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院长带着林赛进入了尼米亚皇宫,再次走到那条长长的廊道内,望着墙壁上那些皇室成员的画像,林赛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红色的地毯依旧刺目,如同在鲜血中浸泡过数年,每一寸都沾满了被殖民者的血液。

    年近半百的老院长身材精壮,鼻梁上架着一副轻薄的眼睛,锐利的目光被包裹在慈眉善目的面庞底下。

    林赛陡然想起宗少景昨天说的那句话,“皇室水很深。”

    能让纵横议会、久浸官场的反对党党魁给出这种评价,林赛觉得自己对于皇室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

    林赛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母亲的那张画像中移到加文身上,“加文院长,有件事情我早想请教您。”

    alpha笑容和煦,“阁下请讲。”

    “我母亲和舅舅所患的基因病,到底是什么?”

    加文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仿佛那张精致的面具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血液和皮肤,林赛在他脸上看不到除了温顺之外的其余情绪。

    “这一点,皇帝陛下会向您详细说明。”

    他在一扇巨大的木门面前站定,林赛抬头,看到门上绘着一只栩栩如生、威武庄严的狮子。

    门一打开,等墙高的书架便布满林赛视野,仔细看去,书架的边缘接口处用黄金做装饰,内嵌的花纹则绘上的一层金箔。

    每一个书架上端都有五颗紫色的塔菲石,在自然光线的照射下显示出灵动的色泽,切割面工整精致,一看就出自行家之手。

    林赛眨了眨眼睛,努力适应皇宫中令人咋舌的奢侈装饰。

    恍然间,她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塔菲石昂贵罕见,皇宫的一切收入来自税款和不动产,他们哪儿来这么多的钱购买这些昂贵的装饰品?

    还没等她细想,厅内坐着的人立刻站了起来,身着皇室礼服的瑟兰以及情报与安全委员会的封钰面带笑意,对她微微颔首。

    再往里看去,只见一个面容沉稳、自带威严的中年alpha坐在桌前,他拄着狮头手杖,保养得当的手看不出多少皱纹,黑色的宝石扣在食指上,与金色的手杖相互呼应。

    黑色与金色,是皇帝最偏爱的两个颜色。

    林赛看着外祖父那张脸,觉得他比自己想象中年轻不少。常年运动让他依旧身体强健、精神矍铄。

    高大而强壮的身形让林赛相信,皇帝仍旧可以在对决中徒手掀翻一个上尉。

    皇帝看到林赛,脸上露出和蔼又欣慰的表情,随后对身旁二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吧,我和这孩子单独说说话。”

    瑟兰和封钰恭敬地向皇帝行了个礼,瑟兰在走过她的时候顿了顿,眼神缱绻地在她琥铂色的眼睛周围逡巡了一会儿,嘴唇微微颤抖。

    林赛轻笑,耸耸肩表示自己并无大碍,让他不要担心。

    皇帝没有错过他们两个之间的互动,坐下的时候还调侃了一句:“看来你和瑟兰的感情很好。”

    末了,他又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这样挺好,以后你就更能适应皇宫里的生活了。”

    林赛没有答话,只是直接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陛下,我的母亲,西娅公主,现在还活着吗?”

    皇帝遗憾地摇了摇头,虽然他下意识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但翠色眼睛中流露出的悲哀仍旧弥漫在空气中。

    那根象征皇权的金狮手杖被他放到一旁,皇帝靠近,大掌轻抚林赛脸颊,如同一位慈爱的长辈。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个好父亲,当初西德尼降生的时候,我对他寄予了太高的期望,事事要求做到完美。”

    “长期的心理压力和本来就有的基因病让他身体每况愈下,所以到最后,他没有撑住。”

    “西娅和她皇兄关系亲密,但从小跳脱,不想拘束在皇庭,她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让她重蹈覆辙,于是安排她脱离皇室,对外则宣称她因基因病去世。”

    “或许是仍旧怪我吧,她离开之后就主动和我断了联系,只是每月给我发一份邮件,告诉我她的近况。”

    “有一次,我没有收到邮件,便让人下去追查她的踪迹,后来才发现,她乘坐的一艘飞船因量子场不稳定而失爆,最后葬身在了辽阔的宇宙中。”

    皇帝沉重地闭了闭眼,脸上的负罪感让他的眉眼显得有些狰狞。

    “或许我两次都做错了,我给了西德尼太多责任,但给了西娅太多自由。我才是害死他们的凶手。”

