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颐左手撑着伞,冷着脸把她拽回来。

    “我记得,再过三分钟,你会在教室刷数学填空题。”

    程璞真面无表情地点头,左手从攥得紧紧的禁锢中脱离。

    “祝君好,要是你死了,谁借我抄作业?”

    她抬头看了看乌云笼罩的天,眼角带笑。

    “少爷,您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

    哪有人是被雨淋死的,你当我是蜡烛上的火?”

    她把伞收起来,递到解颐面前。

    “我不要,还你。”

    程璞真不想连累他。

    解少爷在学校是个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

    可和一个背着作弊罪名的人说话,长此以往,难免遭受非议和指点。

    解颐没有接,他挑了挑眉,“那你去教室,把我的伞拿来。”

    程璞真把伞放下一看,气得拿书指着他。

    “你的伞不是在这……你,你拿的是我的伞!”

    解颐的伞和她的一样,都是黑色的。

    她的伞放在课桌旁。少爷的伞,不用时,一直被丢在墙角的角落吃灰。

    程璞真觉得区别不大,除了她的那把更破一点。

    可陈新曾说,少爷的伞是手工定制的。

    花钱也买不到,什么什么木头的伞骨,什么伞面的。

    一中的每张课桌旁边,都有个小挂钩,可以用来放东西。

    程璞真的伞就挂在那,两张课桌的中间。

    解颐的课桌挂钩也在那,挨着她的伞,平时没见挂过什么东西。

    程璞真更加愤怒了,复述了一遍。

    “你怎么拿了我的伞。”

    “哦,看错了。”

    他的校服外套被风吹起,翡翠耳坠随风声轻盈摇晃。

    “又怎样?

    快点去拿,不要耽误我回教室睡觉。”

    程璞真撑着伞,冲回教室。

    解颐的伞明明放在教室的储物柜里,和以前一样。

    等她带着伞回到食堂门口时,解少爷不见了。

    看着表等了半个小时,她惦记着题,回了教室。

    打开教室后门,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座位旁边。

    垂下的碎发越了界,散落在她的课本上。

    “睡着了……”

    程璞真把解颐的伞放回储物柜。

    “真是神奇。”

    才过了没多久,解颐的书柜里,又多了一堆情书。

    走回座位,眼前莫名跳出几行系统文字。

    “宿主,这个角色刚刚说得是真的。

    系统监测,“祝君好”这一角色先天体质比较弱,加上后天经历。

    刚才那次雨不巧碰上了系统bug。

    如果不带伞,从食堂到学校淋的雨,足够你的生命值降到零。

    脱离这个世界。”

    “你为……”

    “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系统能量不足[哭泣包子]”

    “他为什么……”

    为什么会知道?

    程璞真把话吞在心里。

    大概是巧合吧。

    她借了陈新的镜子,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白的不像个人样。

    当时在雨里,可能要更吓人一点。

    所以,解颐被她吓到了。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了,她放下刷了一半的题。

    教室里的空气太过于沉闷,胸口堵得喘不上气来。

    每一道看向她的目光,不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有些无法承受了。

    一个充满压力的气球,遇上一点点意外因素,会爆炸,误伤到周围的世界。

    她拿起铅笔盒里的一只笔,带上了一张薄薄的数学试卷,走出了教室。

    脱离了压抑的空气,肺似乎呼吸得更加轻松一点。

    雨停了,大概是在沉静的晚自习时。

    悄悄地,停得很是时候。

    一层一层地迈上楼梯的台阶。

    楼梯的扶手带着潮湿的水汽,氤氲朦胧,暂时地遮住了双眼。

    “明明是在往上走的,我却觉得,一直在往地狱走。”

    程璞真还能等到脱离世界的那一刻,可祝君好潮湿的十九岁,已经无法改变。

    系统:“宿主,你不能再往上走了。这里是六楼,已经到顶了。”

    她记得陈新说过,高三教学楼,最高层的门是锁着的,天台不让学生进。

    道理,一中的学生们都知道。

    高三学习压力大,明市出过不少起学生跳楼事件。

    接连出现跳楼惨案后,明市大大小小的高中,天台都按上了高高的围栏。

    不想加修的,基本都带上了锁。

    程璞真站在门口,却看到了一把插着钥匙的大门。

    钥匙有转动过的痕迹,大门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

    她推开门,走了上去。

    雨不知停了有多久了,天空很晴朗,星星疏密有致。

    层层的风包裹住祝君好苍白的脸,白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十分凌乱,遮住了她的眼睛。

    “天台的风真大啊,比二楼的厉害许多。”

    程璞真慢慢地穿越花盆树木,走到栏杆附近。

    有些桌椅摆在这里,布满了层层的灰尘。

    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天台的视野很开阔,足够俯瞰整个明市一中。

    她看着远处的高一教学楼,新来的一届学弟学妹,下了晚自习。

    离开教室,来到走廊,愉快地打打闹闹,有的牵起了手。

    灯光闪烁的校园里,除了追逐三年的成绩之外,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

    “系统,你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系统没有吭声,咚得跳起来。

    它用颤抖的电子手,开启了宿主紧急脱离世界备用计划。

    如果宿主选择一跃而下,它有足够的时间屏蔽痛觉,同时保证数据的完整。

    它紧张地看着离栏杆越来越近的宿主。

    程璞真把手搭在栏杆上。

    栏杆建得不高也不矮,肉眼可见的纤细和摇摇欲坠。

    她看了一会儿,心情开阔了许多,正准备转身。

    “祝君好。”

