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晋王摆了一道,虽说当时的应对之策也大体准备了充分,但那时恰逢他因听她遇险而慌忙西行,只能将这是交给尹子同。毕竟他那时也已经出了长安,丢了官职又引起圣怒也是在所难免。

    如今一回长安便前来面圣,一来以示自己请罪态度之诚恳,也聊以表达一下作为臣子的忠心,也在圣人面前拉回来些好感,二来便是想凭着在西境偶然挣来的那份军功来换得与她的婚事。

    如他这般向来思虑缜密而周全的人竟是有点猜不出那座上君主的反应。

    若是圣人允诺,那自然可以遂他所愿将她娶过了门来;若是圣人不允,他想方设法地也要在这关头促成此事,免得夜长梦多又横生其他变故出来。

    可现今重回长安,她定然要重新捡起当年那事接着往下查去,只有自己有了官位才能予她更多的帮助,还需设法重新得了官职便是。若是能与她顺利结亲,那势必也不会再是白丁之身。一切的一切便取决于今日皇帝的态度,若是他当场允诺便可成了良性循环之事,既能同她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又可得了官职日后相助于他。

    此时正是一日之中太阳最烈的时候,但他却丝毫感到什么特别的热意。门口的太监以将他前来求见的消息传进去了许久,殿内却迟迟没有动静。

    皇帝斜斜倚靠着阶上的座椅,接过王保递来的凉茶,但仍觉得心口闷得厉害。

    许是这盛夏的天气所至,近些日子一来他只觉得精力一天不如一天,连抬起眼皮都要费去不少的劲。尽管已经将呈上来的奏折分了大半交由晋王处理,但桌上仍是积压了不少他甚至还未曾翻开的折子。

    听了裴誉亭前往求见的消息他倒是有些惊讶,但上午看了好些黑纸白字已然是乏得难受,加之裴誉亭如今这身份本就颇为微妙,处理起来也得耗费些心力,他此时并不像打这个麻烦。

    任大理寺卿一职数年,朝廷的事他向来是能办得滴水不漏,他信任他也依靠着他。但今日他仅仅是白丁之身,似乎也并没有当今圣人亲自出面处理的必要。

    先前撤他官职,但后来也查明他并未有什么大的错处,况且他现在得了军功在身,他也正有重新启用他的想法。只是不知他今日前来所为何时,像他这般冷静的人应该也不会做出携恩求官这种事来,若是按照他往常的性子,他应该只会在府中候着才是。

    皇后近些日子给他吹枕边风吹得厉害,内容上也都大抵是裴誉亭害死了萧玥这一类话,不过她最近日日念叨着如果不是裴誉亭玥儿就不会死,也磨得他耳根子发痛。若是在这个关头将他重新启用,想必又免不了与她的一顿口舌。

    世人都说圣人宠爱瑞安公主,但其实不然,他自认为对这个女儿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情分在。萧玥平日跋扈,总想要这样或者那样的东西,他对她的不是宠爱,只是懒得为此操心而已,索性就由着皇后一日日宠着惯着,左右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索性就随她们去,反正萧玥对他而言也没什么所谓,既不能帮着处理政事也不能解他烦恼。

    后来皇后和晋王日日在他耳边念叨萧玥心悦裴誉亭已久,他们的态度实在是执着,不过裴誉亭也是他信赖的臣子,后来也便允了这门亲事。但归根到底,他允诺的动机只是因为这事恰好合适而已,并没有以替女儿达成愿望为出发点。

    左右也恰好到了要用午膳的时候,也正好给了理由让他暂且将候在门口之人打发了去,左右时日还长,也没必要非要及时将这问题解决。

    只是将将打定了主意要让王保传话下去,只见皇后高氏手臂上拎着一个食盒,扭着身子从门口进来。

    “陛下近日劳累,臣妾今日可是亲手炖了一道解暑的雪梨银耳羹呢,您可千万要尝尝。”她说着便上前将手中的木盒放在了桌上,而后从中掏出了几道清淡但精致的小菜一一摆开。

    知晓自己这皇后一向是个难缠的性子,皇帝此刻虽只想独自清净一会,但却只得由着高氏侍奉,动了筷子一口一口咀嚼着面前的饭食。

    只是趁他吃饭这功夫,高氏却将目光转向了那扇大门。

    按照和晋王的原计划,得了这队伍今日进京的队伍,她一早便准备好直奔裴府,好以萧玥之死为难于他,让他一会长安就断了官路。但她在裴府门口候了许久,却没想到这裴誉亭竟然是直奔大明宫而来,还得她只得出此下策再往这里多跑一趟。

    不过还好她行动也还算迅速,赶在他面圣之前到了此处。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场面,倒不如等着皇帝用膳毕了,当着他君臣二人的面将萧玥之死全然推到他身上,这样一来也算是能快刀斩乱麻。

    于是看着皇帝吃的差不多她便开口道:“也恰逢裴誉亭今日要进宫面圣,臣妾也有些事想同他对证,择日不如撞日,不如陛下现在就将他召进来将事情一并说个清楚,也省得给日后留下麻烦。”

    见高氏已经将这事说到了这个地步,那龙椅之上的皇帝也不好再拂他面子,虽然心中仍是怕麻烦但也只得将他召了进来。

    “草民裴誉亭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免礼吧,”座上之人挥了挥手,“不知裴卿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啊?”

