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端喝了药将要睡了,外面却通传说陛下来了。

    不等陈锦端起身,萧凭就已进来了,先瞟了眼桌上的册子,看了眼榻上熟睡的越儿,示意素兰抱走越儿。

    陈锦端嗫嚅两下,没说话。

    萧凭却是已经看到她的神情了,在素兰将要伸手时,又说罢了,让素兰下去,自己去洗漱了。

    再进来时,陈锦端坐在榻边,似是在等他,这是后妃对皇帝的礼仪,她越来越遵守这些有的没的了。

    萧凭走过去,陈锦端侧身让他,他也在榻边坐下了。

    两人心思各异,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早不复当初交心的时候了。

    良久,陈锦端低声道:“陛下,歇了吧?”

    萧凭点头,两人上榻睡了,可两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没有睡着,陈锦端抱着越儿,背对着萧凭,萧凭看着陈锦端的背影,清楚地知道对对方没有睡着,却再也无从开口了。

    第二日晨间,刘和来通传,说赵夫人和鸣玉小姐进宫拜谒,陛下尚在处理政事,留裴公子一叙,先让赵夫人和鸣玉小姐往娘娘去太后处请安,稍后就往娘娘这边来,陛下待会儿也会过来。

    陈锦端让小宫女送送刘和,自己吩咐小厨房做些红枣糕并其他一应精致的小糕点出来候着,让素兰去长乐宫门口等着,赵家两人一出长乐宫就立马将人接过来。

    左等右等,陈锦端开始心焦时,宫道上终于出现了两抹倩影。

    陈锦端高兴地迎了上去,赵夫人一身碧绿搭湖蓝裙装,梳了个堕马髻,上面插着几支水灵剔透的玉簪,低调却又隐隐透出华贵之美来,曲眉丰颊,珠圆玉润,贵气逼人。

    见了陈锦端,赵夫人快走几步,来到陈锦端面前时规矩地行了个礼,再抬头时竟已是泪眼婆娑。

    陈锦端拉住她白嫩的手,不禁也红着眼道:“好嫂嫂,别顾着这些虚礼了,我们快进去说话。”

    身旁插进一道黄鹂般的声音,道:“阿姊,你可别忘了我呀!”

    陈锦端这才顾上转头去看旁边那个头梳随云髻、身穿水绿裙,笑得正开怀的小丫头,她和陈锦端年轻时长得有七八分像,陈锦端看着她,倒像是在看年轻几岁的自己。

    陈锦端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

    一行人于是高高兴兴地往内殿去了。

    三人先是话了许多家常,赵夫人解释了赵浊因何而绊住了脚,现下应当已经动身了,鸣玉谢过陈锦端特意准备的她爱吃的红枣糕,又让随行的侍从抬了准备好的礼上来,拉着陈锦端一件一件地介绍这些宝贝,过了好一会儿,说起赵夫人腹中孩子,陈锦端才对周遭的宫女、公公们道:“我们姊妹三人说些妇人事,不好被你们听了去,先下去吧,留着素兰伺候就行。”

    于是众人告退,陈锦端不放心,还让登庸暗中守在殿外,才凑近赵夫人和鸣玉道:“表哥确是被公务绊住?”

    赵夫人拍拍她冰凉的双手,宽慰道:“是,你放心,幽州都是他的人,不会出岔子的。”

    “我只怕他来京的路上出事,他亲卫先行护送你们来京城了,他有没有留几个保护他自己?”

    赵夫人道:“留了几个,出发前他就跟我说过,只让我叫你放心,若陈家前脚遭难,后脚他就在进京述职的路上被杀,皇帝再怎么心狠,脸面上也是过不去的,最起码也会等到他进京了,按个罪名给他再行处置,总不会让一州刺史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的。”

    陈锦端听了,悬着的心放下几分,又听赵夫人问道:“你这些日子见过皇帝吗?他可有表露出什么?”

    “我昨日还见过他”,陈锦端细细想了,道:“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

    赵夫人追问:“什么?”

    “不过他弃我于益州城、夺父亲兵权、流放锦正前都没有什么异常。”

    赵夫人不说话了。

    陈锦端想着她腹中仍有孩子,不好太过忧心,便宽慰了她几句。

    这时,外间通传皇帝来了。

    陈锦端带着赵夫人和鸣玉起身迎接,萧凭一身黑衣走进来,身后还跟着身着白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

    陈锦端抬眼时见到那男子,身影一顿。

    那男子弯腰行礼道:“臣裴归参见皇后娘娘!”

