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周围静得怕人,几乎能听到弓弦细微的铮铮声。

    万悦屏息凝神,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横放在腰间的手紧紧攥着刀鞘,不敢有丝毫放松。

    她只知今日要跟李华章出来杀人,却不知李华章瞄准的,竟是自己的长姐万芰荷!

    万悦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的亲娘不过一个卑贱的家生子,因万武阳酒后强迫,怀上了孩子,才勉强抬做姨娘。

    姨娘生产时伤了根本,又只生了一个女儿,自不受重视。硬是靠着对女儿的担忧强撑着活了三年,才叫万悦不至于早夭。

    姨娘病故,她归为万曾氏名下,却比较家生子不如,若非嬷嬷仁心,怕是早就死了。

    而万芰荷不同,她上有两个亲哥哥,又是嫡女,自幼便备受瞩目,光是为她开蒙的先生,就足有六个。

    不过总角之年就有诗作流出,太后寿辰时现场作赋贺寿,更是引得众人惊叹。如今二八年华,却已然是驰名当世,无人不晓。

    两人唯一的交集,也不过是万悦幼年时有一次险些饿死,是万芰荷丢了几个馒头给她,才叫她活下来。

    之后无论万悦如何挨打受骂,如何落魄不堪,万芰荷也不过轻飘飘一扫,恍若未见。

    万悦余光看向李华章的侧脸,从其专注的神态和尖锐的目光中,她读出了杀意。

    没有阻止,她强迫自己放下躁动不安的那颗心,告诉自己:

    殿下是要成大事的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道理。

    自己既然选择追随,就不可三心二意,不可妄加揣测,不可……

    “不阻止我?”李华章轻笑起来,“不怕报不了一饭之恩?”

    万悦瞳孔骤缩。

    她不知道李华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身边这个女人彻底看穿,毫无保留。

    “谁?!”李华章的声音惊动了万芰荷,她警惕地四处张望着,厉声道,“我乃上将军万武阳之女,何人尾随?休要放肆!”

    万悦还未来得及回话,李华章已然收了弓箭,昂首走出树影,接受万芰荷惊慌的行礼。

    深吸一口气,万悦跟上李华章的脚步,尽职尽责当她的贴身侍卫,装作没有瞧见万芰荷投来的惊讶目光。

    “万芰荷。”李华章似笑非笑,盯着低眉顺眼的万芰荷,将她的名字在舌尖上细细碾了一遭,才道,“听闻你与李景铄那厮好事将成?”

    万芰荷顿时觉得有些难堪,双颊烧红,四肢僵硬,却只是停顿了片刻,就又恢复大家闺秀的气度来:

    “纵有此意,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文书告天下知,断没有女儿家自己闲话的道理。故不能答殿下问。”

    “呵。”李华章轻蔑一笑,“这么说来,你也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了。”

    “也是,就李景铄那肠肥脑满的蠢货,怕是也读不懂你诗文中的披肝沥胆、凌云壮志。”

    万芰荷有些窒息,她从未见过李华章这般咄咄逼人的,将这些平素七拐八拐才好委婉出口的话,大剌剌直刺出来,戳得她心口生疼。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刺痛却掀起了一股子陌生的悸动,顺着血液倒流回心口,如擂鼓一般轰隆隆震得她发麻。

    她喉咙干涩,下意识看了一眼万悦。

    也许二哥哥说的不对。

    也许万悦不是靠雌雄莫辨的容貌走到李华章身边的,而是与她一样经受过这种刺痛,这种血液倒涌的冲动,才选择站在李华章身边的。

    万悦没有回望她,她也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并不接李华章的话。

    却听李华章继续道:“政通人和,激浊扬清,使民信而加多,官廉而法正,君仁而德盛,谓之海晏河清。”

    “你去年写下的这篇论政,正是秋闱考题。”

    “去年六月游船诗会,你作长诗咏荷,却暗指遂周齐三国局势,也正是春闱考题。”

    “哦对了,你更名青山写的这篇《论才子》还顺便骂了你二哥,倒是有趣。不过虽刻意更改了文风,却忘了修饰文骨,故而有心之人一眼便能瞧出……这么说来你二哥还真是蠢材。”

    她还没细数完,万芰荷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叩首:

    “殿下恕罪!”

    妄议朝政,讽古骂今,那篇《论才子》里暗中讥讽的何止她二哥?分明还有三皇子李景铄!

    这要是被发现了,莫说她,就连她爹,也会惨遭横祸!

    一息之间,她脑子里全是李华章杀人伤人的奇闻异事,犹记得永安侯府的二姑娘不过是与之打了个照面,就被簪子刮花了脸,从此销声匿迹!

    她战战兢兢,思索着若将此事全一人揽下,或是干脆以死谢罪,能不能救万家于李华章手。

    风起,树叶淆乱地拂动,远处似乎传来了一两声野兽的嘶鸣,随后便是狂乱的马蹄声。

    人语马嘶,雷雷心鼓,扰得万芰荷头皮发麻,动弹不得。

    “所以……”李华章的声音高高响起,惊得她心脏骤缩,连呼吸也忘了,只白着一张脸静候审判。

    “你为何不参加科考呢?”

