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宵寒被潺潺水声闹醒,星河像女子头上的流苏似的坠入眼中,飞鱼船如同海中的一弯月牙,他一眼就看到坐在船头的应如是,好像回到了淮州那时候,梅宵寒有些茫然地唤了她一声师父。

    血,雪,尸体,白发……那些记忆打了梅宵寒一个猝不及防。

    师父不是去了天机阁,这个时间应该在闭关么,怎么会去了北境将他带走,还没等应如是回头说什么,他就先跪在应如是背后把这个罪请了,“师父,我又给你惹事,让你费心了。”

    应如是却说:“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因果,我若是干涉也不能改变什么,只是这次太过凶险,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真的会死在北境。”

    连应如是也没想到,原来闻人灵所说的一团乱麻很难理清的因果最后竟然应在了宫宛彤身上。

    当日她们本共坐天机阁,商讨着哪个良辰吉日能动身去昆仑,闻人灵忽然看着变动的星图,一把抓住了应如是的手腕,“坏了,你徒弟把法相天地给逼出来了,阿姐你赶紧动身去北境,去晚了你又要花几百年找徒弟了。”

    闻人灵话音刚落,应如是也感觉到了她布置在梅宵寒身上的护身阵法破裂,前因后果一串她不用闻人灵多说,就知道梅宵寒趁着她来天机阁的时候,去了北境报血仇。

    人都快没了她还卜什么,当即马不停蹄地靠着灵蝶的感应去了北境,说实话在看到梅宵寒之前是有些气的,这孩子什么都不和他说,非要自己去担着这些。

    可是在看到匍匐在雪地上的梅宵寒,应如是瞬间回想起了初见他时的样子,还想装冷硬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一直是个心软的人,又怎么能不心疼自己的徒弟呢?她也是个护短的人,所以这场因果中的是非对错她不想评判。

    梅宵寒低头,“师父,我没想着用命抵的。”

    应如是回身看着梅宵寒,他却有些不敢看师父的眼睛了,可是一扭头就见到垂下来的白发,梅宵寒有些伤心地问:“师父,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像个怪物。”

    应如是被他这伤心的模样气的笑出来,“白发多好看,阿宵你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梅宵寒压下翘起的嘴角,免得太过雀跃看起来没什么悔过之心,但应如是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思呢,“你觉得我会讨厌你这么做吗?恰恰相反,我并不觉得这有错,唯一不足的是你以身入局风险太大,差点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阿宵,这世上没有好人的,我不是,你也不能做个十成十的好人。”

    梅宵寒知道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只是在应如是面前他总是想尽力做个好孩子,因为乖的孩才会得到疼爱,可现在看来师父好像并不在意这个,他心中的忐忑不安终于消失,“我明白了,师父。”

    应如是拎起船上的长杆,站在船头开始划船,在浩瀚的海上只有他们这一艘小舟,仿佛无意间落在水面上的一片树叶,海中同样是星河璀璨,叫人分不清自己是在船上,还是身在星河中。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座恢弘的岛屿,梅宵寒依稀可以辨认云雾缭绕之中的岛是书中所记载的蓬莱仙岛,他问应如是:“师父,我们怎么到蓬莱了?”

    应如是抬抬下巴:“你体内的灵力和妖力都所剩无几,就连小法术都没法用了,太羽洲没法治你,只能拉你来蓬莱,放心吧,你闻人师叔早就算出来你会有这一遭,所以我给仙翁打过招呼了。”

    蓬莱,传说中的隐世仙山,藏有能使人起死回生的仙丹,靠近这座山时因为有护山阵法,如果用法术硬闯难度会加倍,只能用小舟慢慢划过去。

    对此应如是的说法是:“中洲地域之宽广超乎人的想象,不知道哪个山头就会住着仙人,他们自然也会有各自的脾气,蓬莱仙翁他不喜欢别人硬闯他的岛,上去就跪在路前向他求药,所以才整了个护山阵法。”

    不过这阵法并未为难应如是,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看到了岸边,两个蹦蹦跳跳的小童守在岸上等着他们,还冲应如是大喊姑姑,梅宵寒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问应如是:“他们也是草木成精吗?”

