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霎时放大,她连忙立起了身子扒向了一旁的栅栏,那个曾经妒恨和厌恶的名字此刻卡在了喉头,竟是有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别样亲切来。

    瞧着那两个押人的守卫走后,她抬高了因终日不说话而有些发哑的声音:“萧瑾——”

    这嗓音带着些颤意,在牢中的铁制栏杆上撞荡,发出幽然而空洞的回响。

    “是你吗萧瑾?”

    “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是哪儿?”

    胸中的一串问题被接连抛出,在这话语之间她已经很难辨清自己的情绪了。

    是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吗?虽是一父所生的姊妹,但从小相处的却并不亲厚。

    是同病相怜吗?二人好像从未在感情上有过什么共鸣。

    是幸灾乐祸的庆幸吗?并不是独有自己一人出于落魄困窘之中,如此一想似乎现下的境况也不是那么糟糕。

    ……

    千万种情绪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之中被杂糅成麻木的一团,凝在了她热切却颓然的眸光之中。

    斜对角中这眸光紧紧锁着的萧瑾显然不会想到为何会在此处见到这位一向不对付的姐姐,但她很快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欲逐个回答萧玥方才抛来的一串问句。

    “是我。”

    “这是烟兰的军营。”

    将自己的一应遭遇寥寥两句带过后,她开口问道:“皇姐为何会在此处?”

    脸上当即显出了茫然的神色,怔愣片刻,萧玥闪过了目光答道:“我出长安游玩,不甚被人拐骗至此。”

    心下难堪,她只字未提母兄痛下杀心之事。左右话中的结果与目下相吻合,那些前因后果也什么要被交代清楚的必要来。

    “烟兰的军营……”

    恰逢两国相战,烟兰又在远西,略一考虑此间关系,铺天盖地的绝望重新涌上了她的心口。

    “我们还会有机会回去吗?”

    “可能吧。”萧瑾也说不准。

    如若大盛能胜下此役,那带了她们回京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若大盛再度因战败而丢了城池,她们便顺势地离长安又远了一步。

    念及此役,也不知裴誉亭那处进展得如何,有没有顺利抓出内奸而成功剿敌。自那日他走后已又过了两日,今日一早将将用了些饭食便被关押来此,让她不禁对场上的战况多了些揣度来。

    若烟兰战胜,恐怕是没有要将人质投入牢中的道理;若是一国战败,想必要拿住人质来要挟着争取些好处来。再者便是达成平局,谁也没多讨到些便宜,只能再看看能否从人质上再挤出一些战机。

    如此来看,这结果应该最差也是个平局,只要不是战败,一切便能多了转机。

    “咚”的一声传来,原本跪在斜对角的萧玥膝盖一软,瘫倒在了一旁。

    牢中安静,她也索性闭了眼,静静感受着时间在空气中流逝。

    只是这份安静并未持续多久便被猛地打断,她再次抬眸之时只见格罕措吉已然推来牢门立在了她身前。

    “带走。”

    他身侧的两个侍从将萧瑾从地上架起,押着她出了牢门。

    “你要去哪?”看见了这边的动静慌得萧玥连忙起身,“若是你出去了可一定要救我!”

    “我可是你皇姐!”

    这喊声哀戚中还带着些恳切的意味,无人回应,孤零零地回荡在牢房之中,在四下墙壁的阻隔之下被渐渐削弱,直至消失。

    虽然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到何处,但瞧着架势,却是决然不会像萧玥所说的那般被放出去而归还自由。

    军营之中的景象在她眼中缓缓变换,她认出了这是前往阵前战场的方向。

    格罕措吉将身子低下来了些贴近她耳边道:“公主莫要害怕,只是暂且委屈你一下罢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抬头望去,只见前方是一座被高高摆起的木架,观其形状,像大理寺里审讯犯人之时上刑用的。

    流落外域这么多时日,虽说早已对惊慌与恐惧感到迟钝,但此刻的淡漠之下却仍然泛滥着惊恐,浑身的血液流动得叫人心慌。

    “发生什么事?前方的战情如何了?”

    “你们要干什么?”

    本能地挪着步子向后退去,却被身后的两名壮汉用粗实的麻困住了手腕。

    “起——”格罕措咧了咧唇角,并未回答萧瑾的问题,只是轻轻对身前的两个侍从发了一声令。

    得了号令,那两个壮实的烟兰汉子手上齐齐发力,将萧瑾举上了那个屹立在阵前的高架之上。

    四肢被困得结实,她丝毫动弹不得。低头望向鞋尖,与地面还离着好些距离。这段距离虽并不能高遥来形容,在此情此景之下却不由得让她目下一眩。

    格罕措吉转过身去向后走去,与烟兰王站在了一处。

    鼻中发出一声极为不屑的冷哼,那脸上满是沟壑的烟兰王盯着远方的城垛道:“不将她折磨至死不足以泄我心中之恨。”

    脸上赔着笑,格罕措吉连忙道:“大王息怒,咱们还是救出小王子要紧。”