    风止树静,马踏远去。

    万芰荷抬起头来,恍若隔世。

    什么?

    眼前这位放僻淫佚的静安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将你长姐扶起来。”李华章斜了一眼万悦,后者忙不迭上前,将万芰荷搀起。

    望着万芰荷迷茫的双眸,李华章朗笑:“若我没记错,你二哥已通过省试,只待明年三月参加殿试。”

    “可你平心而论,你二哥配么?”

    “考前文章背的是谁的?充门面的诗作是谁作的?如今在京城的才名,是靠谁撑起来的?”

    万芰荷哑然,她嘴唇微张,下意识想要辩驳,想要维护万家的体面,维护二哥的名誉,可又猛然想到,眼前的公主,是连自己藏下的青山之名都能看出的人。

    她怎可能看不出二哥并无真才实学?

    “万芰荷,你当真愿意嫁给李景铄那个草包?当真愿意,在用你的才情学识为你哥哥铺路后,又用你的婚姻、未来、子嗣继续为你哥哥铺路?”

    “你的诗不是你的,文章不是你的,姻缘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连姓也不是你的。”

    “如今我看着你,看不到破云冲霄的青山,只看到烂在池塘里的残荷。”

    她低着头,那双盛气凌人的眼睛锋芒毕露,逼得万芰荷躲闪、后退,却无路可逃。

    心口的刺痛愈加强烈,万芰荷紧攥着袖口,甫一喘息,眼泪先滚了出来。

    她双目猩红,瞪着李华章,声音嘶哑:“我能如何?我能如何!我是万家嫡女,既享嫡女厚待,便该承担责任!”

    “若我为皇子妃,万家便是皇亲国戚,大哥二哥之职均能更上一层,不必惶惶终日,畏惧大厦将倾!”

    她泪流满面,牙关紧咬,柳叶眉蹙成一团,倒透出几分强硬来:

    “诗文再好,不能入仕又有何用?我博古通今兢兢十数载,不如嫁做人妇对家族有益!殿下又要我如何!”

    李华章静静看着她发火,并不气恼,反而笑意更深:

    “不能入仕?”

    她劈手取出一根长箭,飞速搭弓,拉弦,袖口翻飞的猎猎声惊得万芰荷愣在原地。

    咻!

    弓弦铮鸣一声,长箭飞出,以流星飞电之势没入丛林!

    不过须臾,林中传来嘶鸣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惊呼!

    砰!

    他坠马了!

    万芰荷下颌震颤,面无血色。

    那惊呼声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她的二哥万振宏!

    她惊恐地望向李华章,却见这位刚刚射箭伤人的殿下神色如常,那双幽深的眸子带着诱惑和疯狂,正倒映出自己的脸来。

    “此处无人会来,你有两个选择。”

    “要么,现在去救助他,断腿尚能保全,待明年三月仍能殿试。”

    “要么,自己离开。半个时辰后会有人发现他,只可惜那时他的腿已回天乏术,终身跛瘸。”

    李华章伸手,轻轻擦去万芰荷脸上凝滞的眼泪,笑得邪性:

    “青山,你自己选。”

    *

    李华章并不等万芰荷做出选择,便带着万悦离开了。

    万悦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万芰荷仍然呆愣在原地,似乎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万悦分明从她那双明眸中看到了一抹微弱的火光。

    “殿下,若她不如您愿,怎么办?”万悦不知道李华章怎么敢将万芰荷独自放在那儿做决定。

    万芰荷与她不同,那是万家的嫡姑娘,自幼便被万曾氏亲自教导,孩提时便知道何谓责任,何谓家族,何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可万芰荷还要顾念万曾氏,顾念十几年来压在肩头的重担。

    “猎物在前,却不打猎,是不想么?”李华章意有所指地看她,指尖点了点自己肩头的弓,“是没有弓箭。”

    “她若真甘于此,世上便没有青山了。”

    “本宫不过是将搭好箭的弓递给了她,你说,她抵挡得住这诱惑吗?”

    万悦醍醐灌顶,眼中掀起澎湃的崇拜来。

    当日就是李华章一句“你合该是将军”,将她那些不敢想不能想的妄念,呼啦啦拽出来放在了眼前。

    如今李华章一声“青山”,万芰荷真能耐得住?真能不惦念?

    她不信。

    却听李华章又说:“若不成也倒罢了,今日本打算直接杀了了事,不过是念及你欠她一条命。”

    “成与不成,这条命都还了。”

    “万悦,如今你全算是本宫的人了。你的万,不是万武阳的万,是万里鹏程的万,是豪情万丈的万。今日起,你与万家再无瓜葛了。”

    万悦喉头一紧,几乎就地叩首,只抑制着热泪不滚出发烫的眼圈,重重应下:

    “卑职,万死不辞!”

章节目录

恶毒女配,重生改命[快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生啖脑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生啖脑花并收藏恶毒女配,重生改命[快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