    “他们是一个枝上的寿桃,还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成的精,不要看着他们岁数小,辈分可大着呢。”应如是笑着说完,便从船上跃下,摸了摸他们圆滚滚的脑袋。

    仙童们知道梅宵寒受了伤,还准备了个椅子打算给梅宵寒抬着走,他就算知道这些妖精都是他爷爷辈的了,但小孩子一脸慈爱地看着他,还是带给他不小的冲击力,耐不住他们再三邀请的热情,梅宵寒最后还是坐上了这“轿子”。

    可很快他就后悔了,他们这些整天在山里撒欢的妖精哪抬过人呢,一边走一边还蹦蹦跶跶的,叫上面坐着的梅宵寒差点给颠吐了,还是应如是实在看不下去,在半山腰的时候给他们叫停,让梅宵寒赶紧下来。

    他们还意犹未尽地对梅宵寒说:“梅花哥哥,我们下次再玩这个好不好。”

    听到他们甜甜的一声哥哥,梅宵寒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应如是在一旁笑得眼睛弯弯,看得他心都快化了。

    本以为这里会像白玉京那样气势恢宏,但实际上这里只有山顶上一座隐藏在云雾中的宫殿,仙翁住的地方却是个与溪水相邻的简朴小舍,里头种着一株看起来年岁不短的桃树,南海一带向来温暖,胖墩墩的白发老瓮正坐在桃花底下,对着一盘残棋捋胡子苦思冥想。

    应如是喊了声人就交给您了,便乘云飞向山巅的宫殿,老翁冲他摆摆手,“你师父去给你找药了,梅娃娃你过来陪老夫下盘棋。”

    梅宵寒冲他行了一个白玉京的礼,坐在他跟前看着这盘棋,拈起一颗白子踌躇片刻,老翁顺着胡子笑眯眯看他,心想着果然颇有仙姿,结果刚赞叹完,啪的一声梅宵寒就落了子,老翁定睛一看——还真给把这死局解开了。

    他扯下两根胡子,瞪着眼问梅宵寒:“你之前练过?”

    梅宵寒摇头,如实回答:“未曾,只是看过几次别人下。”

    能管着白玉京的都主,哪个身上不是长满了心眼子,下棋擅长也说得过去,老翁吹着胡子把棋收起来,又问梅宵寒:“你觉得你这师父和师叔里,哪个最不好惹?哪个又最好惹?”

    “晚辈觉得……师长们都很和善。”

    梅宵寒的目光无比诚恳,仙翁哼哼笑了两声,深觉这梅花妖就是被应如是那丫头的长相给蒙蔽了,又换了个问法,“你觉得这七个娃娃里除了你师父谁最温柔?”

    他略微斟酌一番,在外形上六师叔闻人灵看起来清瘦又安静,而且在天机阁里占卜,也不需要动武,应当是最温柔的,但是他最了解的还是自己的师父,再如何斟酌也是报的应如是的名字。

    但老翁听到后脸色却有些古怪,“你倒是让我想起了闻人灵那女娃,维护你师父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不管你师父说的是对还还是错,那丫头都照做不误。”

    老翁看着他惊讶的神色,就知道他不知道那么多内情,笑呵呵地讲起往事:“她可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不仅仅是闻人灵,这些个弟弟妹妹都最听她的话。”

    梅宵寒则点头表示赞同,“我师父那样好的人,愿意拥护她很正常,我也很维护我师父。”

    老翁揶揄地笑起来,“如是这女娃虽然温柔,可是感情上却冷性冷情的,以前还有人觉得她和李少涯有一段呢,现在也不是没动静,啧啧啧你不知道吧,梅娃娃,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去喽。”

    他忽然压低声音想说什么,可是“况且”两个字才蹦出来,应如是就已经找完药回来,将一个小巧的木盒子放在了梅宵寒跟前,又对坐直身体的老翁说:“有什么一段?我不隔三差五揍老三那算我心情好,我还和他好,老爷子你净会哄小孩。”

    老翁又笑眯眯地说:“我看你俩在一块也挺好的,堂堂剑尊给你做受气包,多过瘾。”

    “他没成剑尊前也得乖乖挨打。”应如是笑着摇头,“您就别瞎点鸳鸯谱了,我们本就是姐弟,哪会有男女情爱。”

    老翁指着应如是对梅宵寒道:“你看看,石头心肠!”

    应如是咳了两声,对挤眉弄眼的老翁说:“老爷子,聊天太投入的话,您这炉子丹药就要糊在锅里了哦。”

    “你不早告诉我!我的宝贝丹药!”

    老翁将石桌上的棋盘一抽,反手垫在脚底下,直接冲到了山巅,应如是抬头看仙翁那风风火火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走到桃树上敲了敲,就像是被挠了痒痒似的,树枝嘎吱嘎吱动了两下,兜了梅宵寒满头的花瓣,应如是瞧他呆愣的样子,催赶紧把丹药吃了。

    应如是边摘着发梢的桃花瓣,边坐在梅宵寒对面,仍然笑着对梅宵寒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昆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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