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母带着方惜夏和眉春向楼里走去,边走边介绍道:“夏先生,这是我们香河坊最负盛名的金莲池,池中是姑娘们跳舞的台子。”

    方惜夏顺着鸨母的介绍看去,只见清澈见底的池水散着点点星光,池面上擎着一片片金色的大荷叶,莹白透亮的荷花点缀期间。

    见方惜夏注意到那些荷花,鸨母颇有些自得地道:“这荷叶每一片都由足金打造,荷花则由白玉雕刻而成,既显富贵,又通我们香河坊的名字。有大场合的时候,这些荷叶就会当做小舞台,由姑娘们戴着铃铛,在上面翩翩舞蹈。”

    这鸨母还挺有文化,不过你被骗了,金子那么软,怎么也不可能支撑个大活人在上面跳舞的,这想必是合金……

    想到这里,方惜夏问道:“那如果叶子支撑不住姑娘怎么办?”

    鸨母笑容浅淡,毫不在意道:“不会的,如果有姑娘上不去荷叶,饿个十天半个月不就能上去了吗。”

    方惜夏一惊:“那不就饿死了吗!”

    鸨母面色不变,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冰冷道:“那也没办法,那是她们的命。”

    方惜夏:“……”

    妈的,又是天命。

    方惜夏的冷汗一瞬间就冒了出来,这里太过纸醉金迷,让她差点忘了,这不是个正常的世界。

    “夏先生,我们上楼……我们香河坊共有九层,每层有九个房间,每个房间连姑娘带奴婢能住五人,按价钱由低到高排序,我们的花魁就住在最顶层……”

    方惜夏面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心不在焉地听着,在接下来的介绍中,方惜夏不再随便开口。

    这是个人命搭起来的销金窟。

    方惜夏如此想着,心里对这个地方更加警惕了一些。

    走到了四层,鸨母带着她们停在了某个房间前,笑容殷切地对方惜夏道:“夏先生,这便是眉春的房间了,我就不便进去了,还请眉春和您一起,待风水布好后,您让眉春来通知我一声便是。”

    说罢,她便福了福身,转身离开,只留下方惜夏和眉春两人相对而视。

    半晌,眉春道:“那么,夏先生请……”

    说罢,她推开了门,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方惜夏的视线顿时被浓烈的紫色淹没,甚至连遮目的黑纱都无法阻挡,冲天的怨气仿佛一阵紫色的旋风,把她们卷入其间。

    方惜夏赶紧关闭“脑电波成像”,闭上眼睛缓了好久,才重新睁开眼睛,恢复正常的视觉。

    这里发生过什么?

    方惜夏警惕地观望了一周,在没有“脑电波成像”的情况下,这似乎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只是装饰不太正经,味道也甜腻了点,而且还过于安静……

    不对,安静?

    方惜夏心里一咯噔,下意识问道:“不是说还有四个奴婢吗?她们都哪去了?”

    听到这句话,眉春转了过来,眉目间染上了些许哀伤。

    “刚才妈妈说的荷上舞,过几天便要举办,”她低声道,“我们也……被选上了。”

    眉春只说完这一句,便陷入了沉默,而方惜夏则从她的沉默和她的表情中品出了一点东西。

    她们被选上后,被鸨母拉去挨饿减重,而眉春通过某种方式躲避了这次的荷上舞。

    那她在哀伤些什么呢?

    方惜夏觉得此事另有隐情,但眉春不肯透露,她暂时也没有足够的线索推理出答案,只能先按下不表。

    她对眉春道:“既然你已经逃脱了荷上舞,你又想让我来给你布什么样的风水呢?”

    眉春猛地抬头,眼中透出了阴狠的光。

    ………………

    “出去!谁让这个泥腿子进来的!”鸨母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方惜夏和眉春一个机灵。

    她们刚在房间里忙完,搬动了不少大件家具,累得一脑门汗。方惜夏本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被楼梯传来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她略有些好奇地走过去,只见一个脚夫模样的人被鸨母抓着头发,蹲在地上无法起身。

    “妈妈,我是来送东西的,就,就这一次,让我见见她……”脚夫用破破烂烂的汗巾擦着脸上的汗水,却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小包裹。

    那包裹的用料不算上乘,却干净厚实,与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格格不入。

    鸨母闻言又将脚夫的头发狠狠向下一贯,似乎是想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但脚夫尽可能压低身体的重心,又让她无法得手,于是她更生气了,而这生气中又夹杂着一份警惕,似乎是在提防什么人的出现。

    方惜夏皱了皱眉,她见不得苦命人被这样对待,但她又不知事情全貌,不敢贸然出手,只留在一旁观察。

    直到一个女子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那女子不同于其他青楼女子的艳丽,只身着素雅的水色衣裙,发间插着一枚雕刻成蝴蝶模样的白玉钗,钗上挂着一只蛹状的坠子。

    她涂着淡色的口脂,脸颊苍白,似乎久病缠身,她远山一般的眉轻轻皱着,眼波流转,仿佛带着无尽忧愁。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方惜夏就知道,这个人,就是鸨母正提防的人。

    那女子带着一位年纪不大的侍女,步履匆匆,走到离方惜夏不远的位置,才略大声地喊了一句:“妈妈!”