    待到入座时,陈锦端都仍有些晃神,萧凭喝了口素兰奉得茶,放下茶盏时精贵的瓷器碰上红木桌子,发出刺耳的声响,这才把陈锦端的心绪拉了回来。

    “赵夫人和鸣玉姑娘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吧?”萧凭问道。

    赵夫人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见皇帝这种大场面虽没见过却也听过,应付起来也是丝毫不怯场,“多谢陛下挂心,夫君此次进京述职,陛下特许臣妇及妹妹同来,得以面见陛下,亲眼目睹这京城的繁华,实在是臣妾及妹妹的荣幸。”

    萧凭只点了点头,并没被这番恭维话说动。

    鸣玉却道:“自是没有表姐娘娘辛苦,娘娘半年来不仅巡视南方,还在益州抵御逆贼,受了一身的伤,最辛苦的该是娘娘!”

    赵夫人偏头瞪了鸣玉一眼,鸣玉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嘴角却是抿着,似是还不服。

    赵夫人转回头来要赔罪,却看见座上的萧凭饶有兴致地盯着鸣玉看,倒比听到那些恭维话更有精神了,于是用余光瞟了眼陈锦端,陈锦端自是也看到了,默默抬眼观察各人神色。

    “凉州荒凉,夫子难寻,家妹缺了教养冒犯陛下,臣妇代家妹向陛下道歉!”

    萧凭像是才反应过来鸣玉话中的冒犯之语,挥挥手表示不在意,又问道:“你这是在为皇后抱不平了?”

    赵夫人立马跪了下去,道:“家妹绝无此意,冒犯陛下实是无心之举,臣妇教养不力,臣妇知罪!”

    萧凭本是眼含笑意地等着看鸣玉会作何反应,待看到鸣玉注视着赵夫人的背影缓缓跪下时,又了然无味地收回了视线,淡淡道:“起来吧,朕并无怪罪之意,不必如此紧张。”

    鸣玉学着赵夫人叩头后才起身回座。

    而在这场纷扰上演时,陈锦端一直没说话,她的耳朵时刻听着堂上的动静,眼睛的余光死死锁住余光中那抹白色的衣角。

    春风吹进屋里,吹动白色的衣角,陈锦端的心也动了动,跟着回到了十六岁。

    “朕听裴公子说你们在进京前遇到了强盗,可有受伤?”

    萧凭的声音把陈锦端拉回了现实,强盗?陈锦端猛然睁大眼睛在堂下三人来回扫视了一遍,发现三人行动如常,脸上手上没有伤口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赵夫人回答道:“没有,那伙匪人似乎只是随便挑人作案,并非冲着我们的身份来的,看到我们有护卫就跑了,并未多战,只是裴公子不备时挨了匪人头领一刀。”

    萧凭道:“京外不过百里,皇城脚下就有匪人敢作乱,只怕是官匪勾结,你们在京中多休息些时日,朕定会彻查此事。”

    堂下三人一同行礼谢恩。

    “裴公子和皇后不是旧识吗?今日午膳就留在长秋宫用吧,朕还有政务要忙,就先回休若殿了。”

    陈锦端和裴归同时心下一震,还未来得及有什么表示,萧凭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赵夫人问道。

    当年陈锦端和裴归出双入对的事满京城都沸沸扬扬时,她尚未嫁给赵浊,仍在京城住着,虽和陈锦端没什么交情,却也听闻了许多,所以萧凭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倒真是令她猜不透了。

    另一边的陈锦端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传膳吧,裴公子就委屈你坐外间用膳了。”

    长秋殿大门敞开,陈锦端和赵夫人、鸣玉坐在里间用膳,裴归独自一人坐在外间用膳,中间加了道山水屏风,几人间或聊一两句路途所闻及几年间的际遇,没有一点逾矩的地方,四人中只有鸣玉对此举一知半解,迷迷糊糊地跟随着几人漫无边际地聊天。

    用了一半又听见裴归起身行礼的声音,于是里间几人也跟着起身。

    隔着屏风可以模糊地看到一个黑衣男子及他身后的一个老者,又听萧凭道:“刚才听说裴公子受伤了,朕便带了个御医过来给你看看。”

    裴归谢过。

    鸣玉小声对陈锦端道:“陛下怎么是一阵一阵的啊?刚才说子回哥哥受伤时他不闻不问,现在又带了太医来。”

    陈锦端对她笑了笑,赵夫人低声斥责道:“鸣玉!”

    鸣玉努努嘴,又道:“陛下是不是也想在长秋宫用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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