被捆着手脚且蒙着眼,迷迷糊糊中只感受到车马一路颠簸,而后便是被投在了一处暗无天日之处。四周都由铁栏围,看守之人也说得是她听不懂的话,只日日放些饭食维持着她的呼吸与心跳。

    早已欲哭无泪,她在心中后悔了一万遍不该接过那人递来的玉镯。皇室公主的那一套娇贵已被磋磨得消失殆尽,她整日唯一企盼的便是麻木地吞下放在门口的饭食。

    这辈子还会有机会出去吗?她不知道,连带着不知道她为何会被押来关在此处。

    若是劫财,她身上定然是没有的;若是劫色,却从未有人对她显出过那种丑恶的欲望。

    虽说逃离了长安是为了活命,但她偶尔也还是会后悔自己连夜逃离了长安的决定。留在长安会死,但好歹也能死得富贵体面些,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怕是连死后的尸体都没人收。

    狭窄的窗户吝啬地渗透出阳光来,她听到外面的牢门“嘎吱”一想,紧接着便是新的一人被推入了她斜对面的牢中。

    将将填饱了肚子,左右也是闲坐着,她便眯着眼用目光描摹着那新来之人的五官与身形。

    双肩瘦削,眉目清丽。

    认出了来人后,心中的惊骇翻涌,让她一时滞住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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