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至,号角吹响,这头一日的围猎就此结束。

    李景铄心不在焉,这一日所见野鸡野兔全无射中,空着手回了行宫。

    却在路上遇到了萧尚书令。

    萧大人闲庭信步,仿佛不过偶遇,可李景铄心里清楚,他是专程在等自己的。

    李景铄心下惶惶,自己设下的猛虎计非但没让李华章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而还叫萧元弋重伤卧床……那可是萧大人仅剩的儿子啊!他自然心虚。

    “殿下。”萧大人拱手见礼,脸上看不出阴晴来。

    “萧大人……”李景铄讪讪还礼,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萧大人抬手打断了。

    “臣听闻殿下近日奉陛下口谕追查御兽师,想必定是席不暇暖。”

    “既是如此,那工部的活计,想必是无暇顾及了。臣已将河北筑堤一事转交给他人,殿下尽可安心,专心寻找凶手。”

    他声音沉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叫李景铄惊得顿在原地。

    河北筑堤通渠一事,是他近两年着手负责的要事。工部油水充足,都水司上下对河北水患早有预案,也不需要他费什么心思。

    这简直就是美差中的美差!

    可如今萧尚书令愣是轻飘飘一句话,就将这份肥差送给了别人!

    “萧大人,这门差事可是我一直负责……”

    “殿下太忙了。”萧大人眼皮一抬,打断了他,“以至于做起事来都有些顾此失彼、忙中出错。若左支右绌,还不若专心一桩。”

    他盯着李景铄,那双沧桑的眼眸透着一抹不容置疑的阴寒:

    “若殿下有异议,不妨禀告陛下。臣定无二话。”

    李景铄不敢说话了。

    他不是不能去找皇帝,毕竟萧大人虽统领六部,但皇帝的话还是会听的。

    而皇帝大约也很乐于见到自己和萧大人之间生出嫌隙。

    他不满,他愤懑,但他知道这是萧大人给他的敲打,若是应下,萧元弋一事也就罢了。

    故而他咬紧了牙关,恭敬行了一礼:“大人深思熟虑,学生拜服。”

    后宫兄弟们确实被母后残害得所剩无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前不久淑妃诞下皇子,因家族势大,母后尚未出手,听说那边也正想着如何巴结萧大人呢。

    望着萧大人远去的背影,他站在原地,凛冬时节,却发了一身的黏汗。

    不行……

    绝不能给其他皇子可趁之机!

    他必须行动起来!

    *

    万芰荷强撑着体面,和各家娘子夫人谈天说地,面儿上一如既往端庄大方,心底里却总是绷着一根弦。

    这根弦直到号角响了三回,才慢慢松下来。

    她不知道李华章是如何做到的,但自她离开林子起,那里就真的没再进过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救助万振宏,但几个时辰过去,一点儿风声也不见。

    心里揣着事儿,她愣是挨到女眷们困乏散去,才慢悠悠往回走。

    甫一进院,就听见母亲压抑的哭声。

    “母亲?大哥?这是怎么了?”她谨慎行事,小心地观察着门厅两人的脸色,装出焦灼担忧的模样来。

    万曾氏闻声抽噎两下,跌坐在太师椅上捂着嘴,大哥则黑着脸沉沉叹气,示意万芰荷将房门关上。

    “你二哥骑马时一时不查,摔下马去,如今一条腿被马蹄蹋得血肉模糊!”

    “咱家府医瞧过,均是束手无策!”

    一时不查?

    万芰荷心头一跳:“二哥自幼学习骑术,怎会摔下马去?”

    “可说呢!”万曾氏隐忍着悲痛,紧攥着绢帕低声道:“你二哥说是有人射中了他的马,才酿此祸端!依我看,怕是有人暗中使坏,故意要害死你哥哥!”

    “娘!你别听老二瞎说!马就在他身边,好好儿的,哪有什么箭?”大哥没好气道,“我遇到时他已经昏死过去,那马正在旁边吃草!”

    万芰荷这才明白,李华章竟是设计让万家自己人去发现万振宏。

    她陡然有些害怕。

    世人都说李华章是个被宠坏的公主,世家大族私下里谈起,也都说她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

    可若真是如此,她又如何能做到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将一切尽在掌握呢?

    她眉宇间溢出担忧,却不是对万振宏的担忧,而是对自己、对家族的担忧。

    李华章一句“青山”,让她十几年未曾掀起波澜的心翻涌了,可冷静下来一想,这不就是与虎谋皮?

    那位公主既有大志,又怎会屈居公主?

    也许她的目标是扶持傀儡皇帝,自己做摄政公主!

    又也许……她图谋的是正大光明坐上那个大位!

    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寒噤,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险些上了怎样的一艘船!

    若她与万悦一样孑然一身,当然可以以命相搏!可她如今是万家嫡女,背负着家族兴衰,一举一动牵连的都是几百号人!

    李华章要成就大业,真的会放过意图扶持三皇子的万家吗?

    她突然有些庆幸,没在当时直接答应李华章,如今虽然行差踏错了一步,但好在为时未晚!

    “唉……老二这腿是治不了了。都不必等明年三月殿试,只要被人瞧见身上残疾,就与仕途无缘了。”大哥继续说着,“要我看,娘你也别想着瞒下,我去找御医,尽早治疗也就罢了。”

    他说着抬头看向万芰荷:“总归妹妹是个争气的,待年初嫁给三殿下,还愁万家的前途吗?届时妹妹在妹夫面前美言几句,我还不……”

    “什么?!”万芰荷骤然拧眉,打断了大哥的话。

    万曾氏不满意地瞥了一眼万芰荷,呵斥道:“你怎可打断你哥哥说话?没家教!”

