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后凉意尽散,烈阳高照,陇南又恢复以往那般炎热。

    这天一热,人也爱跟着犯懒。沈朗潍昨夜就说了,今日不去府衙,只在府里等林成他们回。闲来无事,顾颜在用完早膳后,便寻了椅,坐在那院中的树荫下扇扇子纳凉。

    “小姐。”云月端来一杯退暑茶,就站在她的身侧,犹犹豫豫的,似是有话想说。

    “有事想问?”顾颜接过茶,一饮而尽。

    云月再三思索,还是问了:“小姐,奴婢本不该过问你的私事,但我昨儿见你与沈统领一起,你们的关系似有缓和?”沈朗潍表里不一,她怕顾颜再受欺骗,伤了心。

    顾颜微微一怔:“我与他气,很明显吗?”

    云月回她:“可能是奴婢跟在小姐身边久了,对小姐太过熟悉,才窥探出一二。”

    “连云月都能瞧出,那沈朗潍岂不是也能……”顾颜秀眉紧蹙,心中亦是懊恼至极,自己不该任由性子胡来的。

    “小姐?”云月在旁看得清楚,顾颜脸颊处似是隐隐透了绯红?

    顾颜忙拿起蒲扇,扇了扇,想让自己冷静些:“我与他本就没多大怨,解释清了,也就过了。”

    “小姐信沈统领的解释?”云月还是担心沈朗潍会欺骗。

    顾颜拍了拍她的手:“我知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与他不过同僚,现在是,以后也是。”

    既小姐都说明了,云月自也懂得适可而止。退暑茶里有一味藿香,味道较冲,是顾颜不喜的。因此,她每每喝完茶,云月便第一时间将茶杯拿去清洗。

    不过一早,蝉鸣声便不断,等云月离开后,这声就更突出。顾颜坐在椅上,阖目想着昨日情形。她与他是在膳堂相遇,他又与她关怀,她似回了句,“帐暖春宵”?!

    顾颜将扇盖在脸上,此刻,她的内心除了懊悔,还是懊悔。

    “顾小姐。”是何潋的声音。

    顾颜将扇拿起扔向一旁,待她望过去,发现人已经进到院子了。她起身一句:“小哥,可是林成他们回来?”

    何潋颔首:“人已经在大厅,公子请小姐过去一趟。”

    顾颜:“你可见到那位表哥了?”

    何潋:“长得倒是干干净净,就是这人脾气不大好。听林成抱怨,他是不肯来的,他们没法交差,只好硬绑了来。”

    连典狱司的召唤,他都不予面子。顾颜迈步走在前:“不想他气性还挺大,那咱们快些过去,省得他又等急。”

    沈府,大厅内。

    沈朗潍已让林成解了绑,他又唤管家上了茶,是与客一般的招待。

    但那人仍就不满:“我乃良民,且已将所知尽数相告,就算典狱司,也不能擅闯掳人,任意欺压吧!”

    林成怒道:“大胆!”

    “不得无礼。”沈朗潍慵懒坐在主位上,面对他的斥,既不恼,却也不与其好脸色。他端起茶盏,随意拨弄着茶盖:“郑清源,是个好名字。”

    林成请郑清源来时,并未道是统领要见,只说典狱司仍有不明,还请他去趟陇南城。郑清源读书十余载,虽不算才华满腹,但自诩博古通今,满腔热血就只为考取功名,报效国家,无奈现实却与他狠狠一击。因他不满考官考生间私相授受,实名上书举报,却被当时的陇南刺史,以虚假谎报之罪,斥革功名,终生不予资格。

    这些年过,他心中抱负早已磨灭,独留那一身怨。别说典狱司,就算是皇宫,他也无可置喙。

    “大人有话直说,我不便在此久留。”

    沈朗潍饮了口茶:“不急,郑公子先饮茶,我们有的是时间。”

    郑清源一双眉拧着:“大人是不懂我的意思?还请大人有话就问,我没闲情与您在此品茗。”

    若换作旁的官,就他这副态度,早就打发了。可沈朗潍却不理睬,仍气定神闲坐着,一杯茶不够,还又让小厮添了一杯。

    他这番态度,郑清源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无奈卸下气:“大人是想问我秦淮?”

    沈朗潍放下茶盏,语调闲散舒缓:“郑公子终于开口了。”在他意料之中,却比预料的时间短了一些,顾颜还没赶来呢。

    “公子稍安勿躁,待顾特使来,再道也不迟。”

    “大人做不了主?”郑清源看他气度非凡,虽不曾道明身份,总归也差不了啊。

    等顾颜过来大厅,正好是听郑清源说这句。她不解看向沈朗潍,想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朗潍起身迎顾颜坐:“顾特使已来,郑公子可讲了。”

    自顾颜来,郑清源双目便紧紧盯着她,几乎错不开眼。他从未想,特使竟然是位娘子?不愧是盛京典狱司来,果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却再想他这辈子,就只能困在这小小福禹,蹉跎一生了。

    “大人想知什么?”

