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已死,尘埃已定。

    李景铄晕眩得几乎站不稳,左右太监将他架在中间,才没叫他猝然倒下。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那大虎凶猛异常,最后一击分明是使出了全力!就算已被萧元弋和那瘦将消磨不少,也应当能将李华章的头啃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多年来被皇后比量的阴影重新笼罩在他心头,他下意识去想,如果站在那里的是自己,自己能否逃过一劫?

    别说笑了……

    若是他,怕连动弹都动弹不得,更遑论诛杀大虎!

    “景铄!李景铄!”

    皇后压抑到极致的低声将他从混乱中唤醒,恨恨道:“御兽园的人,你处理了吗?”

    李景铄茫然回头,连皇后的话都听不大懂了。

    他以为李华章必死无疑,哪里想过若是失败要如何是好?

    皇后沉沉吐出一口气,给身边的嬷嬷递了个眼神,见嬷嬷小步跑开,这才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向李景铄伸手,李景铄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往后躲去,她的手不高不低悬在半空,略僵硬了一瞬。

    随后再伸向前,紧紧抓住了李景铄的手腕:“我儿……是母亲的错,是母亲将你逼得太紧了……”

    她凑得近,李景铄便能瞧见她眉梢眼角的皱纹,仿佛是一息之间绷出来的似的,让他呼吸一滞,眼圈发红:

    “母后……”

    “听着,景铄。”皇后望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洇开了脂粉,“之后每一步,你都要好好听话,切不可擅作主张。”

    “没事的,比不过李华章,没事的。”

    “有母亲在。”

    “母亲会将你想要的一切,都为你夺来!”

    *

    李华章左臂脱臼,太医检查时惊得“啊呀”了好几声,惹得皇帝坐不住,恨不能闯入幕帘后。

    “究竟怎么了?”皇帝焦灼,挡开皇后递上的参汤,半个身子贴在帘子上,“太医,我儿可有大碍?”

    太医这才回过神来,一面擦汗一面回道:“回禀陛下,静安殿下除左臂脱出,十余处擦伤外,并无大碍。”

    “那你叫唤个什么劲!”皇帝气得想踹人。

    “呃……”太医为李华章复原骨位,才颤声道,“这左臂脱出,是殿下坠入虎圈时受的伤。”

    换言之,李华章竟是在左臂脱臼的情况下,拔剑诛杀大虎!

    莫说她是个公主,就算是兵营里的精兵良将,能做到这一步,也实属不易啊。

    皇后端着参茶,低垂着眉眼,可眼神却穿过睫毛去窥探皇帝的神情。

    却见皇帝脸上晦明不定,一言不发,方才的焦急和关切也一扫而空。

    她心下了然,重新递上参茶:“陛下,既然静安无甚大碍,您也可安心了。”

    “景铄因知静安出事,彻查御兽园,却见负责大虎的小厮均被杀身亡,御兽师携款出逃,景铄已亲自去拿了。”

    皇帝眸子一定,转过头来看向皇后,良久微微一笑,接过参茶:“难为景铄有这份儿心了。”

    “既是如此,此事便交由景铄去办。静安,你安心养伤,朕与你母后,便不扰你休息了。”

    人群散尽,方才来往热闹的殿内,只剩药味四处冲荡,将李华章身上的息神香也掩盖住了。

    【皇帝怎么回事啊!他不知道这件事就是李景铄设计的吗?还交给李景铄去办?!】

    【这不就是放虎归山吗?你白受这么多苦了?!】

    系统不解,系统发疯,系统恨不得给皇帝一记头槌!

    上一个世界,沈清远遇到危险,好歹它还能报警。可李华章遇到危险,真叫一个求助无门!

    上一个世界,就算沈博林和林边月对沈清远疏离淡漠,可至少还会在周渊发疯时不惜代价救人。李华章的爹倒好,平时宠上天,真遇到事儿是一点儿不管啊!

    李华章冷笑一声:“你养过狗吗?”

    系统茫然。

    “你若养狗,想要其为你看家护院、忠心护主、捕猎伤人,自然要尽心尽力养着。喂好肉,盖狗窝,聘御兽师严加训练,增其胆魄,长其见识。”

    “可若是狗爪子利了,牙齿尖了,你又会忌惮,要拴住她的狗脖子,要用哨音命令她跪下。”

    “若是出门捕猎,狗不听你的命令自作主张,哪怕猎来了成倍的猎物,也得痛打一顿!要见血,要见骨,要疼得她这辈子也生不出自己的主意来。”

    “因为狗就是狗,狗只能是狗。”

    系统哽塞。它恍惚间觉得自己生出了四肢,正冰凉发寒,又似乎长出了血肉,被李华章的一字一句割成薄片。

    【宿主……我们逃吧!】

    【这群人都是疯子!皇帝,皇后,李景铄,萧大人,全是疯子啊!】

    【他们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想打断你的骨头做骨笛!我们离开这里,我帮你藏起来。】

    【对了!择婿!明日围猎,你选一个如意郎君,我帮你把他查个底儿掉,你嫁给他!】

    【这样你就脱离了这群疯子!你就能活下来了!】

    李华章笑了,她两世为人,怎能不知道那些人个个儿盼着她不得善终?