    “听说这个公主在大盛也没什么地位,他们会答应放了我儿吗?”烟兰王拧眉。

    “这宜安公主只是起一个震慑作用罢了,我们真正的筹码是在瑞安公主身上。”

    “穆临兵力易守难攻,他们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擒住了小王子便自以为捏住了我们的把柄,定然不会轻易松口。让这宜安公主在阵前见血以挫他们的锐气,后而再将这颇得圣宠的瑞安公主以交换人质之由押出,他们断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失了一个公主这事还能在他们的朝廷之中糊弄过去,若是一连见得两个公主死在阵前,那这守城的将领也没有接着存活在大盛的必要了。”

    将眼下的计策进一步细细解释道:“若是直接将这地位低些的宜安公主直接推出而杀之,反倒是解了他们的一桩负担;若是直接用瑞安公主相逼,赵通这等冷硬之人想必也不会松口而放了小王子。如今先用宜安公主磨去他们的耐性且勾出他们的不忍之情,而后再用瑞安公主相易,小王子必能顺利得归。”

    轻轻点了点头,瘦高的烟兰王挥了挥手。

    皮鼓擂动,震得地上的黄沙隐隐跳动。远风携着鼓点,将这挑衅示威之音清楚地传至了穆临的城墙之上。

    立在风中的赵通眯了眯眼,身形丝毫不曾有所晃动,他一臂由绷带吊在颈上,面上是一道长长的血痂由眉尾贯至鼻尖,瞧着惨烈森然却仍果决坚定。

    “如果不想你们的公主在阵前流血身亡,便速速放了我们的小王子——”远处的喊话声清晰地流入了城墙之上的每个人耳中。

    “除非退兵,否则免谈!”赵通一声怒喝,插在一旁的战旗猛地扬起,随着风向在空中长飘。

    天空高远而明净,任由寥寥无几的白云可以自由挥洒。

    弩机被上了刀片,古老的机关扣动,特质的血刀飞跳而上,直直插入萧瑾的右肩。

    烈日炎炎,她有些睁不开眼,这突如其来的痛感刺入身体,让她有些恍惚。

    肩上的皮肉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在这刀口之下绽开,一把长刃嵌在肌肤之间,鲜血汩汩而出,很快染红了衣襟。

    竭力想保持些清醒,先前看过的一处记载被回想在了脑中。

    放血刀。

    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烟兰人的放血刀了吧。

    没想到这传闻之中的刑具竟真的有朝一日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这刀身呈六棱形且兼被磨有锯齿,刀尖之处却并不锐利,使用之时猛刺在人身上,因的其刀剑圆钝,所以并不会入肤太深,不会在顷刻之间取人性命。但六棱之上的锯齿却能产生不小的创面,让人血流不止,直至血尽而亡。

    真真切切感受着血液流出身体,她浑身的气力似乎真的在这高悬的日头之下一点点地消散开来。

    这殷红之色并不是剧烈地喷薄而出,而是如山间溪流一般平稳行进,不操之过急也不拖沓温吞,将她的一身衣袍循序渐进地染上了一大片醒目的颜色。

    连线成片,那片血红清晰地传入了城墙之上的赵通眼中。

    他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先前西戎发难,便是拿这自大盛远去和亲的宜安公主作了筹码相挟。但论起一国的利益来,虽是金枝玉叶之身却仍比不上边境城池之重,于是公主一朝被弃,只能流落他乡,自生自灭。

    不知中间经历了何等波折,使得这公主辗转被困于烟兰阵前,如今惨遭放血,想必折腾得是凶多吉少。

    他先前在宫宴之上见过她,出城和亲的那日也远远地望见过,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相隔这许多距离,他看不清动态的鲜血是何等具象的流逝,只能遥遥预想到一条生命的消散。虽说眼前那高架之上正在源源失血的是个可怜人,但毕竟身后要护得却是一城的百姓。这一城之后,更是千千万万条鲜活的性命。

    拳心收紧,他彻底将一颗心狠下。

    无论如何都要撑得援军来。

    纵观战况,烟兰丝毫没有要退兵的意思,但如今他们的小王子被俘于穆临之中,烟兰王与众将领应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现下两军各自拿捏着对方的人质在手,也算是进入了一个对峙相持的阶段,能拖一会是一会。只要等得援兵一到,发动奇袭,便可解下这场危机来。

    好像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了。

    脸色煞白,一袭黑发汲取着阳光的温度而变得有些温烫,萧瑾用近了全身的力气将双眸抬起来了些。

    他应该也会在那城墙之中吧。

    他会救她吗?

    此刻已是全然没了气力再揣度下去他的行动,残存的意识之下,她的一间心房只被自己相互矛盾的两重心思填塞着。

    一面盼着他能救她,一面盼着他不救她。

    可是他好像答应过会选她。

    无声动了动唇角,小情小爱在家国大义前渺小得近乎透明,这种期待还是不要多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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