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宵寒赤|裸着身体泡在药桶里,从一碰到这药时开始他就感到身体所有的穴位都在被拿刀捅过一样,好像有一双大手在把他的经脉骨骼重新组合似的。

    数个昼夜之中她都守在梅宵寒身边为他护法,他有时候痛得神志不清了便会扭头看看面色沉静垂眸弹琴的应如是。

    迷蒙之间悠扬舒缓的琴声飘荡着,梅宵寒纷乱的思绪都被抚平。

    偶尔她无聊了也会同梅宵寒搭话,在他断断续续的记忆中仍然可以记得她口中的大好河山——浩瀚的白玉京,缥缈的雪川,佛音渺渺的极乐佛国,无垠的西北大漠,还有南洲烟雨茫茫……

    应如是有一个遥远的家乡,有许多喜好,身边围绕着许多有趣的亲朋好友,他们曾同生死共患难。

    不过嘛现在大家伙早已不复少年时,各自都有各自的担子,以至于散在中洲的天南海北,数年才能团聚一次。

    应如是很少有落寞的时候,但梅宵寒能感觉到她该是很怀念她们在中洲闯荡的时光,哪怕现在聚少离多,回想起来仍旧是带着笑意,梅宵寒问她:“师父有爱过什么人吗?”

    应如是抚琴的手停在半空,又轻轻放在颤动的琴弦上。

    “我可以爱所有人,却唯独不能只爱一个人。”

    梅宵寒记得她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或许他的心思早就被师父洞悉了,梅宵寒也再清楚不过他们之间只能停留在师徒之间。

    剩下那些如同泡沫般的妄念,盘旋在心底,触碰到阳光的瞬间就会碎裂。

    应如是估摸着时间到了,起身拿起汗巾,梅宵寒半睁眼,唤了一声师父,她温柔地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去洲南。”

    “师父会和我一同吗?”

    “当然。”

    梅宵寒如愿闭上了眼。

    等他睡熟后应如是才拿起琴向屋外走去,空气中还残留着灵雨的味道,麒麟也已经沉眠潭底,她将古琴一转浮在手心之上,刹那间阵法自她为中心展开。

    正要飞身而起,银衣女子便从廊桥小跑而来。

    姜胥月气喘吁吁地喊住应如是:“师伯,你是不是不只是想要激发梅花精的妖魂,洗涤血脉这么简单?纵使他有天大的气运,但那种事他担得起吗,师伯你未免急了些!”

    应如是摇头:“来不及了,再等下去中洲狼烟又起,估计我连陪小徒弟的时间都没,放心吧这雷肯定劈不到你家的。”

    滚滚雷云已经罩在了上空,声势只会不会比麒麟出水的动静小,但有她的阵法在加上此处沐浴着灵雨,所以城中的百姓才毫无察觉。

    然而修为已经高到能与天地共鸣的修者自然能领会到这变化,比如她,比如她在寒潭深处闭关的兄长。

    姜胥月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到应如是祭出法天象地是什么时候了,菩提萨埵法相伴随着念佛声,花香与宏伟梵音,依稀可见千年前的佛国旧影,慈眉善目的法相端坐盛放的莲台之上,手中拈花面上带笑,可就算再怎么和蔼,这气势都威严的不能令人直视。

    雷劫因为应如是身上的功德之力不能照着脸劈下去,两者就这么僵持着便能让天地变色。

    风云搅动中她覆眼的轻纱被吹开,只见应如是身上的命线都开始流动,屋中的那因琴声陷入沉睡的梅花精同样如此。

    不同于平日的小打小闹,这可是真正的窥命!

    她的眼已经开始刺痛,月轮飞速旋转,眼瞳几乎变为白色,可是她真是好奇极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化,关键时刻有双手从她身后绕到眼前,把纱又系了回去。

    姜胥月转头,果然是她的兄长,应该是感受到这动静提前出关了。

    姜旭日一身暗金长袍,浑身上下都一丝不苟,“下次别这么做,会伤到自己。”

    她哥哥姜旭日与她是双生子,共坐城主之位,就像太阳与月亮,她负责祭祀占卜以及暗处的一切,她兄长则做那明面上的族长。

    相比于自己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城主,不是闭关便是在处理各种要事的姜旭日显然知道的更多,他只看了一眼应如是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胥月能看出来他有些心焦,连忙问:“你早知道她要这么做,所以她打算做什么?”