    “本宫乏了,你静音吧。”

    “明日,还有要事要做。”

    *

    万悦受伤较轻,当日晕倒只是撞了脑袋,故而睡了一晚便生龙活虎,重新站在了李华章身侧。

    萧元弋便没有这么好运。他被大虎拍断了肋骨,故而便是妒火中烧,恨不能将万悦杀了取而代之,也不得不听李华章的命,继续静养。

    只凄凄抱着偷藏的李华章的绢帕,安抚自己姑且得了她一句关切。

    日头刚出,众人便已经骑着马步入林间,个个儿意气风发,都想多猎些猎物,好讨封受赏,崭露头角。

    妇人家眷一众则在林边说笑,听闻山间有清泉流水,上有隐世道观,都可一览。

    李景铄牵着马,并未深入林间,而是和万芰荷慢慢前行,脱离了人群。

    他心神不定。昨日李华章给了他一个巨大的冲击,就算皇后为他平下此事,也让他惴惴不安到了现在。

    他仍不认为李华章一介女子能影响自己继承大统,可现在却意识到李华章的本事,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强悍。

    母后说得对……这样的人,留着就是祸患!

    “……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女便告辞了。”万芰荷忍无可忍,她这一路看尽了李景铄变幻莫测的脸色,实在不知道此行的意义在哪。

    李景铄不耐烦一抓缰绳,站定下来:“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你母亲没有同你说过吗?此次冬狩结束,本殿会上门求娶你,你会是正妻。”

    “你我姻缘已定,如今同行便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什么,厌烦道:

    “对了,听闻你时常在京中组建什么游船诗会,什么锦瑟诗社,男男女女混在一处,闺房墨迹广为流传,实在是贻笑大方。”

    “冬狩回去后,你将这些悉数移交解散才好。那些流传出去的诗文……能收回便收回,收不回也就罢了,大不了之后我找人说是旁人写的。”

    “不过游戏,玩玩也就罢了,成了皇子妃后可不能如此。”

    “省得外人见了耻笑,说你抛头露面,不懂安分守己。连带着本殿也成了夫纲不振,徒增笑柄。”

    万芰荷没想到李景铄会说这些,眉黛青颦的脸略微一沉,但仍端着大家闺秀的风度:

    “殿下说姻缘已定,可我却瞧不出殿下对我有丝毫情义。”

    “你我从未见过,今日甫一相会,便对我有诸多不满。”

    “您可曾读过我的诗文?可曾参与过诗会?若都不曾,又为何断言不过游戏?”

    李景铄没忍住讥讽,嗤笑道:“不过女儿家悲春伤秋、思慕郎君的只字片语,怎堪为诗文?本殿可不读那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了李华章的影子。

    幼时一同读书时,少傅便时常夸赞李华章文章卓越,只是长大后似乎鲜少见她有佳作,后来更是连太学都没读……

    收回视线,他惊讶地发现一直澹然恬静的万芰荷,竟凝重深沉地看着自己。

    她仰着下巴,文弱的声音并不算响亮,甚至有些细软娇嫩,可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妇好征战,姜后勤王,许穆夫人情寄《载驰》。西施忍辱,如姬大义,褚蒜子三度临朝堪为大家。这都是殿下口中的女儿家,殿下可读过她们的事迹、她们的文章?”

    “周国来犯,锦瑟诗社出文三百余篇,号召百姓同心御敌,一月内让各郡参军人数翻了一番。其中一百八十三篇,都是您口中的女儿家所作!”

    “就算不是如此,便是悲春伤秋了又如何?便是思慕郎君又如何?以诗寄情由来已久,她们愿意写什么便写什么。”

    她一气儿说完,已有些气喘吁吁,双颊泛着薄红。

    李景铄瞠目结舌和她对视两眼,舌头打结一般只字片语都飞不出。

    良久,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万芰荷,骂了一声“有病”,便骑上马挥鞭,往林中去了。

    万芰荷怔在原地,一阵冷风吹来,将她里里外外吹了个透心凉。

    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双肩无力地垂下去,纤薄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若是让母亲知道……她闭上眼,攥紧了衣角。

    却不知道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丛中,一支瞄准她后心的箭正搭在弓上,随着弓弦缓缓向后,直至绷紧。

    拉弓者,正是李华章。

章节目录

恶毒女配,重生改命[快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生啖脑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生啖脑花并收藏恶毒女配,重生改命[快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