    “方才你回来前,三殿下来过了。看来你们今日聊得不错,他说一回京就会上门提亲。”

    “只是婚期有些赶,三殿下本想今年就完婚,我寻思着若如此仓促,倒叫别人觉得咱家闺女便宜了。便定了明年初。”

    万芰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年初就不便宜了?母亲!京中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成婚不是先定亲筹备?若是要摆谱露脸,筹备三年也是有的!”

    “便是三殿下,也该等年关过去,待春来提亲,从长计议,方为体面!”

    “从长计议?”万曾氏眉眼冷下,一拍桌子,“若能从长计议,何尝不想?可如今你二哥仕途不保,三殿下催得紧,难道你要等三殿下另聘她人才满意?”

    “万芰荷,你莫忘了,你姓万!万家什么时候需要你,你便什么时候出嫁!”

    大哥从旁宽慰母亲两声,又转头看向万芰荷:“小妹少说两句吧!原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妨?”

    “现今钟秀一家上下被罢官调查,兵部空缺了好多紧俏位子,待你快快嫁去,也好让三殿下将我安排进去。”

    “老二废了,爹在边关,这偌大的万家,可就靠哥哥了。”

    万芰荷只觉得口鼻咽喉堵了一团棉花,叫她喘不过气,一阵儿冷一阵儿热,头脑发昏。

    她早便做好了一生为万家奉献的准备,幼时刚有成亲这个概念时,便明白未来的夫君不一定是自己心上人,却一定会于家族有益。

    她明白,她理解,她在李华章和万悦的诱惑下稍微动摇了一瞬,但总归她接受。

    可面对一个形如草包的皇子,她只是想尽可能拉长一点儿离家的时间,尽可能在母亲膝下尽尽孝……

    却也因哥哥的仕途,不成?

    心口钝痛,她蹙着眉,头一次轻声询问:“母亲,大哥,你们可曾读过青山的文字?”

    “青山?何许人也?如此藏名埋姓,恐怕不是善类!”万曾氏连连摇头,不懂女儿为什么突然提及,“早叫你别读那些杂书,总归四书就够你卖弄……”

    万芰荷没有去听,只是将怀着希冀的目光看向大哥。

    “似乎是听过……哦对,我当差时,有同僚曾拿来叫我看过,是什么《论才子》。你说的可是这人?”

    不等万芰荷回答,他又轻哧一声,道:“佶屈聱牙,不只是哪个酸腐秀才功名不成,心生怨恨。呵,不值一读。”

    万芰荷沉默了下来。

    母亲没有读过青山,大哥读不懂青山,二哥认不出她就是青山。

    可李华章能认出。

    她从容转身,从内阀上门,再转身回来时,双眼中的温顺和哀怨已经一扫而空。

    “二哥是用我的文章出名,也是提前背了我的策论考上的贡士。”

    “就算他腿不惨,这几月刻苦背诵,辅以我暗中筹备,也不可能中进士。”

    她温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李华章那般云淡风轻:

    “但让我去,势必高中。”

    万曾氏瞪大双眼,猛然站起身,抬手一个耳光甩下来,将万芰荷恨恨抽倒在地:

    “混账!”

    “父亲为上将军,手握兵权,陛下怎可能让大哥进入兵部?可大哥自幼习武,被困于京城,又能做什么?!”

    万芰荷爬起来,满身灰尘,鬓发散乱,可眼睛却亮得吓人:

    “若三殿下真举荐大哥上任兵部,我们万家便成了陛下眼中头一颗眼中钉!”

    “可若是中举呢?”

    “若是万家这一辈武力平平,不可能接手父亲衣钵,反而凭空闯入了毫无根基的文官阵营呢?”

    “彼时父亲在边关,大哥庸碌,原本准备和三殿下议亲的小女万芰荷突发重病,亲事作罢……”

    “你说陛下,还会对我万家提防打压吗?”

    大哥闻言气笑了,抄起身边的花瓶猛然砸下,落了一地碎片:“万芰荷,你放肆!如你所言,我此生仕途就此止步不前了?”

    万芰荷没有看大哥,而是紧紧盯着万曾氏:

    “母亲,您仔细思量。如今万家要的是哥哥的前程,三殿下的前程,还是万家上下稳妥,不遭横祸!”

    万曾氏掌心灼烫,她从未见过万芰荷这副穷追不舍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呆愣。

    却也不由自主地去想女儿方才的话,字字句句,皆在耳边盘旋。

    总归结亲就是为了借李景铄这棵大树的荫蔽,其实也不算全无风险。

    毕竟陛下身子骨健朗,又尚未立储,李景铄成为太子的概率再大,也只是概率而已。

    她心跳加速,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犹豫着:“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和你们父亲商议……”

    “发信去往边关一来一回便是月余,更何况母亲觉得,那信件就不会被截去?”万芰荷走上前,握住万曾氏的手,“母亲,若要决断,二哥断腿一事,绝不能再有人知道!”

    “我与二哥是双生兄妹,身姿形容几乎一样,待乔装一番,不会有人认出。”

    “母亲,您是当家主母,父亲不在,这万家,该您掌权。”

    万曾氏心尖儿颤了一下,目光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慢慢上移,最终定格在了万芰荷的双眸间。

    “娘!您不会真……”

    “殿试搜身查验,你当如何?”万曾氏打断大儿子急迫的劝阻,只盯着万芰荷,一点儿也不放松。

    万芰荷只一笑。

    她从未问过,但她相信,李华章尽可准备妥当。

    如今,她正如李华章所说那样。

    要准备科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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