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番外-陆宁

    夏季闷热的天气中带着河风的潮湿,宋二丫坐在河口巨石之上,将脏污的双脚放进河水之中,清水拂过她的光脚,冰凉的刺激惹得她一阵发笑。

    可不一会儿,她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张家亲生的孩子,她姓宋,也不知道谁给她冠的姓,反正张家也没让她改姓张,就一直这么叫着。

    她是被捡回来的,或者买回来的,不知道,邻居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辞,她也不是那么在乎,反正...

    反正又没有谁会关心她,张家给她口饭吃,她定是要报这个恩情的。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她又重重叹了口气,赶紧摸了摸怀中的铜板。

    今天实在太饿,花了一个铜板买馒头,一会儿回去定是会被数落一番的...

    铜板呐铜板呐,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啊,她现在还太小了,没有那么多挣铜板的门路。

    不过在打渔上面,那些高个子的大家伙都不如自己。

    而且她耳朵很是敏锐,在浅水河滩旁,她能通过那些鱼尾摆水的动静快速锁定那些目标,相信等她再长大些,等她报完了恩,她就自己开个鱼铺。

    每天早上打完渔后,就回铺子卖鱼,替大家将要买回的鱼给处理干净。

    简简单单的生活,每日都可以吃的饱饱的,那些鱼肉也不用再眼巴巴看着弟弟吃,自己也能将那香嫩的鱼肉吃到肚子里。

    宋二丫打起精神,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穿上草鞋往家中走去。

    刚刚推开木质的栅栏院门,就听到养母雷霆般教训的声音:“怎的去卖个鱼干这么晚才回?是不是又在镇上玩了?”

    “一天天吃我穿我的,还竟会偷懒!”

    宋二丫硬着头皮往里走去,摸着怀中银钱,递给了早就凑到身边,刚及她胸口的弟弟手里。

    养母从他手里接过,眉头一瞬皱了起来。

    “这鱼干平日里都能买二十五个铜板,今日怎的只有二十四枚?”

    宋二丫赶紧道:“路上太饿了...我买了两个馒头...”

    “二丫偷钱!娘,二丫偷我们的钱!”男孩稚嫩的声音中带着玩笑般的开心,宋二丫恶狠狠地朝他看了一眼。

    男孩立马变了脸,躲在养母身后,一副委屈的模样。

    养母更是恼怒,拿起身旁的扫帚就往她身上揍去。

    “好啊你!现在居然会私自用钱了!”她眉目刻薄冷硬,一道道伤痕就这么打在二丫身上,她泄足了气,这才放下手中扫帚。

    “你晚饭别吃了,滚过去罚站。”

    宋二丫低垂着脑袋,眼眶干涩的紧,她几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饿肚子委实有些难受,她又轻叹了口气,站在门口罚起了站。

    养父在另一个县里做工,一个月左右才回来一次,而他在的时候,是宋二丫相对比较开心放松的时候。

    那时她每天可以多吃饭菜,养母也不会抱怨她的饭量。

    养母虽然刻薄可怕,但她也不是每日如此,有的时候多卖了钱,或是赶上弟弟做了什么让她开心之事,那日她便会过得格外轻松。

    日子就这般过着,可宋二丫毕竟是个需要长身体的孩子,她老是吃不饱饭,看起来瘦弱极了。

    打渔又是力气活,这更是影响她干活。

    有的时候日头太大,她能明显感觉到眩晕,有不少同行的小伙都劝她休息休息,可她若是休息了,今日家里的开支就斗不拢了。

    可实在眩晕的厉害的时候,她也不得不停下工,等到身体好些后再继续。

    她的嘴也笨,大字不识几个,每次想同养母解释,只会令她更加生气。

    所以她身体不适这件事,在养母看来就是开始掉价了,特别是她的葵水来了以后,她便被冠上赔钱货的名头。

    而更糟糕的是,养父生了一场病,再也做不了活了,家中的经济来源更是拮据了起来。

    养母对她愈发刻薄严苛,一点不顺心就会拿她撒气,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她也想要挣更多的银子,可她这样的身体,没有工头老板看得上。

    她起过逃跑的念头,可她一个女子,肚子里也没有什么墨水,离开了这运河,能做什么呢?

    邻居们都说外面的地方乱极了,女子们总是会被拐卖,卖了快入土的老头子做妾,卖给花楼里给男人们睡。

    她更是害怕了,想着在这儿自己还能打渔,还能挣些银钱,也至少还有个家...

    虽然无助痛苦的时候总是居多...

    夜深的时候,她总是在想,她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要她了呢?

    是因为疾病还是饥荒?

    或者是因为他们也觉得自己是个女子,是个亏钱货?

    会不会,他们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他们其实是很好的一对父母呢?

    她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索性也不再去想。

    镇子上她每日卖鱼干的地方有个小姐姐,她叫琅轩,经营者一家水果铺子,长得特别好看,不是女子家的那种柔情,而是像男孩子般的爽朗俊俏。

    她总是把头发扎在头顶,用一根木钗固定住,很是洒脱。

    她知道有不少的女孩子偷偷打量观察着她,她甚至还偷听到有些女孩向琅轩表明心意。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喜欢是可以不分男女的。

    宋二丫也听到过其他人说琅轩的闲话,说她不男不女,这般大的年纪不成婚,整日在外抛头露面,但琅轩就像丝毫不在意那般,继续做着自己的买卖,又潇洒又帅气。

    宋二丫虽然平日里好动,但其实骨子里是个不爱说话的姑娘,琅轩总是照顾着她,给她递水,请她吃些果子。

    琅轩总是对着她笑,宋二丫就呆呆看着她,只觉得她笑的好看极了。

    这是她短暂生命中为数不多值得她珍藏的画面。

    琅轩还有个妹妹,她对她妹妹更好,吃食玩具,什么都有她妹妹的。

    宋二丫也时常看着琅轩的妹妹给她送午食,替她将衣物整理干净,铺子收拾整洁。

    两个人相依为命着,但这种简单的幸福却是宋二丫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获得的。

    想着家中那个总是给自己惹麻烦的弟弟,他总是颐指气使,把她当做仆从一样使唤,养母视而不见,就像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本来就是如此...

