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林贝路直起身,牙酸地感受着身体的僵硬,感觉自己的头发上都是咸咸的海盐。

    她揉了揉肿胀的眼睛,拿出手机忽视几十条未接来电,对着美到不可思议的夜空拍了一张照片。

    动作麻木的像一个机器人。

    很快,手机开始震动,这次来电人不同。

    姚星。

    林贝路讶异地张了张嘴,在电话即将挂断的那一刻还是接了起来。

    对面劈头盖脸地大声问道:“林贝路!你在哪儿!还活着没!”

    林贝路抿唇不回答。

    姚星一同沉默,许久后说道:“我知道你在听。没事的话倒是告诉他一声啊,他快急疯了。”他顿了顿,“林贝路,我这辈子没想过舟河幕会打电话让我帮忙。”

    “没什么事我挂了。”

    “别挂!”

    姚星烦躁地咂嘴,最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听好了,我只讲一次。”

    “我第一次见舟河幕是在幼儿园,他被他爸养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空壳,每天只会坐在角落里学习,一板一眼地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看着别提多让人讨厌了。”

    林贝路将下巴放在膝盖上,静静听着。

    “你去过他家吗?”

    林贝路摇头,“没有。”

    她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姚星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小学的时候我第一次去他家,吓得做了三个晚上噩梦。他家墙上挂着一排祖辈的黑白照,周崇总是笔直地坐在客厅的桃木椅上,右边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有木头制成的宽窄不一的棍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用来打舟河幕的。你能相信吗?在这个年代还有家法的存在。”

    林贝路感觉自己被重重抽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舟河幕的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从小开始每天雷打不动五点起床,十点睡觉,成绩必须第一。有一次考到第二被他爸打的一个星期下不了床。”

    “他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甚至于几乎没有与人多说过一句不必要的话。从他出生时就一直被规矩框死。他不可以有自己的思维意识,不被允许叛逆,直到遇见了你。”

    林贝路突然不敢接着听下去,眼前不知何时再次被泪水填满。

    可是姚星不会等她情绪平稳,只是继续说着他所知道的往事。

    “上学时一直是他爸开车送他。高二下学期的时候,他家那个老爷车终于坏了,周崇让我陪着舟河幕坐了几天公交车,防止他乱跑。后来修好几天又坏了,这次要大修几个星期。但是两个月后我发现他居然还在坐公交车,理由我想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林贝路面色一白。

    是因为她……

    姚星默了一瞬,忽地发问:“你知道早恋在他家的后果吗?”

    “林贝路,你不知道吧,你们两个第一次约会那天,温婷秀向周崇告状了,舟河幕那家伙直接被他爸打进了医院。你想想,是不是后来再约他的时候他没有答应。”

    林贝路难受地尽可能将自己折叠起来,胸口处有把利刃横冲直撞,疼的她只得咬紧牙关承受着。

    她想要张嘴说话,发出的声音却只有不成调的短音节。

    “他从来没有拜托过我什么,唯独那天,让我帮忙骗他爸,把你约到图书馆里,当时他的身上还缠着纱布。你知道吗?舟河幕那家伙从来不会说谎,为数不多的谎言全部和你有关。”

    “他会回来,去A大当交换生,除了因为你还能是什么原因。他那个令人讨厌的性格,遇到事情只会自己扛着。”

    姚星的换上严肃认真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林贝路,一个迂腐透顶的家伙,在打碎他长久以来的世界去靠近你。”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也许我说这些话你听着不舒服,毕竟想也知道,和舟河幕谈恋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但是,林贝路,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出口的,你现在只要好好回想,就会发现他到底有多爱你。”

    林贝路呆滞地听着手机传来的声音,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在脑海中上演。

    比如舟河幕习惯睡觉的时候关机,也许是因为她的抱怨,他睡觉时再也没有关机过。

    “刚才,我要跟他分手。”林贝路哑着嗓子说道。

    听筒那边一阵嘈杂,然后才传来姚星不自然的声音。

    “现在?”

    “现在……我还是觉得很委屈,但是我想再问问他,想知道答案。”

    姚星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谢你姚星。”林贝路握紧手机,格外真诚,“那就这样,我挂电话了。”

    “林贝路。”

    “怎么了?”

