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而已,最是人间寻常事。

    梅宵寒无比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未曾想过要与师父分别,他们相处的时间对于修士一生漫长的时间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昙花一现。

    哪怕再分给他十年,二十年呢?

    应如是很平静,平静到让梅宵寒心中的惶恐愈发膨胀,“阿宵,我本来就应该要离开的,是我说的太晚,这对你来说太过突然,但是等我们从昆仑回来后,我就会启程西去。”

    他握紧了盛放丹药的盒子,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应如是:“为什么要离开?”

    “如今是道历一万六万六千九十二年,在过去的一万多年中,仙洲土地大灾无数,但是最可怕的不是天灾,而修者想要得道而衍生出的欲望,但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受苦的永远是并不精通术法的普通人族以及法力低微的修士,以至于他们只能依附各大宗派来在大灾中存活。”这个想法早在踏上道途之时,就在应如是心中酝酿,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忍心如此。”

    梅宵寒听到她的解释也并不惊讶,她其实并不是苍生的救世主,但只是那一点仁慈一直在触动着她的心弦,这世上有几人知道她要做的是什么呢,除了亲近之人恐怕没有,可是她肯为自己解释,就是怕自己伤心吧。

    他确实伤心,甚至有些惧怕,他不知道师父不在的时候怎么熬过去,十天可以,一个月可以忍受,可若是一年,十年或者是百年呢,梅宵寒连想都不敢想。

    但梅宵寒没办法阻止应如是,他既没有资格,也不说不出阻拦的话,只能苦笑着说:“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师父。”

    梅宵寒打开小木盒,一颗乳白色的丹药静静躺在里面,他问应如是,“师父你说过,谁是白玉京之主,不是人决定的而是由天道决定的,其实我本来就是要在你之后做这都主的,只不过师父你把这时间提前了,对吧?”

    应如是没有否认,窥探天机一事本就对被窥探人生的那个人不公平,所以她会尽可能的对梅宵寒好,但是这个徒弟比她想象的更惹人恋爱。

    梅宵寒笑着将丹药吞下去,身体由内而外焕发新生,接着鼓足了勇气将应如是紧紧抱住。

    梅枝从他身体中延伸出,缠在腰间又舒展在空中,沁凉的云雾将梅宵寒包裹在其中,好似飘飘欲仙的画卷,他在应如是耳边轻轻叹了口气,问她:“师父,你去北境找我的时候,有没有对我有一丝怜悯。”

    换做平常应如是绝对会推开他,可今日就让梅宵寒任性一次也没什么,“阿灵说你在北境的日子会很苦很苦,所以我想收你为徒。”

    梅宵寒释然地笑了,然后缓缓松开了应如是,“师父,我们去昆仑吧。”

    师徒二人在蓬莱待了一晚上,次日向仙翁道了别,他们便乘飞羽舟去了昆仑,离开蓬莱后应如是才对梅宵寒解释,为何蓬莱仙翁会给梅宵寒丹药。

    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未必会这么干脆的给药,而是因为和天道绑在一起的仙人们,不能对都主的命运加以干涉,但更不能加害,但是如果仙翁没有给他药,致使他出了什么问题,仙人也会一定程度上损失功德。

    不干涉与不加害之间,见死不救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这也算是另一种天道的偏爱吧。

    梅宵寒有些不解:“那天道偏爱的人是不是有些多了。”

    应如是抬头看着天空,冲梅宵寒摇了摇手指,“当然不是,就算下一任都主备选没了,天道又会有其他人选,选择你是我自己的主义,至于天道有没有偏爱过谁,如果我不认识他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没有。”

    “他是?”

    “李少涯。”

    忽然应如是向某个方向看去,手在身前虚握住,一把修长的细剑出现在手中,剑体晶莹剔透如玉石,剑柄上有一圈细细的符文,梅宵寒知道应如是的剑也是一绝,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拿剑,本以为是有什么不速之客出现。

    可是踏破云彩出现的人明明就是他的三师叔李少涯。

    但应如是揍的就是他李少涯。

    梅宵寒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已经缠斗在一起,在两把剑交汇的一刻两人的法相天地也碰撞在一起,可是还没等他看清,宏伟的法相又消失不见。

    原本仙翁说有人以为师父和三师叔有一段,他当时还有些疑惑,可是现在看到她们俩这酣畅淋漓的打斗,以及李少涯边打边放水挨打的场面,他就明白了那传闻绝对是谣言。

    半炷香的功夫应如是和李少涯一同回到飞羽舟上,李少涯幽幽道:“阿姐,我真的是来欢迎你的。”

    “我就是习惯了,这哪天不和打一顿,我这心里和有小猫抓似的。”应如是拍拍衣袖,整整裙摆,“我徒弟得去昆仑之巅,你,送他一程。”

    梅宵寒还没说他可以自己去,李少涯就已经拎着他的衣领,一脚踏在飞羽舟的船沿上,后腰一个用力给他甩了出去,在梅宵寒如同流星似的没入昆仑群山外的云层之时,他还能看到应如是瞪大了眼睛看自己,接着又把剑抽出来向连忙躲避的李少涯身上抡去。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师父说自己习惯了。

    昆仑之巅同北境的严冬不同,这里的空旷是一种万籁俱寂的沉寂,天地仿佛已经俯身在昆仑闭眼沉睡一般,在仙洲众多仙山之中,昆仑是个极为特别的存在。

    因为它并非仙山,而是神山。

    昆仑之巅有天柱,直通神界玄都山,天尊道场玉虚宫便坐落其上,而东海的白玉京便是取自玄都山的别名玉京山,“授命昆仑,入主白玉京”不仅仅是一句空话,不管是证道也好,还是都主的更换,都需要得到昆仑的“承认”。

    细数飞升之人,无一不是从昆仑证的道,唯有一个人并未来过,那就是老祖轩辕素,而是素女她打开了昆仑飞升之路,为诸多修行人开了先河。

    每向山巅走一步,他就愈发感觉到了一股从魂魄生发出的宁静,雪扑簌簌落在身上,就好像自己褪去了修者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在即将登顶之时她好像听到了龙吟之声。

    但这并非是他的幻觉,忽然一股啸声从渊底传出,接着一条玄龙从山崖之下游曳而上扎进云层之中,云层顿时搅动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梅宵寒被这股威压几乎贴在地上,他干脆就躺在了雪中看着上方急剧变化的天空。

    现在干脆别让他当什么白玉京之主了,梅宵寒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可是天不如人意,在天旋地转中他闭上眼,远古的声音好像是从丹田散发出来的。

    人即是道,道即是人。

    神谕不是字句,甚至没有声音似的,但偏偏人能听懂,梅宵寒睁开眼,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这句话是什么。

    那便是——自今日,授命昆仑,入主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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