    她紧接着咳嗽了两下,好像刚刚喊的这句话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脸上显出了一股病态的潮红。

    ……不会是肺痨吧。

    熟读《红楼梦》的方惜夏眉头一跳,林黛玉的下场出现在了她脑中,她赶紧摇了摇头,把这莫名其妙的念头甩掉。

    鸨母僵了一瞬,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手,然后她缓缓转过身,看似随意地挪了一步,实则是把脚夫挡在了身后,她满脸堆笑道:“莲初,不好好在屋里养着,出来做什么?”

    莲初站在扶手旁,斜了斜身子,似乎是想要看脚夫一眼,可角度有限,鸨母身形又太过膨胀,她只看到了脚夫的衣角。

    她定了定神道:“妈妈,你让他过来吧,就只是送个东西而已。”

    “那可不成,”鸨母笑容不变,声音却硬了起来,“王公子今晚要过来,他可不喜欢你和这个东西有什么照面。”

    莲初福了福身,带上了一点哀求的姿态道:“这不关王公子的事,妈妈,我反正也要赎……”

    “赎身?”鸨母的音调骤然拔高,“你自己赎身?想都别想!你乖乖回房去,我还能饶你一次,这东西说不定也能送到你手上,要不然……”

    莲初僵住了,她不甘地又伸头看了一眼,这次,脚夫也刚好伸出头来,两个人的眼神终于对上。

    她得偿所愿般松了口气,眼睛微微闪动,眉头轻轻扬起,嘴角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然后她轻轻地冲脚夫摇了摇头,便转过了身,不再看脚夫的方向。

    鸨母见莲初乖乖离开,做出一副放心的模样,声音也柔了下来,对脚夫道:“看到了吧,东西给我,你人走吧。”

    脚夫默默地把包裹交给了鸨母,朝莲初的方向看了很久,直到被人推着离开了楼梯。

    这是什么故事?古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方惜夏“啧啧”了两声,被勇于追求爱情的两人感动到了。

    “系统,我有机会帮一下他们吗?”方惜夏在心里问道。

    “会有机会吗?”系统孩童般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们经常听到机会这个词,那机会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要怎么才能获得机会呢?小编认为,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那么什么是有准备的人呢?”

    系统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吸了一口气一般:“小编也想知道。”

    方惜夏:“……”

    “你中病毒了就装个某某零全家桶,别跑我这发疯。”方惜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一抬头却看见莲初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眉春,”莲初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她眼睛弯弯地看着眉春,眼波一转就转到了方惜夏身上,“这位是你请来为你驱走猫妖的玄门先生吗?”

    眉春表情一紧,飞速瞥了方惜夏一眼,见方惜夏没什么反应,才谨慎地道:“啊……是啊……”

    “那太好啦,我真的……真的很担心你……”她咳嗽两声,四周望了望,靠近了眉春,轻声道:“我记下了盼晴那间轻室的巡逻时间,你可以趁巡逻的空当去给她送点吃的……”

    “不用了!”眉春转过头看向栏杆外的纱幔,斩钉截铁道,“用不着你管,你赶紧回你房间去。”

    莲初的声音急切了起来:“可是,你知道,那会出人命的!盼晴可是,她可是——”

    “莲初!”

    “——你的亲妹妹啊……”

    眉春想打断莲初失败了,这句轻飘飘的话像风一样吹进了方惜夏的耳朵。

    她耳朵动了动,精神一振。

    眉春没能阻止莲初说出那句话,似乎有些恼怒,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你能不能别管我,每次你都这样,我用不着你照看我,操心一下你自己吧!今晚王公子要来,你那个情郎的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莲初的神情顿时暗淡下去,她迟疑了半晌,犹犹豫豫地一张口,却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

    “什么情郎?我又碰到戏本子了?”

    方惜夏猛地转头,在看到蹲在扶手上的那个人影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从小就观察力异于常人,身上又有系统的辅助,感知更是进一步加强,可这个人的出现无声无息,竟然一点都没有被方惜夏感觉到!

    这是个什么东西……

    方惜夏心里充满警惕,眼神伶俐地审视着那个人。

    这人身材高大,看起来快一米九,这个时代竟然有长得这么高的人?长相……长得倒是不错,是她穿越前流行的细狗脸,但又没那么细狗……健康的狗吧。

    方惜夏又看向他的着装,看到那坠着绿松石的青色素衣后,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个神官?出现在这种地方?这神衣怎么还缺了一角?

    方惜夏飞速在脑中组合信息,突然,一个上京传闻出现在她脑海里,这让她一下就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认出我来了?”那男子桃花眼一挑,嘴角勾了起来,颇为满意地道:“真聪明啊,不愧是我的——”

    “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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