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宵节,年就算过完了。

    章家和裴家定下了三月的好日子,但章朴需返回军营,待成亲前再回家迎娶。

    章朴是章家长孙,婚事自然需要隆重准备。马氏把章家的日常家务交给了温氏,专心筹备婚事。章岚和章桐也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无暇出门。

    不过可能刚过年不久,连犯事的都要歇歇,刑部没什么事,聂钧倒是常来章家,虽说主要是来看章岚,不过他每次来都特意陪章老太太说说话,不是给章桐带几本话本子,就是指点三兄弟一些拳脚功夫,遇上章承安休沐在家,就做诚心讨教书法之状,十分会做人,章家上下都对这位章家女婿认可满意,不但任他出入章岚院子,还主动给他们单独相处制造机会。

    这天聂钧在章岚房里。

    章岚在算替马氏算婚事花费用度,聂钧在一边喝茶一边看她做事。有人一直盯着,章岚有点不自在,有心劝他走,“伯母等着要账簿,我可能没空陪你,空坐无聊,你要不要先回去?”

    聂钧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摇摇头,“不无聊,我平常不是查案就是审问犯人,精神紧张,看你做事,很放松平和,你做你的,不用管我,”

    章岚没办法,只好随他去。

    她花了一个多时辰细细算完婚事花费用度,又核算了一遍,刚想仰头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后颈却已经有一只手覆上来轻轻揉捏,耳边传来一道声音:“累了?我帮你捏一捏,”

    章岚吓了一跳,她沉迷算数,竟忘了聂钧还在房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

    她躲开他的手,“没事,我活动一下就好了,”

    聂钧却不放,有力的大手在章岚脖子后方的风池和风府穴或轻或重地按揉,她不好转动,梗着脖子问身后的聂钧:“你还懂按摩啊?”

    “我们学武之人多少得学点穴位,加上祖母早年带着我们兄妹三人操劳,年纪大了以后肩颈常常酸痛,我跟宫中的御医学过一阵按摩手法,”

    “你这肩颈这么僵硬,平常肯定是少活动,不要一味地坐着看书写字算账,要劳逸结合,多活动活动,你要不要跟我学一套五禽操?”

    “不必了,不必了,”章岚忙拒绝,她平常起床后是有练瑜伽的,只不过这个不好跟聂钧解释,“我知道久坐不好,我平常坐半个时辰就会起来活动活动的,今日不过赶着把账簿还给伯母才坐久了,”

    聂钧见她坚拒,不好强迫,遂不再说,只默默地帮她按摩。

    按了一会,章岚觉得脖子好多了,就让聂钧停手,叫来白芷让她把账簿给马氏送去。

    聂钧提议,“要不要出去走走?今日难得比较暖和,我听说方圆斋刚来了批新书,”

    章岚想了想,点头同意。为了帮忙筹备章朴的婚事,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出过门了。

    等上了马车,章岚才问聂钧,“你怎么知道我常去方圆斋?”

    聂钧瞥她一眼,闲闲一笑,却并不答话。

    章岚瞥一眼聂钧。这个人骑马时信手拈来,似乎是天生的骑手,此刻却姿态悠闲地陪她坐在马车里,她心里有一种迷茫的虚无感,外人口中的“冷面郎君”却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嗯,情根深种。

    到了方圆斋,聂钧先下了车,伸出手扶章岚下了车,又给她披上在车里解下的斗篷,正要往里走,斜插进来一道声音:“哟,这不是刑部聂钧聂大人嘛?”声音听起来有点阴柔,

    章岚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方圆斋旁边宅子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除了驾车的把式,周围站了一圈带刀侍卫,马车边还站着一位弓着腰,嘴上无须的人,似乎是位内侍。马车的轿帘被一根戴着翡翠扳指的食指撩了起来,半露出一张年青男子的脸。那张脸上的不屑,倒是和那阴柔的声音颇为相衬。

    聂钧在章岚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这是诚王,”然后敛色拱手,“聂钧见过诚王。”

    原来这就是圣上三子,姚若兰小姐的未来夫婿,诚王。

    章岚随着聂钧屈膝行礼,“见过诚王。”

