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凭突然折返,也不好再迁席,他便在外席和裴归一同用了膳。

    内席上陈锦端、赵夫人和赵鸣玉三人压低了声音边聊边用膳,外间两人不时能听到屏风内传来的谈笑声,姑娘们黄鹂般的声音总算缓和了些外间凝滞的氛围。

    用完膳后,萧凭说还有政事要处理,邀裴归和他一同离开,至于赵夫人和鸣玉,姐妹间多年未见,不若就在长秋宫住下,等赵浊到京城了再和赵浊去赵府住,这几日就先在宫中陪皇后说说话。

    几人谢过后,萧凭和裴归便走了。

    鸣玉行完礼转身时,看到赵夫人和陈锦端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陈锦端摇头,重新挂上笑容,亲自带着两人去看住处了。

    三人晚间一同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赏月,陈锦端这才问起来进京遇匪之事。

    “那阴阳庄不是两面都是山岭嘛,我们的车队方才入庄子,两边山岭上就有匪徒骑着马、挥着刀冲下来,哥哥的亲卫们就赶忙围住我们,幸亏那伙匪徒只求财,都去抢后面车里的财物了,只有少部分人来围攻我们。”

    鸣玉一边吃着刚端上来的红枣酥一边说到,“子回哥哥也真是的,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平日里也就只能骑骑马,还没我厉害呢,还想着来保护我们,被那匪人头领从背后砍了一刀,右手臂上的刀口足有……”

    鸣玉说了一半,不知该用什么作比,急得从藤椅上坐起,四处张望,最后盯住陈锦端头上的发髻,道“足有表姐你头上的金簪长呢!”

    陈锦端抬手摸了摸发间的金簪,喃喃道:“竟有金簪那么长吗?”

    “是呢!医士说昨日才结痂呢,我看子回哥哥这两日右臂都不怎么动,连给哥哥的信也是让亲卫代写,也不知这伤将来会不会影响子回哥哥写字。”

    赵夫人接口说:“要说子回那一手字啊,当年在京城可是冠绝一时,我不常出门都能听到他的才名,他那时可是真正的大才子。”

    陈锦端仍想着那金簪和那伤口,听到这才笑道:“当时多少人豪掷千金求他一幅字,还得排队呢。”

    鸣玉震惊道:“子回哥哥竟有这等名声,往后他再教我写字,我再不推脱了。”

    陈锦端笑得金簪跌落在地上,素兰上前捡起,这时陈锦端听得瓦檐上的瓦檐呲呲作响,她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看,看到登庸伏在房顶上朝她作了个手势,她便话锋一转,道:“不过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多谈无益。”

    鸣玉仍无知觉地吃着红枣酥,赵夫人疑惑地看她。

    陈锦端垂眼也吃了口酥饼,又道:“那后来你们是如何脱险的?”

    鸣玉吃酥饼的动作突然停了,颇为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赵夫人笑道:“多亏珝王殿下正巧带了五十余亲卫入京,碰上了我们,这才赶跑了贼人。”

    “珝王?”陈锦端疑惑道,“倒真是碰巧啊,这次多亏了他。”

    说着招来了素兰,道:“珝王在京中只领着个虚职,想来我送他谢礼也不会有交结朋党的嫌疑。听闻他素来爱在王府中画花画鸟的,你将库房中那豫州的雪玉纸并扬州的兔毛笔包起来,再好好选几盆花,全都送去给他吧,就说我多谢他救了我嫂嫂和妹妹,日后定当登门道谢。”

    素兰应了,又迟疑地站了会儿。

    陈锦端道:“今晚先清点了,明日再送出去吧,拿着我的令牌去。”

    素兰知道这是不用避开人的意思,这才下去准备了。

    陈锦端又调笑着问道:“鸣玉怎么不说话,莫非忘了那珝王殿下了?”

    “没有!”鸣玉羞恼道,看见陈锦端和赵夫人看戏的神情后,又低下头快速地把剩下的红枣酥都塞进了嘴里。

    半轮弯钩挂在天边,月光如水,三人终于各自回房了。

    第二日一早,越儿便来了长秋宫,一进宫门就大声嚷着“赵姨母!鸣玉姨母!越儿来啦!”

    素兰正在给陈锦端梳头,听了外头越儿脆生生的声音,一边往陈锦端头上插金簪,一边笑道:“小公主昨夜就要来,陛下说你们姊妹叙旧,孩子在反而影响你们,就把小公主扣在休若殿了,今早只怕是扣不住了,这才放了她来。”

    陈锦端也仔细听着院里的声音,道:“她没见过表嫂和鸣玉,只听我念叨过几句,这次终于见了,也好让她认认人。”

    说着,出了殿门,便看见鸣玉已经抱起越儿,在院中玩起来了。

    “我看你们俩,倒不像第一次见面。”陈锦端挽了站在一旁的赵夫人的手,笑着走过去。

    “我看到小越儿便喜欢得紧,可能我俩上辈子真见过呢。”鸣玉抱着越儿转圈道。

    越儿的笑声越来越大,声音直飞出院墙去,陈锦端和赵夫人也笑,长秋宫已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萧凭免了越儿这几日的学,越儿便日日来长秋宫找鸣玉玩,素兰与陈锦端说不若让越儿搬回长秋宫,陈锦端却说不急,让越儿多与太后培养感情也挺好,素兰就不吭声了。

