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街道上张灯结彩,年味越来越浓,高三教室里却是一片死寂,寒假的放假日期无限延后,这个学期实在太漫长。

    虽然没有明说,但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太好,一点小事都能引发情绪上的大震动。

    林梢很珍惜身边的朋友,但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关系越好,越是没有忌讳,喜欢用一些没有边界的行为彰显“亲近”,结果往往是把一切考砸。

    林梢买到了很好吃的薄荷糖,西柚味的,她从小卖部回来,看见周朔在座位上睡觉,她想也没想,要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趁着现在有机会,分享那一管糖。

    其实,如果是一般的同学,她绝不会在人家休息的时候去打扰别人,但周朔和她关系很好啊,正是这种不拘小节才更能体现亲近吧。

    她像往常习惯的那样,伸手去拍周朔的背,又在他眼前挥,挥了几次,动作一大,不小心把他挂在头顶的墨镜打了下来。

    林梢吓了一跳,她想道歉但来不及,几乎是同一瞬间,周朔从座位里站起来,一把揪住林梢的衣领,把她拽到了自己眼前,他说:“烦不烦啊你!”

    两人离得很近,四目相对,能看清彼此的愤怒和惊恐,周朔很快反应过来,丢开了手,他没想到这个人是林梢。

    林梢连连后退,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清楚在周朔身上感觉到反感和厌恶,更别提衣领被人拽住的不适与羞耻,她感觉很难受。

    一直以来,周朔都被林梢归入己方阵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温和的,轻快的,值得信赖的人,但就这样一个瞬间,周朔像是变了个人,他身上的凶恶,攻击性,让她觉得很陌生,很恐惧。

    林梢一直低着头,不想再看到他,每次一看到他,就想起之前的那个瞬间。

    离高考还剩145天。从这一天到高考结束,她再没和周朔说过一句话。

    *

    又一个新年过去,正月初六,高三学生开始上课。

    今天冬天也格外冷,省城几乎不下雪,但常常下雨,冰冷刺骨的雨。

    如果是不用出行的日子,林梢是很喜欢下雨天的,但读书的时候上学放学都要骑车,下雨天雨水飞溅,泥点从车轮甩到背上,很烦。

    这场暴雨从中午下到晚上,晚自习结束了,窗外一片漆黑,雨还没停。

    林梢躲在小阳台里用手机给聂锐则发消息,“还在下雨,你今天别来接我了=v=”

    她拿出雨衣,披在身上,像平常一样里把车从自行车棚推出来,放学的时间自行车棚里有很多人,挤挤攘攘,地上都是泥脚印和水斑,一些人干脆不穿雨衣不打伞,就这样湿淋淋地冲进雨里。

    刚走出校门,林梢感觉自己雨衣兜帽被人拉了一下,她没在意,继续往前走,路被人挡住,一个人举着伞挡在她头顶,聂锐则还是来了。

    雨越下越大了,聂锐则扬手拦了一辆三轮车,为什么不是出租车呢,因为林梢的山地车挤不进出租车的车厢,就只好绑在三轮车的座位旁。

    雨水打在三轮车的油布上,噼里啪啦,密密匝匝,林梢和聂锐则并肩坐在三轮车里的条凳上,两人面前还横着一辆山地车,四只手牢牢抓着车的横杠。

    空间很窄,两人不得不紧紧挨在一起,肩膀和肩膀,手臂和手臂,像是“除我以外”的另一种支撑。

    远处天幕有闪电一晃而过,雨燕从空中划过,然后是惊雷的声音,外面风雨交加,这里的小世界却是温暖而安全的。

    从一月到三月,冬天过去了,身上的围巾、帽子、手套也一件件卸下。

    聂锐则的父母和黎老师再三保证后,让聂锐则重新回到学校上课。

    林梢在教室里越发安静,不和聂锐则多说一句话,但,每天晚自习结束,两人都是一起回家,在路上盘桓,在河边桥下停停走走,说很多不会和第三个人再说起的话。

    林梢晚上到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但她的父母没有发觉,她在学校里“恋爱”后又被“压制”,从夏天到了另一年的春天,发生了很多事,她的父母对此一无所知。

    *

    离高考还剩99天。

    林梢的牙龈上火,腮帮子肿得很高,吃不了东西,喝不了水,本以为睡一觉就会好,没想到第二天更严重了。

    她痛得实在受不了,第一次在学校里向老师请假,穿着校服就去了校外的牙科诊所。

    看完牙回来,正好是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时间,林梢本可以在校外多待一会儿,但她和黎老师说的是看完牙就回来,请的短假,其实多耽误一会儿也没什么,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她不想失信。