    知晓裴誉亭如今并无官职在身,然而“裴卿”二字用得习惯,一时竟是有些改不了口。

    “草民有斗胆向陛下求赏。”

    他这般直接的开口倒是令坐上之人颇为惊讶,反而由此来了兴致:“你本就在穆临一役之中立了大功,朕自然会重赏,只是不知裴卿所求者何物啊?”

    屈膝跪地,裴誉亭郑重而严肃:“臣心悦宜安公主已久,如今公主得以重回长安,臣求陛下赐婚。”

    此话一出,竟是轮到座上的皇帝意外得不知如何回答了。

    夏日的空气便在此间凝滞了一瞬,而后一旁的高氏拍案而已,怒道:“玥儿因你而死,尸骨还未寒,你如今竟然就想着续弦了?”

    “无耻!无耻至极!”

    “你婚后本就待玥儿不上心,而后又忽然地没了踪迹,惹得她终日闷闷不乐,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玥儿也便不会死!”

    冷哼了一声,她接着道:“那萧瑾也早已在浩戎和当时的老西戎王成了婚礼,如今西戎两度宫变,王位上坐的新王也变了又变,她说白了就是一个孀居的寡妇,一个没人要的孀居的寡妇,所以才会不远千里而被退回长安来。她这一回长安便预示着我们两国和亲一事的事败,是大盛之耻!”

    “在自己妻子重病之时不闻不问反而快活在外,是为不睦不义;如今又倾心于这样一个两国邦交的罪人,是为伤风败俗!”

    这一大串话的音量极高,高氏停下口来喘着气。

    “她不是。”

    “她不是两国邦交的罪人,更不是大盛之耻。”裴誉亭直视着高氏,一字一句道。

    “是她最先得了烟兰欲要出兵大盛的消息,不顾危险将消息传回了长安;而当时又恐时间紧迫大盛不及出兵,是她竭力劝说西戎王出兵相救才迎来了大盛的战机。后来她身困于烟兰,更是以身泛险而将烟兰的阴谋传至穆临,若是没有她便决不会有穆临一役大捷。”

    这字字句句自他口中而出,坚定而铿锵。

    当时便也是在大明宫中,也是三个人在场,他,皇帝,格罕措吉。

    那时格罕措吉直言求去,虽说他也当场发了阻拦之语,但那时并无什么立场在身又并未明确自己的心思,所说的话也力度不足。

    而他如今已全然看清了自己心中最深处的情谊,也清楚地生了想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念头,见过她所受的一路困苦,将她的坚毅尽数收入眼底,自是再也容不得任何人诋毁于她。

    她聪慧,坚定,勇敢,纯净。

    但他对于她的爱慕却起因并不在此,只是看过了这些世人口中的所谓美好品质之后他只想将她护于身后,再也不想世间风雨波及于她,也再也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他已然在错过了她太多的紧要关头,往后余生不会再让她有丝毫的差错了。

    二人初识是在中秋宫宴,彼时她或许只是因着与自己的皇姐不对付而将自己的香囊扔在了他的脚下。而后刺客入宫,他在情急之下将她护入怀中躲过一劫,再往后便是这遇刺一事使得两人有了交集。

    第一次去这府中之时他本欲还会那用于给萧玥找不痛快的香囊,没想到她竟是眨眼装得无辜,那时竟会觉得她心机颇深蛮不讲理,但现在的回想起来却是恨自己没能多看她两眼,那模样委实是可爱的紧。

    她对查案一事十分上心,同他一起去过华丽晃眼的无量楼,去过便盖积雪的荒山,发现了玉门十八剑,寻出了红玉教,将这案情步步向后推衍。

    辨不清自己确切是何时动的心,只知道是在这一朝一夕的相处之间,在一次次揽起她腰身的瞬间,在她一次次同他不谋而合的想法之中,在一个个将温度传入她手心的寒日。

    只要能远远望见那个身影,心中的一角便要顺势地舒展开来,而后被填注了馨香与暖阳,像春日里的蝶鸟振翅欢飞,雀跃而招摇。

    而前方的高氏显然没想到他竟会这般维护萧瑾,愣了一瞬,转而拽住了那龙袍的绣角开始哭天撼地:“求陛下给臣妾和玥儿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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