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宵?”

    应如是骤然唤他,谏书啪嗒一声从他手中滑下,梅宵寒这才发现墨汁都快滴到了小案上,连忙把笔放回砚台,“师父……没什么,就是马上要进淮州地界,我有些期待。”

    仙洲东西南北四方以中原麒麟城为界,以北为北境,以南为洲南。

    北境有五州,为幽州,青州,凉州,朔州与灵州;洲南有四州,为禹州,丹州,淮州与梧州。

    九州之土尽在白玉京管辖之中。

    方才应如是便在教他如何处理九位州主们写给白玉京记录大小事件的谏书,可是他在看到写着淮州二字的一本谏书时,梅宵寒却难得愣了神,直到应如是喊了他第二次才收回思绪。

    应如是把他手中的谏书抽出来放到一边,“想到了故人?”

    梅宵寒不知该如何解释,心中鼓了三次劲也没说出来所以然。

    应如是也不逼问她,只是说:“如果累了便歇歇吧,我来这是帮忙处理一件案子,我若是忙了,你便好好游山玩水就是了。”

    见他乖乖点头,应如是这才起身将鞋脱了坐到船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脚尖点着水,随意地哼起梅宵寒没听过的调子。船里的梅宵寒见外面又要下雨,便拿起伞出了船舱,在应如是头顶撑起伞。

    梅宵寒问她:“师父你熟悉这里吗?”

    应如是摇头,“只来过一次,那时候我们还年轻,路过淮州时听闻当地有权贵私下囚了一只鲛人,我们几个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晚就摸进去就把他救出来,谁知道逃跑的时候被发现了,就跳上了河上的飞鱼船,加足了灵力逃了出去,船快的和御剑似的,颠的那鲛人差点吐出来。”

    她指了指梅宵寒,“就和阿宵你刚坐船那次似的,憋得脸都白了,那可是鲛人哈哈哈!”

    应如是师徒俩一开始打算御剑去淮州的,半日便可抵达,可是应如是很珍惜因为专门收徒才得到的假期,大手一挥改为了走水路。

    但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算梅宵寒再怎么嘴硬自己不会晕船,作为生长在深山老林中的梅花精,他是从来没坐过船的,即便身上有了妖力,第一次登上船的时候直接单膝跪了下去,为了不吐出来憋得眼泪汪汪的。

    应如是虽然心疼,但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得亏她提前有准备专门为第一次坐船炼制的丹药,服下去后梅宵寒的脸色立马就好转了。

    中洲地域宽阔,若是不用修士改造过的飞鱼船,他们得花上个把月才能到淮州,这一路上应如是也没闲着,定时会把一摞谏书拿出来做批示。

    虽然仙都白玉京为了方便处理九州事务设立了职责不同的七殿,但是最后还是要交到都主手里过目,这也能解释为何梅宵寒时常见到她忙碌到深夜的场景。

    可现在有了梅宵寒这个徒弟,应如是在打通梅宵寒血脉后,教他怎么处理这些繁琐的东西自然是顺理成章。

    开始只是交给一些不太复杂的谏书,他批完后再给她过目,不得不说她的眼光之毒辣,她的小徒弟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应如是自然乐得清闲,这才有了后面她坐在梅宵寒旁,盯着他那笔批谏书的场面。

    淮州烟雨渺茫茫,水调舟头采莲郎。

    进了州中河道便窄了,石岸上来往着穿着当地特色衣裳的百姓,应如是坐在这里没一会儿便有不少淮州男子冲她示好,应如是笑而不答,任他们各自黯然神伤。

    梅宵寒坐在她身边,将伞拿的低了些,“师父你不像是喜欢坐在那位子上的性格。”

    应如是叹息一声,用手指了指天空,“你都看明白了,老天却看不明白。”

    “天道向来如此。”

    应如是用肩膀推了他一下,让他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忽然想起什么,她指着前面,说:“看到了吗,前面那个,说起来这个渡口叫做梅花渡,是不是很贴你的名字。”