    他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在侧头避开林赛视线的那一瞬间流了下来。

    林赛心头涌起一阵酸涩,目光触及皇帝头上的白发时,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眼中的泪水。

    “不是的,陛下,您已经给了母亲最想要的东西,她的人生没有遗憾。”

    皇帝抬手将眼角的泪水擦去,灼热的手掌握住林赛的手背,语气中满是善解人意。

    “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但没关系,若你不想要承担这份责任,就不必承担,我只希望你常来皇宫住一住,多来陪陪我。”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带上了些恳求。

    他先后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现在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孙女,他唯一的血脉,这怎能让他不欢喜。

    林赛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请求,只能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离开之前,林赛往壁炉那边瞟了一眼。

    一只金色的小牛直勾勾地望着她。

    牛角向上翘起,角尖稍微弯曲,小牛的眼睛被雕琢得栩栩如生,林赛甚至能够看到眼睑下方皮肤的褶皱。

    整个造型乖顺可爱,和其他昂贵的装饰物相比,这件东西却显得平平无奇,但却被摆在了壁炉正中央。

    金牛犊。

    一丝寒意掠过林赛心头,再回神时,她已经走出书房,站在了温暖的走廊内。

    不远处,封钰笔直地站在门外,深灰色的制服将她全身衬托得更加严肃。

    她转过身来,怀念的视线掠过林赛的眼睛,不禁喃喃道:“你的眼睛,很像你母亲。”

    “您和她认识?”

    身形苗条健美的女alpha沉痛地点了点头,茶色的眼睛仍然一瞬不瞬地停留在林赛的脸上,温声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封钰带她去看了母亲的房间。

    房间比她想象中要更加简洁,但不乏少女的巧妙心思。

    她会将自己的画作用精致的框框起来,随后在相框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有时心血来潮,她会用一条丝带编出一只小猫,然后摆在自己的床头。

    林赛的视线轻轻划过她的书架,一眼扫过去便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哲学和文学书籍。

    “你母亲以前主修哲学,这是她的手稿。”封钰指了指占满一整行书柜的手稿,神情带着点骄傲。

    林赛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手稿,翻开后却发现这是一本诗集。

    封钰凑过来,看着清隽的字迹,笑道:“有时候她也会自己写写诗,不过很少有人能看懂就是了。”

    她又想说些什么,但突然造访的管家打断了,“委员长,陛下有请。”

    封钰颔首,随即转头对林赛温柔嘱咐道:“若你待会儿无聊了也可以去找瑟兰,他现在应该在马场训练。”

    送走封钰之后,林赛重新翻开那本诗集,第一首诗的落款是3022年,算算日期,当时她应该只有16岁。

    前期的诗歌倒是没有那么浓厚的哲学意味,简单易读,少女心事跃然纸上。林赛一目十行,快速翻阅着,连续移动的书页因为明显的缺页而迟钝下来。

    林赛停下,看到中间一部分纸张被粗暴地撕坏,上面还留有一些碎片和红色水墨的痕迹。

    还没等林赛好奇上面曾经写过什么,窗外一阵风倏然吹过,吹着书本翻了一页。

    纸张缓缓落下的瞬间,林赛看到了一幅素描。

    笔锋暴躁凌厉,像是一把被折断的刀刃,虽被折损,但刀锋的暴戾却不减分毫。笔墨留下的印记粗细不匀,似乎是因为画者太过用力,导致笔尖折断。

    细小的笔芯脱落在纸张上,西娅随意一挥,继续用断笔在纸上凌乱而急切地画着。

    笔芯被挥落在地,却在纸张上留下了模糊的痕迹。

    林赛左看右看,但那幅画过于抽象,似乎只是一些线条的随意堆砌,良久之后,她皱了皱眉,翻过这一页。

    背后只简短地写了两个字。

    [庞贝]