    “聂钧,早听说你定亲了,这就是你那未婚妻?没想到往日只知道查案的‘冷面郎君’也有闲情逸致陪未婚妻逛街呢,看来刑部最近闲得很呐,”

    聂钧低头不语。

    这诚王虽与聂钧说着闲话,话语中却隐隐带着一股讥诮之意。章岚正奇怪,他突然转话风,“既然是这样,聂钧,你就去莫县查一查莫之鸿老父遇害被盗案吧。”

    聂钧神色不动,“莫县属京郊,按例应由当地县令捕快审查,不应由刑部出面,”

    “当地县令已查十日有余,尚未破案,已上报顺天府尹,顺天府尹昨日报本王奏请刑部会同查案,刑部尚书卫老头已应下,”诚王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变冷,“怎么,聂钧,你还敢推拒本王?莫非,在你聂钧眼里,本王还不够资格支使你不成?”

    “聂钧不敢。”聂钧保持之前的姿势,头不曾低一分,听起来没有半分惧色。

    那厢传来一声冷笑,“谅你也不敢。准备准备,明日就出发。”

    “是。”聂钧低头应下,不知在想什么。

    诚王不再多言,放下轿帘,那公公忙招呼驾车的把式,“走,”周围的侍卫“唰”地齐声上马,护卫着马车离去。

    聂钧转身虚扶着章岚,“进去吧,我已经着人提前让老板留好了雅间,你可以坐着慢慢看新书。”似乎刚才的事不值一提。

    章岚只好压抑心头的疑问,随他进去。

    进了方圆斋的雅间,两人坐下,聂钧给章岚倒了杯热茶,方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章岚无心看书,就等着他这句话。

    “莫之鸿是谁?他的父亲遇害案是怎么回事?莫县在哪里?最重要的是,”章岚看了看聂钧的脸色,“那诚王与你不和?”

    她之前参加姚小姐办的宴会,看她作为诚王未过门的侧妃就如此张扬的作风,可以猜想这位诚王应该在京城、在圣上面前极有面子,继位的重要人选,这样的皇子看聂钧不顺眼,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聂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看了一眼章岚,“你听出来了?担心我?”

    章岚顶着他的目光,只好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不必担心。诚王虽不满我,但还不敢对我如何。”

    然后他简单给章岚说了下莫之鸿老父遇害被盗案的经过。

    莫之鸿是京郊莫县人,此人自小虽家境贫寒却才华出众,十六岁考中进士后一路平步青云做到如今的吏部尚书,他虽然在京为官多年,老父亲没有随他在京奉养,弟弟莫之图一直留在老家莫县侍奉。

    莫之鸿的老父亲一辈子俭省,他有个习惯是等家里下人都睡下以后清点一遍库房物品才能安心睡下。约半个月前,莫家进贼,莫老父见东西被偷,竟不顾对方人多拼了老命要抢回被盗物品,推撞之间倒地,竟气绝身亡,贼人逃之夭夭。

    莫县县令不敢怠慢,县衙捕快倾巢而出查了几日,竟毫无进展。莫之图把老父亲的尸体装在棺木里抬到县衙,扬言县令要是不把杀害吏部尚书亲父的凶手抓捕归案,尸体就一直停放在县衙,莫家还要在县衙给老父亲大办丧事。

    莫县县令不敢再把这个案子压在莫县,直接上报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李冬青也是个滑头,接案后没有立即开始查办,而是以“案情有关二品大员”为由转头拉上刑部一同办理。

    章岚听到这里,提出一个疑问:“诚王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要指定你去查案?”

    “莫之鸿是五皇子怀王的岳父。诚王与怀王一向面和心不和。”

    “这案被踢了几道皮球,分明是有内情。他对你不满,又与怀王不和,让你去查这件案,难道是挖好一个大坑让你去跳?”

    聂钧看了一眼章岚。在山东时他就觉得她有一种看事能看准事情主要脉络不纠结细枝末节的聪慧,现在对于莫县案情他只是点到为止地说了一些能说的,她就推断出了后面可能的利害关系。

    他竟分心想道,自己当初当机立断直接上门提亲是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

    回过神来,才发现章岚还目光灼灼等着他的回答。

    他伸出手握住章岚的手,摩挲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她,“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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