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鼻涕在一张搓满了脂粉的脸上横流,高氏接着嚎道:“我可怜的玥儿本就心悦这裴誉亭许久,日日盼着要嫁入裴家,婚后更是恪守妇德遵从礼法,没想到死后竟落得这么一个被夫君抛弃的结果——”

    “只要玥儿不嫁进裴家便不会是这般结局啊——”

    “陛下好狠心啊,我们的杀女仇人就立在眼前,如今还欲求你给他和别人赐婚!玥儿的命就是我的命,你若是真将这杀女仇人姑息了去,我今日就在这殿中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见面前的老皇帝还未发话,她接着喊道:“难道陛下忘了当年的姜氏一族之案吗?难道陛下就这么不在乎我们母女二人的性命吗?”

    “够了!”老皇帝使劲一甩手,将被高氏攥住的绣角拽离出来,“朕乏了,都下去吧。”

    这一声“够了”回响在殿中,也将高氏震得愣了好些片刻,不敢接着像方才那般放肆地撒泼耍浑。

    揉了揉太阳穴,老皇帝重新向后靠上了椅背而合了眼。

    原本就胸闷气短,这皇后的到来更是让他心烦得厉害。当年的姜氏一族的案子是他的忌讳,而如今这块逆鳞被堂而皇之地触及,他必然做不到和和气气地接着给皇后好脸色。她平日行事如何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敢在大殿之中提起这事,也是他平日里太惯着了。

    姜氏是长安的望族,世世代代傍有军功在身。有功必然是好事,但功高盖主却是坏事,而皇帝也是看到了姜氏的这一点才迫不得已地动了他们的主意。彼时也恰逢和平盛世,打仗的将领似乎短时间内也再派不上什么用处来,也正好是得以处理他们的好时机。

    本想寻个岔子将他们打压了去,可谁承想姜家不仅在战场上勇武,平日里的待人接物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既然挑不出岔子便制造岔子,于是高家便抓住了这个关头而借此发了家。后来女儿进宫,女儿由贵妃一朝升为皇后,全家也由此而更加显贵。

    这些事自然是搬不到台面上来,但今日却被皇后公然提起,他怎能不怒。

    “听不懂话吗?都退下!”一抬头见裴誉亭仍然定定地跪在殿中,而高氏也还立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只得再喝一声来。

    只是这一声将将说出口后,胸中的气流猛然一阵,竟是牵扯出一阵又一阵的闷痛,这痛逐渐上升而随着血流压入脑中,激得眼前猛然一黑,身子就失去了平衡要向前倒去。

    “陛下——”高氏和王保显然被吓得慌了手脚,一面高喊着“传太医”,一面唤人来将没了意识的皇帝抬去榻上。

    殿中经了这一系列的慌乱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很快便只剩下了裴誉亭一人。前来收拾殿中事务的小太监见四下无人也不敢再接着擅作主张将他留在殿中,只得恭恭敬敬而又客客气气地将他请了出去。

    既然前来想要求得这一份婚事就须将十足的意愿与诚心表现出来,他在宫前将衣袍一撩,再次在日光之下屈膝而跪。

    天上的太阳在正空之中逐渐西滑,原本亮堂而明净的苍穹也渐渐多出来些暮色。

    日光催生着汗水,让这一身黑衣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之上。原本平坦而管阔的黑如今细细看去在中间竟是多出了一圈的分界线,圈外的是干燥的黑,而圈内却是环堵湿润的黑。

    这一道分界线极淡,在日头盛时朝外扩散,而在日头没那么烈热之时向内收缩,最终在夜间锁得干干净净,而这一身黑衣跪在殿前的身影也渐渐凝融在了夜色之下。

    第二日仍旧是个晴日,萧瑾将将用完午膳赫远便叩了门进屋。

    在萧瑾的示意之下落了坐,他开口道:“属下有两事相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那便先听好消息吧。”

    “当年莎莉公主的侍女找到了。”

    “她如今年事也已经不小,我们找到她时她仍在掖庭中做工。好在她素日里默默无闻并不惹眼,如今也已经将宫中的那些程序都替她打点了下来接出了宫去,公主若是有事可以随时唤她。”

    “也幸好公主英明,当时让属下第一时间往回来赶,若是再迟上一日便是掖庭裁人,彼时这年老体衰的侍女若是被放出了宫去可就真是难寻了。”