    落款时间是3026年,正是皇室对外宣称她去世的那一年。

    *

    虽然皇帝已经将所有的真相告诉了林赛,但她却并没有安下心来,反而更加烦躁。

    当看到母亲那副压抑又狂躁的画时,她内心的不安更是达到了顶峰。

    那两个字就摆在那幅画后面,隐喻模糊,字迹凌乱,形成一个谜面,等待林赛自己去解答。

    走向公寓的脚步顿住,脚尖调转方向,林赛将自己额前的碎发拂到脑后,舌头顶了顶齿龈,决定先去喝点酒。

    路上下了点小雨,林赛穿着风衣,在人群中飞速穿梭,随后闪身走进了一家小酒馆。

    今夜酒吧无人,林赛进门之后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脑子里浑浑噩噩。

    不知道点些什么,于是林赛就干脆在界面上写“来点猛的,一杯就倒的那种”。

    圆头圆脑的机器人很快就把玻璃杯放到了林赛桌前,里面的冰块在杯子底微微晃动。

    林赛猛灌了一口,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呛得吐了出来。

    熟悉的味道令她马上想到了尤里安,辛辣的苦艾酒顺着喉管流到胃部,激起一阵强烈的痉挛。

    舌根传来淡淡的苦意,林赛抬手扶住自己的脸,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

    难道服务员也知道林赛最近过得很苦吗?那么多高浓度酒水,非给她上苦艾酒。

    周围的热气蒸腾起来,熏得她有点晕。她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缓解醉意,耳边恍然间又听到了尤里安抱住她时说的那些话。

    男子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喑哑,大掌将受伤的林赛揽入怀中,声音带点颤抖,“我不准你死,林赛,你还没有给我解释!”

    解释什么?明明被甩的人是她,伤心难过的是她,现在倒成她的不是了?

    “想什么呢,思考者?”莫妮卡踩着细高跟踱步到林赛这边,优雅地抚了抚裙摆,在林赛身旁落座。

    “恭喜恭喜,能活着从联邦回来,看来你运气不赖。”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烟,抽出一只递给林赛。

    林赛很久没有碰那玩意儿了,但今天心烦得很,于是跟莫妮卡借了个火,刚吸了一口,就剧烈地呛咳起来。

    辛辣酸涩的烟味涌入她的鼻腔,熏得她满眼泪花。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莫妮卡,此刻她正笑得花枝乱颤,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口味还是那么重。”林赛讽刺道,手指抖了抖烟灰,又放到唇边吸了一口。

    “那你还抽?”

    莫妮卡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绸缎般丝滑的黑发下露出银色的发饰,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熠熠生辉。

    林赛被那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盯着看了许久之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头上这东西,怪好看的。”

    莫妮卡对她抛了个媚眼,表情带点矜骄,“这是庞贝玫瑰,今年很流行的元素。”

    “什么?”听到某个熟悉的字眼,林赛手一抖,烟灰落在了桌子上,声音因惊讶而变得扭曲。

    莫妮卡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对这些花花草草挺在行的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爸又不种玫瑰,你要是问我蓝铃花和兰花有多少个亚种,我立马跟你掰扯得清清楚楚。”林赛扯着嗓子辩驳道。

    “得得得,那这回轮到我给你科普。庞贝玫瑰最大的种植区应该在尼米亚皇宫,因为它的栽种方式很特别,成活率也低,所以各地并没有量产。”

    林赛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话语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怎么个特别法?”

    “庞贝的种子需要寄生在别的花朵中,等到被寄生的花朵开花之后,种子在内部生长,吸收其养分,然后从花茎中长出。”

    “这花的花瓣有点像人类的心脏,很好辨认的。”莫妮卡用肩膀抵了抵林赛的身体,却发现对方浑身僵硬。

    不知为何,听到这种花朵的生长方式之后,林赛感到一阵恶寒,室内湿热潮闷,但林赛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赛……你,还好吗?”

    思绪回笼,林赛晃了晃脑袋,觉得最近可能真的太累了,老是疑神疑鬼的。

    莫妮卡见她情绪不好,便巧妙地换了个话题,“过几天校友聚会,你去吗?”

    林赛抿了一口冰水,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听到这话,她翻了个白眼。

    “不去,我上赶着找虐啊?一个二个都比我混得好。”

    “真的吗?听说有人买单哦,到时候会有现场抽奖和抢红包环节。你知道吧,少爷们随便洒洒水都够我们花一个月了。”

    莫妮卡笑着靠近林赛,红唇中满是揶揄和调侃。

    可恶,这个女人,真的很会拿捏自己。

    林赛猛吸了一口烟,压住喉咙里涌上的痒意,声音沙哑,“我只有一个问题,尤里安来不来?”

    “帕芬军工最近忙得很,他不会有空的。”

    “好,那我去。”声音斩钉截铁。

    最近遇到的这些事情实在太费脑子了,她真的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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