    梅花渡……梅花渡……

    梅宵寒念着两遍这渡口的名字,忽然苦笑起来。

    眼看马上要到渡口,人声也逐渐沸腾,应如是整整裙子站了起来,忽然又对着拎着她的鞋出船舱的梅宵寒说:“阿宵,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谁是仙都主不是人能决定的,之前的都主不能,我也不能,只有老天爷能哦。”

    应如是登上鞋,脚步轻盈地跳下飞鱼船,冲他摆摆手:“有事去八门狱找我,小徒弟你自己先逛着吧。”

    梅宵寒垂下眼眸道了声好,进船将谏书收回了储物戒,唯独留下了刻印着淮州的那本,他食指一挑,谏书就翻到了一页记录着记录着去年举办过大宴的门派。

    其中唯有一条比较特殊。

    道历一万两千六百八十四年,宫氏,逢族长宫云臣独女宛彤二十岁寿辰,迁新宅,大宴。

    中洲虽无王侯将相,但仍保留着一些在千年前发达的世家,不同于宗派依靠武功道法传承,世家则依靠着血脉传承,虽说与姜氏延续的法子相同,但是只要深究便能发现世家根本上是没几个好东西。

    他们虽然每过千年变回换上一换,但只要逮住机会就会依靠血缘紧紧联系在一起,然后靠着虚伪的名声来做些违反白玉京设下律法的事,困住鲛人的家族是这样,宫氏同样没好到哪去。

    而如今宫氏名声的来源便是宫云臣,他是宫家几辈才出一个的天纵之才,少时便进入洲南大宗玄武楼中,如今已经是长老之位。

    梅宵寒盯着宫云臣这名字,直到紧紧握着谏书的手指因为失去变得发白,他才将其收了回去,他怎么敢忘却这个名字,又该如何告诉师父他恨不得把这个男人扒皮抽筋,哪怕一同堕入阿鼻地狱都在所不惜。

    他不敢,他甚至还骗她,自己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亲,骗她自己是因为没有见过南方之秀美才想来洲南的。

    梅宵寒原本还想找机会偷偷来这里会会这所谓的父亲,但不想应如是要来的正是他念念不忘的淮州。

    那片荒无人迹的森林之中只有一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梅花,偶然得了日月精华才成了精。她从没想过到外面去,可是有个英俊的人族男子却踏进了这片森林,后来的事简直是顺理成章,梅花精花光了妖力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男人也时常会在森林中陪伴他们母子。

    他告诉孩子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淮州的景色有多么美好,淮州最大的渡口也叫作梅花渡,出了这个渡口一直往东走,有一户人家的墙上伸出了一截玉兰花,那便是他的家。

    他告诉孩子,他姓宫,叫做云臣,而他给孩子也取了一个名字,是梅宵寒。

    儿时的记忆历历在目,如同一根锋利无比的刺扎在了他心底最阴暗的地方,他逼着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但是名为愤怒的情绪却一直在那处徘徊,甚至连眼尾都因激动的情绪带上了一抹红色。

    此时此刻他是希望宫云臣告诉他的全是假的,全是为了哄骗他们的,可是当他站在那刻着“宫府”的宅院时,他几乎要痛得深呼吸才不至于晕厥。

    这里早已没有人居住,空荡荡的没有人声,玉兰已经因为无人修剪开始疯长,树枝重得吹了下来仿佛一片阴云。

    梅宵寒确信如果他再在这里待上片刻,他一定会发疯的,现在他应该去找师父,把心魔锁嵌在心里永不摘下。

    他慌不择路地离开,就连不小心撞到一个姑娘都没察觉,那姑娘原本还有些气恼,可是看到了梅宵寒那略带凄苦的清冷容色后便什么气也消了。

    她拉了拉身边的人,有些羞涩地说:“宛彤,你瞧他是不是很好看,和你还有些像呢。”

    宫宛彤拿手肘撞了撞她:“表姐,你方才还取笑我喜欢上别人的样子傻得很,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等等!他怎么从我家旧宅这个方向跑回去的。”她连忙去查看门上的锁,发现是完好的这才松了口气。

    如果梅宵寒不那么心急离开的话,便会发现这浅粉色衣裙的女子也十分熟悉,只要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长相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五官不同但神韵却极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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