    “……没事,你去找他吧。”

    电话挂断后,姚星望着学院内来来往往的学生,一手放在脸上遮挡刺眼的烈日。

    现在国内是晚上吧。

    许久后,叹息,“我还真是个好人。”

    -

    林贝路站起身,用发绳把头发绑成马尾,目光坚定。

    有一句话姚星说错了。

    有些话是需要说出口的。

    她绕过礁石,站在宽阔的沙滩上,等待着舟河幕。她知道他一定会再次回到这里寻找她。

    很快,她便听到了脚步声,停在不远处。

    林贝路侧头,脑袋里“嗡”一声。

    舟河幕站在她两米远的位置,还在喘着气,手狼狈地垂在身体两侧,踌躇着不敢走上前。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眼睛里面充斥着浓烈到让人颤栗的害怕和……委屈。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情绪如此外放。

    “你先别说话。”林贝路抬起手挡在面前,忽略心底那抹心疼,“舟河幕,接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

    听到她的称谓,舟河幕半阖上眼皮,遮住脆弱的神色。

    “好。”他嗓音沙哑地回答。

    “你这学期一直在忙什么?”

    “学习和翻译书籍。”

    “……”

    林贝路闭着眼叹了口气,“不想说算了。”

    舟河幕急忙解释,甚至声音也开始颤抖,“路路,我没有骗你。”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提前毕业。很快我就要回到K国完成剩下的学业,我不想走。”

    “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

    他说的真诚顺口,谁说这句话林贝路都不会立刻相信,唯独舟河幕。

    唯独他这个人,说出这句话,让她开心的想哭。

    为什么不能早点说呢?

    她缓了缓情绪,继续问道:“那我问你那么多次,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问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得到一次答案。

    舟河幕垂眸,“因为,我还没有完成。未成之事不可言语,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路路,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不想让你失望。。”

    “那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有把握?还是说因为我要分手?”

    听到分手两个字,舟河幕忽地抬眼,下颌紧绷。

    林贝路撇开眼不看他。

    她就是在故意刺他,自己难受那么久,总要出出气。

    “你会来当交换生是因为我吗?”

    “是。”

    “那……你喜欢我吗?”

    舟河幕眼睫轻动,眼眸宁静深沉,比身侧的大海还要幽深,“喜欢。”

    林贝路鼻尖一酸,在眼泪涌出来前闭上眼睛。

    他一定不明白,她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在你向我介绍自己的某一天。”

    也许还要久,没有具象哪一天,而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发现,她在人群中是那样的耀眼。

    而他仅仅是看到她便觉得心生欢喜。

    林贝路愣住,那岂不是在很早很早以前。

    “我当时问过你的,在桥上。”她难以置信地低喃。

    舟河幕低声说道:“在我眼里,说出喜欢一个人就代表着许下一辈子的承诺。我不是不愿意,只是……”

    “只是?”

    舟河幕的手在身侧握了又握,“当时我们太小,我没法说出口。”

    “……”

    林贝路泄气地蹲下。

    太过分了,太狡猾了。

    他垒一堵墙把自己封闭起来,而她只能透过砖缝的空隙去一点点偷窥着他的心思,最后只能郁郁而归。

    可是,凭什么啊。

    明明他也喜欢她。

    明明在她天天害怕失去怀疑自己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是喜欢她的。

    “真让人火大。”林贝路转身朝向大海,抬脚踢在沙子上,“那平时我们不联系的时候,你有想我吗?”

    舟河幕声音很轻,整个人柔和下来。

    “很想你。”

    很想很想。

    “那为什么不联系我!不给我打电话!我不主动你就不会吗?”

    “……我怕你觉得烦,害怕打扰到你。”

    “骗子!”

    舟河幕无措地想要上前,“路路,对不起,我以后一定……”

    “没有以后!”林贝路气愤地喊回去。

    舟河幕定在原地,嘴唇微张,眼睛一下子被雾笼罩,失去了神采。

    一通对话下来,林贝路的火气越来越大,但是心里的疙瘩倒是不知不觉间解开了,她硬着头皮不去看舟河幕。

    什么啊,摆出一副世界要毁灭的表情。

    明明一直受委屈的是她才对。

    两人僵持许久,有夜晚的飞鸟从头顶掠过,远处传来不知是谁的吵闹声。

    林贝路张开胳膊,口气很凶。

    “过来抱我。”

    她向他走了那么多步,这一步该换他走了吧。

    话音刚落,舟河幕像是怕她反悔一样,大步走来,俯身紧紧地抱住她,身上的檀香味被海风吹走七七八八,却依旧好闻。

    他的身体还在发抖,走的非常近了林贝路才发现他泛红的眼角。

    她用手抚上他的后背。

    “以后不管我问什么你都要回答,任何问题!”

    “好。”

    “要主动联系我,即使我烦!”

    “好。”

    林贝路眼角湿润,轻声道:“再说一次喜欢我。”

    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清润干净却轻微沙哑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喜欢到不知道该怎样安放这份满溢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

    而她,闪闪发亮。

    “好吧,勉为其难原谅你。”林贝路大力拍在舟河幕的脊背上,“下不为例!”

    舟河幕阖眼,贪恋地把头埋在林贝路的肩颈处,将喉间的酸涩咽下去。

    如同被神明赦免的囚徒。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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