    十四班的教室门敞着,数学老师戴着小蜜蜂在讲台上讲题,林梢站在门外,敲了敲门,说了报告。

    数学老师一早看见了林梢,只是不想理她,此时课堂被打断,许多人的视线汇集到教室门口,数学老师更恼火了,她两手叉腰,很无语地看着林梢。

    两人僵持,教室里落针可闻,数学老师始终没有开口让林梢进教室。

    林梢好像是被松脂困住的飞虫,不知所措,动弹不得,就连思维也停止。

    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着林梢的胳膊往里一拽,把她拉进了教室。那是周朔,他又换了座位,坐在离教室门最近的位置。

    周朔的声音始终透着一股满不在乎,他像是看不懂数学老师的意思,语气很随意,“挡门口干什么,赶紧进去啊。”

    凝滞的空气又重新流动,数学老师似乎翻了个白眼,但没有多说什么,又开始讲题,课堂继续。

    林梢回到座位,她摊开试卷,看了会儿题目,又忍不住抬头看周朔的背影。

    这一次多亏有他解围,她很感激周朔,她在心里原谅了他,但是,并不想开口告诉他。

    这段时间里,每个人都很忙很忙,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奔波,题目永远是做不完的,于是,许多未解的题,也就这样被搁置。

    *

    离高考还有67天。

    学校通知第二天上午去做高考体检,直接在医院门口集合,不需要先到学校来。

    林梢去找聂锐则,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到集合点,可以一起出发,体检结束后再一起吃饭。

    聂锐则却说:“其实我可以不去体检。”

    林梢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聂锐则说:“我不打算高考的。”

    在一众高三学生里,聂锐则的状态总是格外轻松,林梢原本以为,这是他的性格所致,没想到,是他的特权所致。

    聂锐则不打算参加国内高考了,他的行长爸爸准备送他出国深造,他的院长爷爷对他予取予求,家庭管束十分宽松。

    聂锐则说:“别以为黎老师是个多么清高的人,刚开学的时候,我妈妈就请她吃过饭。”

    这些话超出了林梢的认知,她一直以为那种“请客吃饭塞红包”只是法治节目里会出现的东西。

    除此以外,她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林梢以为她和聂锐则是盟友,事实上,两个人根本就不在同一条战壕。

    高考体检的前一天,她和聂锐则分手了,好吧,也谈不上分手,毕竟两人根本没有真正恋爱过,只是在外界的打压推动下,看着像那么一回事儿而已。

    林梢没有把这些对话告诉别人,她觉得很丢人。

    体检那一天,聂锐则还是来了,隔了一段距离等着林梢,他说他本不用来,只是为了陪她。

    林梢对他视若无睹,竭力忽视他的存在。

    抽血需要空腹,大家都没有吃早餐,都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

    男女体检是分开的,各自有一条队伍,林梢动作很快,很快就做完了所有项目,她看见出口的位置,聂锐则等在树下,手里提着一袋子小笼包。

    林梢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打开肩上的挎包,她自己带了一个巧克力面包。

    男女生队伍里不断有人做完体检,走过来,路过林梢时,总会和她打个招呼。

    又过了几分钟,男生队伍里走出一个人,那人没有说话,也在长椅上坐下,林梢的左右都是空位置,都可以坐,但他犹豫了一下,和她隔开了一个座位。

    林梢的视线没有丝毫偏移,但余光里就能看清,那是周朔。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朔问道:“你在等聂锐则吗?”

    所有人都这样以为,周朔也不例外。

    明明不是这样的,但林梢懒得去解释,她点了点头,“嗯。”

    周朔又安静下来,不断有学生从这条长椅前经过,时不时打量他们一眼。

    又过了很久,几条队伍的学生几乎都走完了,周朔看了看大厅里的时钟,说:“那我先走了。”

    林梢又点头,“嗯。”

    她其实有点舍不得,当看到别人的背影,她总是有很多不舍。

    其实,和聂锐则“分手”也是有点伤心的,某些时候,愤怒压过了伤心,她轻蔑地想,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在那之后,伤心又卷土重来。

    林梢只好又安慰自己,认真说来,她喜欢的只是从前的那几个瞬间,抛开那几个瞬间不提,她好像也没有太喜欢他这个人。

    她留恋的也不是聂锐则这个人,只是留恋那种仿佛被爱的感觉,一些并不真实的感觉。

    总之,就像诗里写的那样,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

    离高考还剩01天。

    一中也是高考考场之一,所有教室提前被清空,布置好考场之后,学生全部离开,校园里拉满了封条。

    林梢从三楼走下一楼,四班教室里的多媒体还没关,音响里在放歌,校园里很空,声音传得很远,是一个很慵懒的女声。

    “Kiss me hard before you go

    Summertime sadness.”

    烈日骄阳,每个人都来去匆匆,仿佛一切情绪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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