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灿金之色闪得耀目,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十两重。

    牢头瞅了瞅眼前这锭金子,咽了咽口水,“二公子出手阔绰,可是小的着实不敢放您进去。”

    景随笑得温文尔雅,“我只进去一刻钟,而且,只见钟黎一人。”

    牢头仍然有些犹豫。

    “这样吧!”景随笑得泰然,“你随我一同进去,站在我身旁守着!”

    守卫眼神一亮,“公子说真的?”

    景随点头微笑。

    “好!公子随我来!”

    沿阶而下,行了一段暗路,中间经三道精钢所筑的铁门,到达大理寺最深处的暗狱,这里的牢房相互独立,关押的都是牵涉大案的疑犯。

    钟黎盘膝坐于石床上,双目闭阖,像一个老僧在禅定正念,不见丝毫落魄。

    听到脚步声,他纹丝不动,“让本官猜猜,第一个来见我的会是谁!”

    他自言自语道,“是柳德吗?”

    钟黎睁开眼睛,看到景随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时之间笑容凝结在面容上。

    “景随?”他皱着眉头道,“是你爹让你来的?”

    “见过钟世伯!”

    钟黎冷哼一声,“废话少说!他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站在角落里的牢头闻言,浑身抖了一下,恨不能立刻堵上自己的耳朵。

    景随瞥见碗里的米饭没有动过,唇边噙出一抹笑,“钟世伯是嫌这米糙不入口……要不要侄儿为你准备些可口的饭菜?”

    钟黎双眸微眯,“景郦从来不会与我说这等废话!你有话直说吧!”

    “咸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你当时任兵部侍郎,我哥景远在那一日去兵部见你,所为何事?”

    钟黎怔了一瞬,神思陷入回忆中,摇摇头道,“我从未见过你哥。”

    “那他为什么找你?还是在会试的前一日,必是极之重要之事。”

    “呵……”,钟黎懒懒地翻着眼皮,“这么久的事,我怎么会记得!何况我并未见到他。”

    “真可惜!”景随幽幽叹道,“令公子的舞弊之行一旦定罪,便会被革除功名,终身不得入仕。只要你告诉我我哥见你的原因,我便想办法让他脱罪。”

    钟黎收起散漫的笑容,静静地凝视了他半晌,复又摇了摇头,“我是真得不记得了,或许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景随的笑容渐渐散去,双眸幽黑如墨。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好查的!”钟黎不在意地笑道,“你哥在会试当日投江,恐怕就是读书读得痴了。”

    景随眸色更深,抬起脚朝瓷碗轻轻一踢,碗被整个踢翻在地。

    沾了泥的米,自然是吃不得的。

    钟黎面色阴沉,“小子,莫要猖狂!小心你爹没儿子送终。”

    景随笑笑,“听闻钟公子乃世伯独子,会审过后,没有儿子送终的恐怕是世伯。”

    “景,随!”,钟黎眸中布满阴鹜。

    景随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去。

    …… ……

    东宫正殿后侧有处小花园,阳春三月,桃花灼灼,柳燕芳菲。

    粉桃树下,落花摇曳。

    卫枢与任知宜宛并肩而立,远远望去,如一对璧人在树下呢喃低语。

    苏叶走近了,听见卫枢的声音,“三年前,礼部尚书还是程可靖,后来他因家中丁忧返乡,才换了肖显秀。”

    任知宜“哦“了一句,卫枢口中的这位程大人早年颇具盛名,只是听闻体弱多病,虽然仍是国子监祭酒,却经常告假早朝。

    “好好的,怎么提起三年前的事情了?”苏叶走过来插了一句嘴。

    任知宜见到苏叶,双眸一亮,笑意盈满面容。

    面对她的热络,苏叶冷笑一声,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

    随手一掷,将霍思修签好的契书扔到她身上。

    “若不是殿下吩咐,我堂堂户部侍郎,焉能替你做这等事情!”

    任知宜也不介意苏叶的高傲,温柔笑道:“此事于我很重要,多谢苏公子。”

    苏叶从鼻间哼了一声。

    唯利是图之人,焉能尽信!

    此女已是东宫女史,不好好想着如何效力东宫,竟还要继续经商赚钱。

    若有一日,她敢利用东宫之势贪逐妄利,损了太子殿下的声名,他必亲手除之。

    任知宜看到霍思修的字迹,犹如笔走龙蛇,突然有些担心,“我义兄在牢中过得可好?”

    “霍公子每日早睡早起,精神不错。”

    任知宜放下心来。

    卫枢问道,“大理寺那边案子进展如何?”