    此消息一出萧瑾便是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先前虽是也能一点一点地将这消息往前查下去,但总是让人抢了先机,在最关键的关口之下失了最关键的人证物证,如今可算能在暗中涌动的那势力之前夺下了人证。

    若将这侍女之女之言和自皮沙带来的老兵相对证,大体也能将当年莎莉公主入宫之事拼凑出来。

    虽说得了好消息心下为之一振,她还是接着开口问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太子殿下那处完全与长安断了联系,长安已经许久没收到过岭南的战报了。”

    “什么?”萧瑾的眉头当时便狠狠蹙起,手中原本正要端起的茶盏也重新被定定放在了桌上。

    “长安收不到皇兄的消息多久了?”

    “最后以此收到殿下的消息是三月之前,最后便再没传回来过岭南前线的战报,长安先后也陆陆续续又发过几封信,但均没有回复。”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当时也算得上是在穆临和烟兰的前线呆过,她自然是十分清楚在前线失去消息意味着什么。

    原本因着得了当年的证人而欢欣的一颗心霎时又跌入了谷底而变得冰凉。

    先前皇兄也随军出征过几次,均是得胜归来,这次也出不得错的。萧瑾试图这般安慰着自己,但先前的那几次皇兄都未担任主帅之位,这次却是挂帅而战,担着全军的责任。

    “经属下探查,大部分可以调动的兵力都调去了西境的战场,西境的援军很是充沛,打得烟兰节节败退。如今陛下将很多政事都交予了晋王处理,其中也包括了援兵的发配这一事。”

    “让萧炬去掌管后方增补的援军?”萧瑾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得了赫远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浑身有如坠入了冰窖一般。

    萧炬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盯着东宫之位,明里暗里地要在父皇那处排挤皇兄,使过的绊子更是数不胜数。皇兄远征而留他在朝中的后方掌贯援兵的一应事宜,他势必会因此来给自己谋些私利。若是他尽数将援军派往烟兰,岭南孤军奋战,定然是凶多吉少。

    更何况战争戈武本就残忍,若是皇兄真的在前线出了意外也怨不到他头上来,届时父皇身边也再没别的可以立作储君的人选,这太子之位便可被他毫不费力地纳入囊中。

    “那穆相呢?他可有对这事有过疑虑?”穆仁初素来和皇兄关系不错,若他还在,想必也是能念着皇兄的安危直言进谏的。

    “穆相被罢官了,现在右相一位还空着。”

    这个消息又是给了萧瑾一个晴天霹雳。

    穆仁初是支持皇兄的那一派中最能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如今他被罢官那朝中便势必是萧炬的势力更压一筹。如此一来若是他还有什么阴招向使给皇兄便也再没人能及时拆穿而传报上去,他的处境此时必然是十分不妙。

    如今这事关乎的是皇兄性命和大盛的下一任君主,生者的事更为要紧些,只能暂且将母后当年的那案稍稍往后搁置些,先替皇兄将后方的危机扫个差不多。但除此之外目前还有一个要提防的便是那暗中的势力,若是萧炬与之联合起来,那后果真是不可设想。

    “备车吧,我现在进宫一趟。”

    “公主可是要和圣人直言此事?”

    “自然是不能就这般直言,更何况我现在的身份也尴尬。听闻父皇前几日身体抱恙在大明宫晕倒,此番进宫也就打着和父皇请安叙旧的名义,先探探他目下对萧炬的态度,间以拐弯抹角地将援兵调配的问题点上一番,引得父皇暂时对这事能有个隐隐的印象来。对付晋王一事急不得,即使时间紧迫但也还须周密计划一番才是。”

    心中忧虑之情盛,沿途的景色都没怎么入眼,只听得车轮辘辘转动了一段路程便要到了宫门口。

    只是将近大明宫时,她却看见地上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为何会跪在此处?记忆中他的身影一向是挺拔的姿态,但如今看上去却像是多了几分疲态。

    将目光从地上抬起,她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没再给地上的那道黑衣多余的眼神。

    先前二度下定了决心不再同他往来,既然要断那便就断得干干净净,此间也再没了什么与他言语的必要,而他来此欲要求得何事也便再与她没了关系。

    在门口静立片刻,直到殿中出来了小太监传唤她才得以迈进了她父皇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只是就在这静立的片刻内,虽说两人所处的距离算不得近,但她仍能感到一旁有一道目光数次落到自己身上,和阳光一样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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