    所以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宋二丫内心其实非常羡慕,她时常在想自己如果有个姐姐会是怎么样的?

    会不会也是这般的关心自己?是不是也会担心自己饿着了?

    她姐姐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会不会跟她刚刚相反,姐姐能说会道,出口成章,还能妙语连珠,将欺负她的人怼到哑口无言?

    每每想到这儿,她总是能开心地无以复加。

    如果她是妹妹,她会比琅轩的妹妹做的更好,她会捕鱼,她可以给姐姐捕好多好多的鱼,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鱼。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总是会让她陷入更深更久的遐想之中。

    有的时候,她甚至真的觉得自己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姐姐还存活于世一般。

    有的时候她甚至还能梦到,梦到同她长得特别相似的姑娘,叫她宁儿...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真是太真实了,而且梦里的感觉很温暖,是那种令她鼻酸的温暖。

    某一天,她突然觉得心口好痛,就像是一直连接在自己身体某处的东西断掉了一般,她哭的无法自已,悲痛难耐,可是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那天她难得没有挨打。

    那晚噩梦连连,耳边一直有人喊着宁儿的名字,她说不上来的害怕和恐惧,她甚至没有记住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境。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她的心底像是空落了一个地方,她说不上来,继续过着这样的日子,想着等她攒够了钱,还给了养母,她就能重获自由了。

    去过一过她自己的生活。

    她计算着花费,将攒够的钱交给了养母,可后者并未像她想象中那样变得和蔼或是缓和态度,反而言辞更是犀利,眉目之间的刻薄就像要跳出来吃人一般,她怒骂着她是偷存私房钱,还想着要抛弃父母的贱种。

    她背不了这般严重的骂名,她忍受不了周围人投来的那种异样的眼光。

    然而不久,她偷听到了邻里之间的墙角。

    原来他们的异样目光不是因为自己同养母之间的对话,而是因为自己竟被卖给了一个年纪大到可以做她爷爷的人。

    宋二丫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回家质问养母,却被告知弟弟要存钱娶妻,她这种赔钱货,养了一辈子,也就现在是最值钱的时候了。

    养父也沉默不语,这一切就这么被安排了下来,板上钉钉。

    弟弟难得来劝慰她,说本也想过就让她当自己老婆,可她太瘦了,一看就不好生养。

    媒婆给他说了一个姑娘,看了画像长得很是不错,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就是能生儿子的料。

    他现在还没有聘礼,还得花钱在旁边再建个屋子住,这东算西算实在是没有银钱了。

    他还说宋二丫过去就是享福,那人有超大的院子,还有不少的丫鬟奴仆,以后过去还有人伺候,不用饿肚子,每日不光是鱼,鸡鸭鹅猪想吃什么便有什么。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完全没有注意到宋二丫愈发苍白的脸色。

    宋二丫难过的无以复加,她曾以为自己努力工作,努力为这个家里创造价值,就能换来他们一点的恻隐,一点关心。

    一点将她当做家人的感情...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养父母一家谁都未察觉到一丝不妥,因婚嫁时间在一月后,养母每日还嫌弃宋二丫吃多了她家里的粮食。

    即使她已经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定金。

    宋二丫的身体消瘦的几乎可以看见骨头的痕迹,可是没有人在乎,琅轩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没人可以随意指点她人的人生。

    可是她心中还有一个秘密。

    一个她谁也不想告诉的秘密。

    她看着琅轩,总是偷偷看着她,给她关爱的人太少,所以难得有这么一个人,她能一直放在心上。

    她每日偷偷在夜里做工,趁着有些月色的时候,摸摸索索得雕刻着。

    离婚嫁之日不过半月,她想着再过几天便能做好,可能之后她再也见不到琅轩这个人了,若对方愿意留下,是不是自己在她的心中能多停留一段日子呢?

    少女怀春的心思,就这么被掩埋在了心底,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木钗做好的那天,她想了许多,想着要说些什么,应该怎么样去告别。

    想了许多,可真到了她的面前,除了紧张,其他什么都没有。

    琅轩大大咧咧地接了过去,直接将头上的木钗拔了下来,她重新梳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后插上宋二丫新送的木钗,自夸她手艺好,能干。

    琅轩的头发又黑又亮,是宋二丫羡慕的那种颜色。

    宋二丫不知为何心中酸楚之感似乎达到了巅峰,她身体行动越过了理智,她冲上去抱着琅轩,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谢谢。

    然后,她说她尚了亲,要嫁去城里了,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

    宋二丫不敢看对方的神情,也不想看对方可能是恭喜的眼神。

    逃也似的离开,就这般告了别。

    渔船之上,被养母一脚踹到河里的时候,她竟突然像是松了口气般,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有谁可以替她做的更好么?

    如果有谁能比她做的更好,那便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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