    说回鸣玉和越儿,谁也不知两人关系为何如此好,鸣玉再天真爱玩,到底也是十六岁了,却能和才四岁的越儿打得火热,人人都奇怪,可两人就是每日相约玩乐,越儿在宫中长大,对宫里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熟悉得不得了,便日日带着鸣玉到处疯跑。

    陈锦端想着越儿从小没什么玩伴,难道遇上一个鸣玉,便也随她们去了。

    赵夫人担心鸣玉没规矩,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叮嘱了鸣玉好几回,最后还是陈锦端宽慰她说:“好了嫂嫂,这宫里主子少,只有太后和陛下是需要恭恭敬敬地奉着的,其余的哪会被鸣玉冲撞,她爱玩就好好让她玩吧。”

    这日天大晴,越儿费力地拉着鸣玉的手,拖着她强行往前走,道:“姨母,快走!我带你去看那湘妃竹!幽州定没有那么绿的竹子!”

    鸣玉大汗淋漓地在后面跟着,脚步都有些踉跄了,“越儿,我的好越儿,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这半天里你先带我去游湖,后来又去爬假山,现在还要跑这么远去看竹子,我不行了,不行了,我得歇一会儿,喝口水。”

    越儿还想拖她,她就一屁股坐地上了,用袖子擦汗时看到旁边是个气派的宫殿,便道:“越儿,这个宫里有人住吗?我们进去讨杯水喝怎样?”

    越儿还在拉着她的手往前挣,想要拉她起来,就听得旁边殿里传来声音:“进来吧。”

    鸣玉听得是个男子的声音,被吓得一哆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悄声问越儿是谁。

    越儿绕到她身后,帮她拍拍裙子上的灰,道:“我父皇。”

    “啊?”鸣玉心想完了,需要恭恭敬敬地奉着的人这不就被她遇到了,刚想转身溜走,就被从内殿出来的刘和给请进了殿。

    她小心翼翼地行完礼,萧凭就给她赐了座,越儿说要方便,被宫女带下去了,殿里便只剩萧凭、鸣玉和刘和三人。

    “喝点水吧。”萧凭道。

    刘和马上上前给鸣玉倒了水。

    鸣玉正口渴呢,可倒也没忘记嫂嫂的叮嘱,谨慎地道了谢才接过茶杯。

    “赵姑娘满头大汗,必是陪越儿玩了一天吧。”

    “是。”鸣玉回道。

    萧凭也喝了口茶,笑道:“不必如此拘谨,朕并非什么豺狼虎豹。”

    “民女不是那个意思,”鸣玉低头紧张道。

    “你很像你阿姊。”萧凭突然开口,视线却是看向窗外的湘妃竹。

    在一旁侍候的刘和一惊。

    鸣玉也是一惊,不知道该回什么。

    可萧凭似乎并不想得到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你和十七岁时的她很像,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朕去将军府求娶她,她竟然敢躲在屏风后偷听,还跑出来质问我凭什么。”

    鸣玉看到萧凭脸上浮现出笑容,更觉诧异了。

    “嫁到荆州王府了,王府护卫的箭术都被她比了个遍,还对当初输给我颇不服气,日日堵在我书房门口要和我重比一场。”

    鸣玉看他沉浸在回忆里,不由得也放松了警惕,不再那么紧张,问道:“那你和她比了吗?”

    萧凭收回思绪,收回视线看她:“没有,当初我是侥幸赢得她,再比一场,说实话,我也没有把握。”

    鸣玉笑:“姐姐从小跟着舅父往军营里跑,骑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

    外面又传来越儿的声音:“玉姨母!你休息好了吗?快出来跟我去看竹子啦!”

    鸣玉要起身告退,萧凭道:“可以像对你姐姐一般对我,不必恭恭敬敬地奉着,有空可以常来休若殿玩,陪朕说说话。”

    鸣玉心里一跳,应了后就出去了。

    外面越儿道:“姨母怎么了?被我父皇吓着了?我父皇很好的,你不要怕他……”

    内殿的萧凭静静坐着,手里拿起奏折,目光却仍投向窗外那些郁郁葱葱的竹子。

    过了几日,陈锦端在春园中再见到孙眉聚时,终于想起来了礼数不周到之处,忙遣了素兰去送帖子给太后和孙眉聚,邀她们一同来长秋宫吃百花席。

    太后说自己今日身子不适,只能喝太医配的药粥,就不来了,让眉聚来同她们年轻人玩一玩,还托陈锦端好好照顾眉聚。

    陈锦端听了素兰回禀的话,又让宫里的人送了些上好的补品过去。

    待到宴会那日,陈锦端带着鸣玉在厨房帮忙,赵夫人有孕,便坐在院子里给越儿讲故事。

    孙眉聚进来时,赵夫人虽不认识,却已起身,素兰忙上前在赵夫人耳边道:“这位就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孙内史的嫡次女,孙眉聚孙姑娘。”