    苏叶道,“于文崇父子、中书舍人裴宜和七个解州举子已认罪,可是肖显秀和钟黎一言不发,像是要顽抗到底。”

    “还有一事……”,苏叶突然正色道,“殿下在暗狱中安排的人说,昨夜景随偷偷地见了太常寺卿钟黎。”

    卫枢长眉一挑,“说得什么?”

    “离得太远,没有听清。”

    卫枢轻声道,“景随此人,孤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当年他孤身回到京城,在城门处恰巧与一个少年相撞。

    二人年少气盛,闹了点不愉快。

    后来那少年听到兄长的噩耗,既不说话,也不叫骂,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满眼的破碎,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温度。

    那个人,就是当年的景随。

    卫枢回忆道,“我见他之时,正是他兄长出事的那一日。

    任知宜好奇道,“他兄长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名唤景远,九年前不知何故溺死在曲江。”

    “啊!难怪……”,任知宜露出恍然的表情,“难怪上巳节那日,他没有参加曲水流觞。我本以为他和宫北楼一样虚有其名。”

    苏叶嗤道,“他是本届会元。如今在查科举舞弊,他不想着避嫌,却一再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实在令人怀疑。”

    枝头攒动,树叶纷飞,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一个黑影从树上跃下。

    “什么人?”

    来人一身黑衣,持剑跪地,是卫枢的暗卫。

    “殿下,肖显秀死了!”

    …… ……

    暗狱终年不见日光,里面乌压压的,透着一股阴湿之气。

    肖显秀的尸体陈于石床之上,仰面朝天,远远望去,不像死了,倒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走近一看,尸体的手脚发僵,右手覆于胸口处,面色青灰,脖颈处现出大片暗黑色的斑点。

    仵作勘验过后,放下手中刀具,“大人,肖尚书唇齿间有血斑,好像,好像是中毒。”

    林居正面色沉凝,“什么叫好像?”

    “唇齿间有血斑,却无青黑之色。属下一时之间还难以判断。”仵作掰开尸体的嘴,从口中抹出一小点黄色油膏状的东西,“不过我在他口中发现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和肖尚书的死有关。”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腰部和后背部有小范围腐肉,大概死于三个时辰之前。”

    三个时辰的意思,便是说,关在暗狱中的犯人,半夜才签供画押,清晨便死了。

    大理寺要如何向朝野上下交代!

    林居正的双眸似要喷火,一声怒吼,“看守肖显秀的狱卒呢?”

    虽然肖显秀临死前留下供词,十一名解州举子的罪名无疑,但是钟黎和裴宜若是咬死了不认,想要将钟文远和裴建入罪,还得费一番周折……

    两个狱卒被押到林居正的面前,点头如捣蒜,“大人明察,和我们无关啊!”

    “你们也清楚本官的手段,尽快说实话,还能留个全尸。”

    两个狱卒梆梆地磕头,磕得鲜血直流,“小的以全家性命起誓,绝不敢杀害人犯。”

    其中一个哭喊道,“大人,这等一定会杀头的事我们怎么敢去做!”

    林居正靠在椅背上,眼神在二人身上逡巡片刻。

    “昨夜可有人见过肖显秀?”

    “大人!”一个狱卒想了想,突然喊道,“小的想起来了,虽然没人来见肖尚书,但是小的亲眼见过牢头放了一个人进来,还在隔壁的牢房门口逗留了一段时间。”

    两个狱卒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齐声喊道,“对,就是牢头放人进来!”

    他们二人想得简单,如今遭逢大难,攀咬出牢头,兴许能保住性命。

    更何况,那牢头终日里对他们呼呼喝喝,又打又骂,犯人关照的银钱都进了自己腰包,半分未给过他们。如今他们遭了罪,也不能让牢头好过。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牢头供出来的人,居然会是景相的儿子。

    眼见林居正面露犹豫,一旁的主事低声进言,“大人怎好去相府拿人……也许这件事只是凑巧。”

    林居正长叹着摇摇头,“景相为人向来公私分明,料想不会怪罪。本官稍后亲自前往相府,先问清楚事情的始末,再确定是否拿人。”

    “至于你们……”,林居正对着牢头和狱卒厉声斥道,“玩忽职守!三个人先各打四十大板,关押起来。”

    “大人!大人!”

    铁门外面传来书吏的声音,带着几分焦灼。

    “本官在此,何事惊慌?”

    暗狱之中乌漆麻黑,书吏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脸惊惶。

    林居正蹙眉道,“又出了什么事?”

    “大,大人,曲江岸边飘上来一具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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