    “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他话锋一转,又说,“但天底下也只有想这么做,也敢这么做。”

    当梅宵寒感受到灵气在静脉之中如汩汩溪流般趟过,他从未感受到过的力量充斥在体内,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生机促使着他醒来,应如是这边也进行到了关键时刻。

    新生必然要经历磨砺乃是天道恒常,但这雷真要劈在梅宵寒身上,别说这辈子想修炼了,直接下辈子重新投胎好了。

    最后一道凝聚了十成十威慑力紫色雷光眨眼间朝着梅宵寒而去,中途却被应如是的法相截住,法相手中的花一瓣一瓣散开,继而紧紧缠绕在雷柱上,法相闭上眼双手合十,那雷便轻而易举的一寸一寸碎裂开来。

    姜胥月有些语无伦次,“师伯现在有多强?”

    雷劫过后又有一场灵雨降下,姜旭日挥手撤去应如是布下的阵法,使这甘霖能惠及未离开麒麟城的各方来客,他毫不犹豫道:“青祖七人之间的实力高低素来有争议,公认的最强是剑尊李少涯,但实际上在我看来是应如是最强,毋庸置疑。”

    姜胥月顿时打了个激灵,能把雷劫撕了的女人,真是强的变态,强的可怕。

    恰逢应如是乘云归来听到姜旭日的夸赞,她颇为惬意地打了个招呼:“原来是大侄子,真是好久没见了,好评我就收下咯。”

    姜胥月瞧他兄长表面上正文八经的和应如是问好,实际上耳朵早就悄悄红透了,不禁无奈地摇摇头,他怎么偏偏喜欢应如是这个不开情窍的木头疙瘩呢?

    他们姜氏一族的三个佼佼者都被青山七个结义吃的死死的,想翻身都难呐。

    屋中哗啦一声,应如是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但还没伸手推开门,它就被从里面打开,头发还湿着的梅宵寒只穿着下半身的衣服,可是他现在已经顾不得别人,也顾不上自己是否失态。

    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师父她双眸噙着笑意看着自己,就像那时自己醒来,师父也是这般温柔地看着自己,梅宵寒大步向应如是走去,可离她那么近时却又跪了下来,他不知该该说什么好,只能情动地喊了声师父。

    应如是伸手弹了弹他还放在身外的树枝,笑着问他:“试试能不能收回去。”

    梅宵寒点头,他还没请教师父方法,心中念头闪过,便发现自丹田开始一寸一寸暖意升起,留在身上的药汁变成缭绕的红雾攀附着梅宵寒的身体,他舒展地张开手臂,那些不知何时散发着蓬勃生机的梅枝便在他身后展开,滴着水的发丝缠绕在上面,凌乱而妖异。

    随着他收臂聚灵于肺腑丹田梅枝也跟着藏于血肉之中,只留下苍白的皮肤上如同水墨画一般的白梅图提醒着他的身份。

    朝阳的光辉照耀他赤|裸的上身上,微风吹起他略微凌乱的墨发,梅宵寒从未如此畅快的呼吸过,甚至兴奋地想要大笑起来。

    身体古老的血脉苏醒后,梅宵寒得到了更为久远的传承记忆,他知道了自己的来处,也知道了该怎么最大程度的运用自己的能力,随着他伸手一块冰晶便出现在手上,合上手它又化作片片雪花散开。

    与其说现在的他是半妖,不如说他是一只看上去类人的大妖罢了。

    梅宵寒问应如是:“师父,你不怕我不再是之前的我了吗?”

    应如是将遮住他眼睛的长发拨开,“不会,不要怕迷失,我就在这。”

    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将应如是紧紧抱住,如同幼兽一般缩在她怀中,姜旭日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差点没上手把他撕开,姜胥月憋着笑给他拦下来。

    应如是同样眉头狂跳,用力踢了踢他的小腿,“你蹭到我裙子了,我前天刚买的。”

    梅宵寒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应如是,他去换了身新的法衣,丝质的白衣,穿在身上仙气飘飘,看得应如是很是舒适。

    姜旭日见状连忙上前问她:“师伯你此番劳累,不如多在王池住几日,也好修养片刻。”

    梅宵寒瞧着颇为殷勤地姜旭日陡然生出一股警觉,将话头接过来说:“师父,累的话我们回家吧,我做的甜点师父还没吃。”

    两个人的眼神暗暗打交锋,应如是赶紧让他们打住,“去洲南吧,我们约好的,这次多谢我的大侄子大侄女了。”

    他们本来就算是半个本家,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有要事去洲南,应如是估计会被殿主峰主们连环夺命催回到白玉京。

    姜旭日也知道这个理,“那师伯在那边玩的开心些,要不然回去了可就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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