    有一个声音在喊她,语调喊着浓烈而奇怪的情绪,复杂到听不明白。

    她转身,准备回应。

    解颐几乎是直接从阳台边上拽回了她。

    她从未见过这么强烈的力量,比刚才在食堂门口时可怕得多。

    力气大到,像是要把她的胳膊扯断。

    足够能杀死一个人。

    她转过身,满腔的委屈和别扭化成了愤怒,将所有的力气化成了几句话。

    “你是不是生了精神病,要谋杀我?我要被你掐死了。

    松开!”

    拽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像握住了什么绝对不能丢下的救命稻草。

    握住她的那双手,苍白纤长,颤抖得很厉害。

    让她想起了曾见过的,在古城风雨里即将倒塌的木制危楼。

    将倒未倒,只需要一缕微小的风,大千世界坍塌如尘埃。

    那双手拉着她,一直往前走。

    程璞真被拽着,踉跄了几步。

    被动地向前,向前。

    直到走出了大门,手的主人将钥匙抽出,彻底锁上了门。

    解颐还是没有松手,眉眼间似落着下了万年的沉沉细雨。

    眼神看着她,却又像是穿透了墙壁,在追忆久远的时刻。

    程璞真愣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不是想跳楼,我现在安全了。

    我现在安全了。”

    程璞真悬着一颗心,反反复复地说了三遍。

    拽着她的手慢慢地松开。

    楼道里的光线很暗,解颐靠着墙。

    逆着光,她只能看清那枚翡翠耳坠盈盈的玉光。

    “对不起。”

    程璞真为表示真诚,低下头,稍微靠近了他一点。

    这疑似自杀的一幕,让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看见,恐怕都会害怕吧。

    即使是对任何事都不太在乎的少爷。

    解颐看她,似乎在对着她说话,又似乎在对其他人说话。

    “祝君好,你可以跳楼。”

    解颐低下头,略弯了弯腰,认真地看她的眼睛。

    “下次挑个我不在的时间,你尽情跳。

    跳一百一千次一万次,我不会理你。”

    “不会了。”

    她的嘴突然变得很笨,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遍一遍地重复,用保证的口气。

    解颐不理她,打开天台的门。

    程璞真跟了上去,解颐冷冷地撇了她一眼。

    “快点走,以后不要来六楼。”

    程璞真乖巧点头。

    直到解颐转身,她直接跟了上去。

    楼层的尽头有一间教室,设施完备。

    里面的一张课桌上,放了涂卡笔。

    程璞真认得,是她送给解颐的。

    “少爷的面子真是大过天,一中是专门给他开辟了一间教室吗?

    怪不得经常逃课,难道是躲在这偷偷玩手机?”

    解颐的课桌上摆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打开翻了翻。

    她面露疑惑。

    是谁的,她太清楚了,上面的好看字迹。

    “不是叫你走吗?”

    程璞真听到声音,吓得转身。

    解颐穿着短袖校服,丧着脸,像个安静的模特。

    “少爷,你在刷数学压轴题?”

    她大体翻了翻,错题本上全是难度最高的综合大题。

    “你看错了。”

    解颐自然地把课桌上的笔记本收起来,翻到其中一页。

    “我正在研究这些。”

    程璞真托着下巴看了看。

    “我明白了,前面的那些,是你用来忽悠老师和家长的。”

    解颐很快地点头,用笔指着书页。

    “你教教我,这题怎么做?”

    解颐指的这题,对于祝君好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平时刷题时,这一个题型她一般不做。

    可程璞真心有愧疚,详细地讲了一遍。

    “你明白了吧,最后算出来是几。”

    她一脸认真地问。

    解颐点头,沉思片刻。

    笔尖在纸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

    他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个错误答案。

    歉意顿时在心底消失,剩下无能为力的,悲哀的气愤。

    一束光在窗外,带着狭长而明亮的长尾巴,自上而下,一闪而过。

    安静地只有风声的窗外,爆发出一阵阵骚动。

    每一层都穿出了脚步声和惊讶的呼喊。

    尖叫声响彻一中。

    “流星!啊,快去看!”

    接着是李光响彻全年级的大喇叭声。

    “全部给我回去!什么流星,就是破石头。

    这么想看,高考的时候别去考场,直接去山顶待着。

    下个星期就周考,每周都有周测!下下个星期要月考。

    班长把窗帘拉上,我马上来教学楼巡查!”

    解颐收了手里的笔,面对正在看窗外的程璞真。

    “考试时,我就坐在你后面。”

    他拉开剩下一半的蓝色窗帘。

    “祝君好没有作弊。”

    程璞真打开教室的门,满天的细长光束,从自天幕的上端落下。

    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在绚烂里消亡。

    她想到了什么,大声地说了出来。

    “我能想到的,面对质疑者的最好办法。

    不是堵住所有人的嘴,不是回击。

    我会用每一次考试成绩,让他们哑口无言。

    从下星期的周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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