    沈朗潍示意顾颜先问,顾颜也不客套,直接道:“敢问公子,秦淮被杀当日,你身在何处?”

    “我孑身一人在家。”郑清源怎听不出顾颜是怀疑,可他也不多作解释:“且无人为我作证。”

    顾颜:“郑公子倒是坦率,我曾听人提,你对秦淮,似是有不满?”

    提及对秦淮的态度,郑清源眼底尽是鄙夷:“负义忘恩之徒,不提也罢。”

    顾颜紧问:“那秦画呢?郑公子又作何?”

    秦画的名字一出,郑清源眸底的鄙夷便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怜惜:“画儿温良恭俭,岂料命运不公,舅父抛鸾拆凤,执意将她嫁与那个负心汉,不想却因此葬送其一生。”

    顾颜一直暗中观察着郑清源的神情变化,却未见有何任何的不妥,反而是他回的话,她一下便听出重点来。连环杀人案凶手的动机是与秦画报仇,那他必然是秦画身边之人,或亲人?或朋友?而最大可能,就是与她有情之人……

    她稳住心神,慢慢试探引导:“秦画与魏向通原是奉父母之命?”

    “否则,就凭魏向通那个伪君子,画儿又怎会瞧上他。”郑清源越说越急。

    顾颜顺他话接:“少时情愫无疑最难割舍,秦画她竟也舍得?”

    郑清源感喟:“画儿尽孝,她不想割舍也不得不割舍。可惜毛兄情深义重,至今都不作她娶。”

    鱼儿上钩了,顾颜不禁暗喜:“世间如毛公子这般有情之人,可谓寥若晨星,不知我是否有幸得郑公子引荐呢?”

    “你想作甚?”郑清源警惕看了顾颜一眼。

    顾颜粲然一笑:“公子多虑,我不过是闻毛公子有情,心生钦慕罢了。”

    “他人不在福禹,大人与他怕是无缘。”郑清源刚还觉顾颜能任职典狱司,对她甚是钦佩,可而今见她谈吐轻浮,不由心生厌烦。

    “典狱司请我来此,却只问这些无关紧要,大人若没其他,恕我不再奉陪。”

    顾颜吃了瘪,无奈看向沈朗潍。

    沈朗潍却是从容:“是典狱司请了公子来,就还让他们送公子吧。”

    郑清源瞥了一眼林成赵达,态度傲慢:“岂敢再劳烦两位大人,郑某有手有脚,还认识回家的路。”

    “你……”林成想与其斥,却被一旁的赵达拦下。赵达小声劝一句:“统领还没发话,切勿心急误事。”

    林成无奈,只得硬忍下气,等着沈朗潍示下。

    “日头渐高,公子是要走回福禹?不如等晌午过,公子再走不迟。”

    郑清源有些不耐烦道:“我在陇南亦有挚友,这点无须大人劳心。”

    片刻,沈朗潍才回:“管家,好生送郑公子。”

    “多谢大人成全。”能听出,郑清源是一刻也不想再留。

    待他离开后,林成疑惑问了一句:“统领,此人桀骜无理,当真就放他走?”

    沈朗潍:“你们去,小心跟着这位郑公子。”

    林成赵达领了命,连转身都未来及,就被顾颜出声拦下:“且等一下。”

    沈朗潍伸手示意他们停:“阿颜,可还有别的吩咐?”

    顾颜解释说:“公子,郑清源性子谨慎,他二人已经表露身份,未免打草惊蛇,不妨让刘宇、郑文去跟吧。”

    沈朗潍微微颔首:“如此倒也妥帖。”

    “刘宇、郑文。”顾颜与外呼唤一声,不久,就见暗处跑来两个身影。

    “你们跟着刚才那位公子,他去过何处,又与何人见面,一举一动都不可遗漏。”

    “是,小姐。”

    刘宇、郑文赶去跟踪,林成、赵达忙了一日也回去房间休息。天热起来,沈朗潍一早便吩咐方世瑜煮酸梅汤祛暑,这个时辰,汤也该煮好,何潋便出去取。

    大厅内,就知剩他二人在。

    沈朗潍从里室拿来一沓卷册,放置案上:“阿颜,崔行派人送了秦画资料来,我已粗略看了一遍。”

    顾颜拿起一本翻看:“公子可有察觉不妥?”

    沈朗潍:“我看过,关于这件案子,他们的调查方向并无错漏,取证也合规合理,人证、物证俱全,倘若由我审判,大抵也是同样判决。”

    “人证、物证俱全?”顾颜喃喃重复了一遍,就忙翻找起卷册来,想寻这方面的资料:“关于证人供词的资料,公子可知在哪一册?”

    沈朗潍拿起一本递与:“阿颜,你是想到什么?”

    “公子既说调查方向无错,那就只能从证据中寻找端倪。物证是死,不会撒谎,可人却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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