    赵夫人连忙上前问好道:“久闻孙姑娘貌美如花,今日终于见到了,只怕花都要被孙姑娘比下去了。”

    孙眉聚也见礼道:“夫人过誉了,眉聚之姿,不及夫人一半。”

    赵夫人立马知道这孙眉聚也是世家大族里悉心教养出来的,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和她聊了几句,终于听得陈锦端和鸣玉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吩咐宫人在院中摆席。

    孙眉聚先站起来朝陈锦端行礼,陈锦端摆手道:“今日只我们几人小聚,不必拘礼。”

    孙眉聚婉约地笑着,后来的举止放开了些,礼数却依旧一样不少,和鸣玉对比起来倒是全然两个模样。

    席上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还是陈锦端第一次真正地和孙眉聚交谈,先前无论是春园偶遇,还是长乐宫晚膳,陈锦端和孙眉聚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自是无从知晓她的性情,今日席间多说了几句,才知道她的性子也极为恬淡,倒免去了她一些顾虑。

    “太后娘娘喜清净,因而长乐宫人也少,若你在宫中无聊了,尽可来长秋宫寻我们玩,我们几人凑在一起,玩射覆、玩投壶都可以。”陈锦端看孙眉聚神情忧戚,不由得就主动邀约她。

    孙眉聚眼睛一亮:“会不会打扰娘娘?”

    陈锦端夹了一片玫瑰花瓣,摆手道:“不会,宫里不比宫外,冷清得很,你们年纪小的必是闷不住。鸣玉和你年纪相仿,无事时可来约了鸣玉,一同去春园、司乐坊这些地方逛逛,别没得把你们憋坏了。”

    “民女不怕冷清”,孙眉聚道,“娘娘既允了,民女便要厚着脸皮常常来拜访了,还望娘娘别嫌民女扰了您。”

    陈锦端摆手,“只管来就是了。”

    宴毕,越儿吵着要去春园玩,得知孙眉聚不急着回去后,陈锦端便让鸣玉和孙眉聚陪着她去玩,又让素兰随侍,自己陪着月份大了的赵夫人在房中聊聊天。

    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出了宫门,小宫女抬上一碟子瓜果来。

    赵夫人担忧地开口:“娘娘,怎么会让孙姑娘常来玩?”

    陈锦端躺在一把摇椅上悠哉游哉地晃着,回答道:“她和鸣玉年纪相仿,我怕她们俩在宫里憋坏了。”

    赵夫人不认同地摇头,“娘娘应当知晓太后娘娘的意思,此时让孙姑娘常来长秋宫走动,只怕她和陛下碰面的时间会更多。”

    “多就多了”,陈锦端不在意道,“太后想让她入宫,不从我这里,太后也会为她安排别的机会的。且现下选秀事宜基本备妥,不久后就会给符合条件的官员女儿们下帖,她背后有太后做靠山,我和她打好关系,日后宫中人多了,不说她帮我,至少不找我的不痛快就是了。”

    赵夫人听她这一番话,倒是真的对皇帝没有指望了似的,便问道:“我问句逾矩的话,娘娘,你就没想过和陛下重归于好吗?”

    陈锦端的手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道:“我在益州时,他想要我死。”

    赵夫人不说话了。

    陈锦端转着手里的牡丹花,斟酌着开口:“鸣玉的婚事,你和哥哥有打算了吗?”

    “没有呢,她那性子,也不知道寻个什么夫家才能不吃苦,”赵夫人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锦端也懒得绕圈子了,直白道:“让她入宫如何?”

    赵夫人惊道:“你的意思是……让她参加选妃?”

    陈锦端点头:“那日你也看到了,萧凭对她该不是全然无意。后来又让她常去休若殿,我想着既然萧凭有此意,我们家也正需要送人入宫,那鸣玉该是最好的人选。”

    “可鸣玉这性子……”赵夫人迟疑道。

    “进了宫,性子自会慢慢变的,何况你又如何知道陛下不是就喜欢她这性子呢?”

    赵夫人表情还有些犹疑。

    陈锦端叹了口气,又道:“我看那日提起珝王来,鸣玉那模样,是不是对珝王有意?”

    “我也正猜呢,那日珝王拉着她的手躲过一箭,后来她赠了块帕子给那珝王擦伤口,我在旁边都看着了,她那孩子,看着大大咧咧的,可一说起这事来,就装哑巴,我也不知她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两人看着年纪相仿,也不知那珝王殿下年纪多大。”赵夫人道。

    “珝王今年才行得冠礼,两人年纪倒也相配,”陈锦端叹道,“还要麻烦嫂嫂有机会的话帮我探探鸣玉的口风,无论是进宫、珝王,还是别的打算,都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早做打算。”

    赵夫人拉过陈锦端的手,轻拍两下,疼惜道:“你独自一人在宫里撑着,苦了你了。”

    陈锦端摇头。

    外间忽然有宫侍来报,道:“不好了娘娘!孙姑娘从树上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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